巍巍帝都,一支蜿蜒的车队缓缓向北行去。
卢植一家与刘封一同离开洛阳,不过他们并没有想到中山去投奔刘备,而是回了幽州老家去隐居。回望城头上那赭黄色龙旗迎风猎猎,生机盎然,繁体的“汉”字映日生辉,半点也显不出帝都的绝望来。卢植的马车走在前头,在这烈日中,愣是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肯探出头来。刘封知道老爷子心情不好,骑着马跟在后面,徐晃领着十几个原西园中军里自愿随刘封一同出走的兵卒充当护卫,在旁边护侍着。
与这一支车队错行的,是行色匆匆两眼血丝的西凉军团,从传说中的从凉州赶来与董卓汇合,衣甲还有些零乱,不少军卒都蓬头散发的,尘垢满面,那凶戾的杀气却让承平已久的洛阳百姓色变战栗。
出洛阳不过数里,背后突的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后面呼唤着:“卢公,少停,蔡公特来相送!”
众人心下一紧,卢植数次与董卓顶项,董卓恨之入骨,不过慑于卢植名气不敢公然下手,不过以董卓的为人,却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卢植。
卢植挑帘探出头来,看了那快马急驰的骑士一眼,吩咐道:“停下!”
刘封有些犹豫,还是依言停了下来,卢植之子卢毓紧张的持着把剑护着卢植车驾,小心的道:“父亲,小心有诈!”
卢植摇了摇头,片刻功夫,那名骑士快马奔到近前,翻身下马,朝缓步走下车辕的卢植一揖道:“卢公,我家主人特来相送!”
“你家主人是谁?”刘封看这人不像是一名军士,心下略定,出声问道。
那名骑士恭谨的回道:“家主蔡公伯喈,正与皇甫大人,士孙大人在后面赶来,特让小人来请卢公稍待。”蔡伯喈即是大学者蔡邕,他这会是董卓的座上宾。
卢植微微一叹,罢了罢手,让车队让到一处阴凉处稍息。刘封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正辣,没有一丝风起,有些不放心的道:“老师,看这天色,该是要下雨了。”
卢植心知刘封的意思,连蔡邕都知道自己的去处,董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的?看着刘封对蔡邕好像很不感冒,卢植笑着安慰他道:“蔡伯喈名儒君子,承泽不必多虑。”
刘封苦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蔡邕的这个所谓君子大儒,其实却是没用的软骨头一个。董卓一句“我能族人”就逼了他出山,出山也就罢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保命屈节事贼也没什么大不了,惜生畏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阻止不了董卓的恶行,大可以学徐庶,来个身在曹营心在汉,一言不发。
而且事实上董卓请蔡邕出山也无非是看重了他的名气来标榜自已的重清流,为自己的统治粉饰太平罢了,哪有什么信任不信任可言的,蔡邕纵然要劝董卓向善也不可能。可偏偏这一位蔡大学者,千不该万不该的,居然在董卓死后替董卓小小的惋惜的一把,其原因不外乎董卓曾经赏了他几碗饭吃罢了,只不知蔡大学者是否为百万流离失所的京畿父老伤叹过。
也不是刘封有意刻薄,刘封欣赏的是徐锡鳞杀恩铭后说的话:恩铭于我有恩,是私义;我杀他,是公愤!
而这一位蔡伯喈,居然为董卓这样一个暴夫民贼而惋惜长叹,诺大的学问却都治到狗肚子里去了。若是放到二十世纪的抗战岁月里,十有**也是个无奈的汉奸,纵然无奈,学问再好也不值得受人尊敬。也难怪像他这么一个号称至孝的人在元杂剧《琵琶记》里成了抛妻弃子忘恩负义的典型。在洛阳的时候,刘封也曾与蔡邕有过数番接触,主动拜访过蔡邕几回,最后却不过得出一个结论,这位蔡大学者在尊敬自已的人面前很有些学宗风范,在威胁面前也不过一介寒儒懦夫罢了。当然,最后王允杀蔡邕也是很没道理的,不过那是另一回事了,不影响刘封对蔡大学者的鄙视。
等了许久,几辆马车这才缓缓驰来,蔡邕早已挑起帘来在那边张望了。卢植向前迎了几步,微微一叹道:“伯喈,植这是在避祸躲难,何多烦也?”
蔡邕缓步下了车辕,抹了把汗,向卢植一揖道:“子干此去,天遥地远,邕不来,相见无期矣。”言语之中,不胜歔欷。后面马车上也走下两个发须斑白的老人来,正是皇甫嵩与士孙瑞,
听了此话,刘封不禁有些脸红,自已年少,自然不在乎这些伤别离,可是卢植一大年纪了,这个时代交通不便音讯不畅,此次离开洛阳,与这些老友注定是要再会无期了,老人怀旧,岂有不伤感的?看着卢植强笑着安慰几位老友,刘封也忙紧走两步,随在卢植之子卢毓身后,与蔡邕几人恭恭敬敬的施礼致意,取来水酒为几位老人满上。
皇甫嵩已不再是平定黄巾军时那位意义风发的大汉将军了,风采依然俊朗,却掩不住两眼的黯淡。看着刘封一身远走的打扮,皇甫嵩微微一叹,道:“朱虚侯可知今日朝上发生了何事?”
刘封一愣,心道莫不是董卓又起了什么动作,他有这么快?一旁士孙瑞却轻轻拉了拉皇甫嵩的衣摆,端起酒来,长吁一声,笑道:“子干,今日一别,泉下相见了!”
皇甫嵩会意,也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干了!”
卢植微微一叹,道:“君荣(士孙瑞字),植今日已是闲云野鹤,本不该再理会这些朝廷大事,权当这是最后一次罢,请告诉植!”说罢向蔡邕三人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
蔡邕几人慌忙将还礼,相视一眼,皇甫嵩怅然道:“今日早朝时,董卓以皇帝在丧,夫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为由,废陛下为弘农王,迎立陈留王协为……”
卢植一震,阖目许久,道:“朝中公卿……”话没说完,卢植微微一叹,自已都一走了之了,哪还能责备他人不誓死抗争的,再说争了又有何用?不过多一个无用的陪葬罢了。卢植也不是迂腐之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皇甫嵩与士孙瑞面有愧色,他二人一个左将军,一个是尚书令,却是无能为力。蔡邕还是白身,倒比皇甫嵩与士孙瑞自在些,安慰几人道:“事已至此,非是你我几人可以改变的,何必多做这无益之事?”
“好快!”刘封暗道一声。他怎么也想不到,董卓居然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准确的击中了京师各势力的死穴,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完成了废立大事,也不由的暗自庆幸,若不是自己走得快,只怕下一步董卓的刀就要指向自己了。
略一缓了口气,刘封向皇甫嵩一揖道:“皇甫大人,敢问袁本初是不逃离洛阳了?”
说到袁绍,皇甫嵩脸色一僵,摇头叹道:“据闻昨日董卓曾就此事与袁本初商议,为本初所拒,想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离开洛阳的吧。”
刘封点了点头,向蔡邕一揖道:“封请蔡先生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