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章
今个儿这宫人的手脚极慢。
钟念月都在那里麻住了, 他们方才将镜子捧前来。
这古时候的镜子并非原先所想的那样模糊不清。
反,它的镜面光滑清晰极了,能纤毫毕现地将人的模样映出来。
那镜子往跟前一放, 便立时映出了不自觉地轻咬住唇, 眉眼熠熠, 而又耳根微红的模样。
谢谢你们了, 已我自己尴尬到了。
钟念月一将镜子按了下去。
晋朔帝在背后轻唤了一声:“念念?”
钟念月:“不……”话到了嘴边,绕了个弯儿, 又被生生吃了回去。
晋朔帝的套路实太深,叫人防不胜防。
万一说“不怕”,晋朔帝便要, 既不怕那多亲几个就呢?
钟念月便憋出了一个字:“怕。”
但说完吧, 又不大想晋朔帝了难过。情谊到底还放在那里呢。
干巴巴地便又添了一句:“一点点怕。”
“吗?可朕瞧念念的模样,理直气壮,大大方方,哪有半点怕?”
“……”
倒要怪我的演技不够精湛咯?
钟念月只好费劲地挤出两滴眼泪来,两眼水汪汪地盯住了晋朔帝:“你再瞧瞧?”
晋朔帝垂眸看,低声:“念念哭了?”
钟念月:“可不吗?陛下再气我一会儿, 我就该要大哭了。”
晋朔帝:“念念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
这话就不对劲了。
怎么好像还勾起您的兴味了呢?
钟念月牢牢抿唇, 瞪他。
晋朔帝不敢真人逗怒了。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帕子, 给钟念月擦了擦脸, :“朕哪里舍将念念气哭?吃过长寿面了,也梳过头发了,朕这就让人送你回钟家去团聚如何?”
这样容易就送回去了?
钟念月禁不住看了看他,:“不要问被绑架的事么?”
晋朔帝:“不急,已抓两个了。”
抓了?
钟念月忙问:“那公子也抓了?”
晋朔帝多看了一眼, 缓缓:“如今抓的他带在身边的力手下亲信,一个叫做梅娘,一个叫做武旭。”他顿了顿,抬起手来,轻抚了下钟念月的发顶,:“他二人欺负念念了不?”
揪头发,压我脸。
没错!
钟念月素来不怕告状的,更不会觉不好意思了。
只想被囚的这些日子里,也没少折磨他们,这才没有张嘴大肆渲染他们如何欺负自己的。
晋朔帝没有等应答,他站起身来,揪钟念月的后领子,顺带将也半提半扶了起来,笑:“念念回去罢。”
钟念月心底还挂念万氏,便也不扭捏地点了下头。
孟公公见状,忙接过灯笼走前去:“老奴送姑娘出宫去罢。”
钟念月瞧了他一眼:“公公的腿好了吗?”
孟公公忙:“下雨天还有些疼,但不妨事……”
钟念月打断他:“伤筋动骨,还该要休养百天的。公公不必送我了,好生歇息吧,陛下随意派两个禁卫给我就了。”
到这里,孟公公已面露感动之色了。
“多谢姑娘关心,姑娘没有怪罪老奴,老奴已感激不尽了……”
“我怪你做什么?”钟念月摇摇头,“贼人若要做恶事,自不分时候的。”
:“陛下,我走了。”
孟公公躬身拜下去:“恭送姑娘。”
晋朔帝也浅浅笑,应了声:“嗯。”
等钟念月都走到门口了,顿了下脚步,还回过头来,同晋朔帝:“陛下且先沐浴,好好睡一觉罢。”轻声:“我知晓我丢了的日子里,陛下应当一直惦念我的。”
晋朔帝唇角的弧度更深。
“好。”他应声,“朕念念的。”
钟念月往外行去。
晋朔帝却何止派了两个禁卫给呢?
四个禁卫抬轿,六个禁卫前后守。
这般待遇,无异昭告天下,此人朕甚重了。
那软轿抬起后,悄无声息地出了皇宫,又行了街。
钟念月一撩帘子,甚至还能看见后头不动声色跟来的负责皇城巡卫的士兵,那么老长一支队伍,冰冷的盔甲并入夜色间,仿佛一只只凶猛的巨兽护卫在后。
钟念月心情复杂。
悄悄吐了口气,却又不不说,晋朔帝这般行事,确实叫安心了许多。
万氏原想,陛下既然已说了宫中更为安全,恐怕要等天亮,儿才能回来了。
谁晓正辗转难眠,想丁香馄饨的时候,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似见了钱嬷嬷喜极而泣的声音,嘴里说“姑娘云云”。
万氏一下坐了起来。
紧跟身旁的人也起了身。
万氏这才发现,那丈夫原来也一直没睡,眼下挂老大两个青黑的眼袋,模样憔悴又遍布愁绪。
万氏顾不看丈夫的模样了,匆匆唤来丫鬟为自己穿好了衣裳,然后疾步迎了出去。
“念念!”
“陛下竟然送你回来了!”
万氏心下如何感念晋朔帝就不必说了,匆匆一扫,扫见了后面垂首立的几个禁卫,心下惊叹晋朔帝的恩宠,然后连忙带儿去吃丁香馄饨去了。
钟大人长叹一声,欲言又止,黑漆漆的眼眸里流露出了几分的不甘。
他的儿哪!
他早先各式各样的婿,都已先挑出来,给儿备好了啊!憨厚回护如锦山侯者!沉稳儒雅、年少英才如秦诵的兄长那般!还有什么活泼的,内敛的,……如此物色了许多。
可打死他,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啊!
钟大人猛地一转身。
罢了罢了!
他与万氏一起守儿吃完了馄饨,又亲自人送回了房中,亲眼看睡下,此时方才真正放下了心。
钟府外。
一行人悄然而来,马背的少年身锦衣华服,他驻足朝府内后院一个方望去,只能见到那檐角挂的灯。
“走吧。”
“殿下不进去吗?”
“不去叨扰睡觉了,等天亮后自然该见到了。姨母恐怕分不出心思再办及笄宴,我便为办好了。”
“……”
钟念月这一觉睡极沉。
中间还梦见公子要冲冤魂索命,说头也不回地走可真快,回头对人家说,麻烦你多喝两碗孟婆汤谢谢……等外头响起些窸窣声,才从这荒诞的梦中醒了。
“姑娘醒了?”
“快快,拿衣裳来。”
“去拿吃的,不不,先端茶水来。”
一时间,钟念月房中的丫头们都欣喜之下慌了手脚,还被钱嬷嬷喝了一声,才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钱嬷嬷缓缓走前,:“姑娘起身吧,今个儿可姑娘的大日子……”
说倒好似我要成亲了一般。
钟念月打了个激灵。
不过成长本身该一件值欢喜的事。
钟念月很快便将别的抛到了脑后去,今日该要仔细地去会万氏辛苦为筹备的种种事务。
因不知晓钟念月何时才能归来,那及笄宴的帖子在万氏那里都放了不知有多久了。
今日虽然匆忙了些,但万氏还叫府中下人各自散开去,一路快跑而去,将帖子送到各个府。
来不来,那他们的事。
发不发,钟府的事。
此时各府私底下也正悄悄议论呢。
“闻昨个儿陛下突然出了皇宫,一路疾驰到大皇子府去了?”
“太子了这消息,岂不要睡不了?他辛勤监国多日,陛下归来后,还未夸赞他半句呢,倒突然对大皇子热络起来了。”
“岂止。街一路还有无数百姓都瞧见了……说陛下纵马回宫,怀里好像还抱了个人,只抱的什么人,长什么模样,却没能看清楚。自然,那些个草民,也不敢仔细了去观摩贵人。”
“自然该子了,否则谁能被陛下抱在怀中呢?”
谁都没往钟念月的身想。
就如钟念月在外失踪时,京城里更多的人想的都,钟念月跟随兄长去才弄丢的。
陛下之所以下令严密搜寻,恐怕为全钟家的脸面,也看在已逝的万老将军面子罢……钟念月那般骄纵,又生来纨绔,何况与三皇子还多有不合,与太子又表兄妹,兴许将来要成婚的,哪里真能与陛下扯到一处呢?
今日倒也巧,正该轮到歇息的时候,不大朝,也不小朝。
不等他们另做安排,底下人便送来了钟家的帖子。
“钟念月不丢了吗?怎么还要举宴?难找回来了?”
“若找回来了,岂不要敲锣打鼓好一番庆祝?万氏倒也可怜,恐怕仍旧不愿承认儿丢了呢。”
“那去?还不去?”
“你且去打探打探,太子今日可要前往?”
“……”
这底下人了话,真打探去了,还不止一家派了这样的人出去。
毕竟常年混迹在官场里头的,哪个不人精呢?
等到了未时,钟家门外便已热闹了起来,有人悄然回去递话。
“最早到的远昌王的车驾,这第二个……也怪,三皇子的车驾,再秦府的,方府的,万府的,……”
“太子呢?”
“太子被手头的事绊住了,如今还没见动静。”
“那再等等……”
这一等,便大皇子到了,再有太后多年不世出的娘家罗家也到了,再长公主,还有什么宣平侯,……王公贵族,实权大臣,竟一时之间去了不少。
那些个暗地里观望的人,这下哪里还坐住?
他们一边暗暗疑惑:“惠妃虽与万氏有姐妹之称,但到底不亲生。而万老将军已死,钟老太爷称病多年,……他们固然声名尚在,仍世家大族,但也不至影响力强到这般地步。便当年最强盛时,也未必请来这样多的贵客!”
只他们疑惑的这一阵,钟家的客人就又多了许多。
底下小厮几乎连滚带爬地进了门,口中喊叫:“老爷!老爷!陛、陛下……陛下已抵了钟府了!”
哪管什么太子不太子呢?
这大晋最尊贵的人,都已站在钟家的门里了。
他们眼皮一跳,再不敢耽搁,也恨不连滚带爬地赶去。
好哇,比晋朔帝去还晚,这当自己比陛下还要来尊贵吗?
此时的钟府。
钟念月还未露面,前头却已热闹了起来。
长公主跪在晋朔帝的跟前,咬唇:“陛下叫我只为钟姑娘捧头面,未免、未免……”
未免将的脸面踩太低了些!
长公主自荐:“我愿为钟姑娘梳妆。”
晋朔帝:“不必,自有旁人。”
万氏请的梳头的赞者乃顾家德高望重,过先帝夸赞其“贞德贤淑”之美名的顾家姑奶奶。这捧头面的嘛,就自家丫鬟仆妇了。
哪里知晓,晋朔帝还要叫长公主来捧头面呢。
万氏出了小门,迎了几个人。
顾家姑奶奶身边的大丫头,朝万氏躬了躬身,尴尬地启唇:“这几日姑奶奶身子都不大舒坦,恰巧赶了,怕来不了了。”
万氏知他们还以为念念没回来呢,自然不愿来这一趟。
便:“我那小儿,如今正在后头等呢。”
那丫头却变了个脸色,跟了个恐怖故事,以为万氏了癔症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万氏当下气极。
便我儿真没回来,你们也该要尊重些!这及笄宴早从许久前就开始筹备了,不愿意,那一早拒了不就了?
万氏也气,扭头便干脆叫人去请远昌王妃来做赞者。
远昌王妃身份贵重,但念念与锦山侯一玩好,咽不下这口气,也就大胆这么做主了。
至陛下说的,要为念念举一个盛大的及笄宴……这样短的时间里,恐怕难以筹措出来。
万氏正出神间,便人:“夫人,陛下到了!陛下正在外头呢……还有长公主……”
万氏忍不住嘀咕:“我并未长公主府递帖子啊。”
……
钟念月用过了早膳,便有些昏昏欲睡。
撑下巴打了会儿瞌睡,随后被钱嬷嬷唤醒的,只迷迷糊糊间见钱嬷嬷说了一声:“宫里的人……找姑娘……”
随即门“吱呀”一声推开。
孟公公走了进来。
他朝钟念月福了一福:“恭贺姑娘。”他瞧钟念月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陛下见了姑娘这般模样,只怕要心疼了……”
孟公公说毫不遮掩,钱嬷嬷都惊悚地一下扭过了头。
孟公公又:“陛下说,姑娘府到底还小了些。”
钟念月:?
怎么?要您那皇宫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