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王涧之心机
这段时期,王涧之常去各村巡查。他要亲眼目睹内务部体恤百姓、造福农户的政绩;亲耳聆听天佑国子民对政府官员发自肺腑的感恩戴德。
走到大佛村口,便看见砖窑、炭窑的烟雾和山间的云霞融为一体,弥漫在村庄上空;数百间新农舍生出的炊烟冉冉升起,绿树环绕的村庄在云遮雾障中若隐若现;远处,千佛寺的飞檐斗拱在朝阳下金光灿灿;千佛寺旁,一座座天佑国政府粮仓拔地而起。近处,不时传来鸡鸣、狗吠;起早的农人赶着老牛悠然自得地走向自己的农田。
王涧之猛地想起《世说新语》的一段话:"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眼前这恬静、闲适的田园风光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再加上政府倡导的平等、自由,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或许人们心目中的天佑国太平盛世就该如此吧。
王涧之信步来到郑老汉的新屋前,郑老汉老远就笑眯眯地迎上前来作揖问候。王涧之一眼见到一副门联:
"人逢盛世千家乐,户沐春阳万事兴。"
王涧之笑吟吟说:"是令婿的手笔吧,写得好!"
郑老汉眉开眼笑。"正是。托政府的福,老来还住新房子。"
郑老汉的房子是老屋翻新,规模跟新建房相仿,宽敞、亮堂,与破破烂烂的老房子不可同日而语。老俩口住着绰绰有余。
堂屋正中墙上挂的是郑氏先祖像,左右两边也有对联:
"春酒盈樽春风满面,南山比峻南极腾辉。"
墙边供桌上并排放着三尊神主牌位,牌位前陈设供盘三只,内装瓜果糕点。再前面放着香炉一尊,炉内香烟缭绕,两边烛火熠熠,堂屋内香气袭人。
王涧之上前细看,见中间神主牌位赫然是杨时中的名字,左边供的竟是自己,右边牌位才是郑氏先人。王涧之心中惊喜:外面传言果然不错,百姓居然对自己如此顶礼膜拜!脸上却是诚惶诚恐的模样,说郑老先生不该如此。
郑老汉对着神主牌位拜了三拜,说:"政府是我们的救命菩萨,郑家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青天大老爷恩情。现在又给我们百姓分田地,盖新房,大佛村家家户户都供着政府牌位呢!"
王涧之连连谦称不敢当,问令爱夫妻俩在忙什么?
沈文斌和郑红梅在均田工作结束不久,就被于蕙真调去,学校当老师。
郑老汉咧嘴笑着说:"前些天红梅又生了个大胖小子,被婆家接去坐月子了。文斌学校里忙,听说朱老师病了,她的课都由文斌代上,实在忙不开。连他才盖好的新房子都没空整理。"
王涧之听说朱亦珠生病了,脑中立刻浮现出长着一对好看酒涡的白净园脸,想起那天她替姚其昌传递意见书时的娇羞神情和有关学习绘画的对话,他的心头一动。
王涧之从大佛寺前面走过时,想顺便看望姚其昌。那次他书面建议莫要惊动大佛寺后那条"龙脉"。王涧之没有正面答复他。如今大佛寺后面山坡上的树木已经砍伐殆尽,村民们把大片坡地改造成梯田种番薯、玉米等粮食作物。远远望去,层层梯田顺应地势,似一条条绿色带子环绕山坡,跟山下绿树掩映下的大佛寺连成一体,相应成趣。
事实胜于雄辩。王涧之想跟姚老先生探讨一个问题:伐木盖房、造地种粮造福于百姓跟保持原状、维持"龙脉",两种举动孰轻孰重?
王涧之慢悠悠来到大佛寺旁的竹林,穿过林中小径便到了姚其昌隐居的"听竹居"。只见柴门紧闭,门前竹叶飘落一地,似乎已有许久未曾打扫。王涧之上前轻轻叩门,里面并无动静。他围绕竹屋转了一圈,里里外外都未见人影。阵风吹过,竹林飒飒作响,声音单调、枯燥,显出一片肃杀之气。
姚其昌去哪儿了?失去了一个宣扬内务部政绩的机会,王涧之很懊丧。方才在郑老汉家得到的兴奋瞬间便消失了。自从发现李芳菲不知廉耻地替自己戴上绿帽子后,他的情绪从未高涨过。他很想找个人聊聊天,排解郁闷。
王涧之闷闷不乐地离开竹林,走不多远,到了上佑村地界。他听到路边一间破旧的茅屋中传来嘶哑的哭声,声音不高,却很凄切。王涧之忍不住走上前去,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伏在老人身上痛哭。那老人满头白发、双目紧闭,脸色腊黄,眼角两道泪痕尚未干涸,人却已咽了气。女孩身边有个中年妇女不停地劝慰节哀,自己却泪如雨下,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
王涧之心中不忍,轻声问中年妇女。那女人说,小女孩叫莫小燕,她哥莫志成前几年被政府枪毙了,说是"奸细"。去年死了她妈,现在她成孤儿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王涧之心里一个咯噔,莫志成这个名字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因莫志成最顽固,拒不认罪,王涧之亲自审他几次。还取笑他这个名字取得不对,既然姓了"莫",就不该取"志成"作名字。王涧之见茅屋中除了床、桌子、板凳外几乎一无所有,心中有点酸酸的,便对那女人说,老人家的后事只有拜托乡邻帮忙了,小燕的生活如有困难,就去向政府申请,一定会得到解决。说完就从自己口袋中摸出几张钞票,塞到小女孩手中,低着头匆匆离开。走出茅屋时,他还听到那女人的赞叹:天佑国还是好人多啊!
王涧之心头如同塞了一团乱麻,闷得慌。莫小燕可怜、无助的模样一直在他眼前浮现,挥之不去;凄婉、绝望的哀号象支利箭射中胸膛,痛得阵阵颤栗。那个莫志成是又一个冤魂?他想起三磊村的郭子英,那是天佑国被诛杀的数百名"奸细"中唯一被平反的士兵。一是均田运动的需要,二是三磊村民的民意。事实证明,平反一个郭子英,带动了整个均田运动的顺利展开,是件一本万利的大好事。当时有人提出要对所有死者重新甄别,王涧之坚决反对:乱世用重典,宁可错杀,不可错漏。错漏一个奸细,会对革命事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况且"适者生存"是自然法则,那些被淘汰的"不适者"并非该死,仅仅因为他是弱者。"弱肉强食",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你强,你就杀死别人,你弱,就被别人杀死。"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个道理,古今中外无不如此!
想到这里,王涧之的心头不再沉重。一个要成就宏图大业的人,必须有钢的意志、铁的手腕,婆婆妈妈、瞻前顾后是成不了大事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王涧之坦然自若地来到学校的教师宿舍。宿舍里只有朱亦珠一个人。透过窗户,王涧之看到朱亦珠斜倚在床头,双目微闭,脸庞红扑扑的,两个小酒涡在阳光中愈发显得迷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朱亦珠,不敢发出声响,他怕惊扰她的好梦。
过了好一会,王涧之见她的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有了苏醒的征兆,于是就轻轻地叩门。
朱亦珠见是王涧之,脸上露出了笑容。"王青天大老爷不在家里陪伴尊夫人,来此平民百姓蜗居有何公干?"
王涧之含笑说:"古人云:'君师者,治之本也。';又云:'师者,人之模范也。';涧之视百姓为衣食父母,岂可不来拜见治国的根本、人间之楷模?听说朱老师病了,特来探望。"
朱亦珠笑容可掬。"青天大老爷说笑了。小女子人穷志短,地位卑贱,岂敢与尊夫人相提并论?再说小女子区区小病,怎能惊扰长官大驾?"
王涧之见她每句话都不离李芳菲,知道她仍对陆翘楚之事耿耿于怀,便笑呵呵说:"涧之管教不严,荆妻对朱老师多有得罪,涧之代为谢罪!"
说罢便拱手作揖。朱亦珠忙闪过一边说:"不敢当,折杀小女子了。自古以来夫贵妻荣,尊夫人一向自视甚高,指天画地、挥洒自如,多少人拜倒其石榴裙下。小女子羡慕极了,常自愧不如,矮人一等,岂敢怪罪于她?"
王涧之听出话音,知道李芳菲那种事必定已传遍民间,自己与她早晚会有个了断,不如就此透露一些意思,看她反应如何。"荆妻寡见鲜闻、德薄才疏,难与朱老师比肩而立,涧之悔不当初。若荆妻之才德有朱老师十之一、二,涧之心满意足矣!"
朱亦珠笑盈盈说:"王青天乃天佑国第一大才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常言道'近朱者赤';,尊夫人久沾雨露,必然颇有心得,小女子穷追不舍亦不能及!"
王涧之长叹一声:"荆妻表面光鲜,其实一言难尽,不足为外人道也。"
朱亦珠佯作惊讶。"王老师何必如此?当年小女子在训练班洗耳恭听,见老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慷慨激昂、势不可挡,何其磅礴大气!后来又见李芳菲独享尊贵,与老师喜结连理,不少小女生暗中流泪,吃她的醋呢!"
王涧之面露喜色。"此话当真?莫非朱老师亦有同感?"
朱亦珠佯笑。"小女子才没有闲心吃她的醋。尊夫人鸿运高照,人人钦羡。想必你们齐案举眉、夫唱妇随,算得上天佑国最幸福的一对了!"
王涧之略有失望。"朱老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涧之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李芳菲其人使我大失所望!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贞操,要谨守妇道,维护男人的脸面。倘若她能够如朱老师一般洁身自爱,我王涧之就谢天谢地了。"
朱亦珠说:"听王青天的意思,莫非有难言之隐?"
王涧之思索片刻,似乎下了决心。"方才已说过,确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不过涧之对你不以外人看待,只想对你说说心里话,一吐数月的郁闷之气。其实,李芳菲不配享受涧之的雨露阳光,她给了我极大的污辱,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的污辱!"
朱亦珠似乎惊讶万分。"如此说来,民间传言确有其事,李芳菲辜负了王青天的爱护,居然给你戴上了绿帽子?"
王涧之泄了气。"正是。如今涧之左右为难,本想一纸休书跟她一刀两断,可是她已身怀六甲,实在于心不忍,下不了手。"
朱亦珠说:"王老师宽宏大度,能承受常人所不能忍的雅量,有王者之气。难怪民间有青天大老爷的赞誉,小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涧之摇头说:"说这些悬挂在半空中的好听话于事无补。涧之整天忙忙碌碌,晚上回家看到的却是一张丑陋的嘴脸,丝毫得不到温馨的安慰,这种日子实在让人受不了!"
朱亦珠想了一会说:"老师的意思要让小女子怎么做?"
王涧之叹息说:"涧之还能苛求别人做什么?一个婚姻失败者,没资格梦想得到洁白无瑕的朱老师垂青!"
朱亦珠笑嘻嘻说:"小女子受过王老师谆谆教诲,久有仰慕之心,只因力不从心,无以为报。倘若有需要且力所能及的事,小女子必定倾心尽力。"
王涧之久久盯住她,眼中闪过一线异彩。"如今涧之唯有奢求朱老师的关爱了。"
朱亦珠似乎听不懂他的意思。"王老师的话让小女子不知所措。李芳菲如一尊菩萨坐镇贵府,让旁人如何关爱?"
王涧之讪笑说:"说的也是。涧之的意思是朱美人有关爱之心就可以了,家中事未曾了断,谁都无法帮上忙。今日能亲耳听到朱老师的心意,涧之心满意足了。不管如何,我的主意已定,跟她在一起过的日子不会长久了。"
朱亦珠心中暗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涧之忽然想起一件事。"方才去姚其昌先生住处,发现那儿空无一人,朱老师可知道姚先生去了哪儿?"
朱亦珠淡淡的说:"姚先生已在一个月前搬走了,难道王长官不知道?"
王涧之心中疑惑。"涧之一无所知。姚先生何以不辞而别?他又去了哪儿?朱老师必定清楚。"
朱亦珠微微一笑。"姚先生离去原因,他没跟我说。小女子料想王长官心中自会明白。至于去什么地方,小女子也不清楚。"
王涧之心里郁闷,他想了一会说:"哦,或许是涧之没有理会他的意见,仍然发动老百姓伐木盖房造田。可这些都是造福天佑国百姓的大好事,如今山坡上到处是层层梯田,丰收在望。农户家家喜气洋洋,此等皆大欢喜的事,姚先生又何必过于执拗,耿耿于所谓'龙脉';,而置百姓利益而不顾?"
朱亦珠笑而未答。只在王涧之临走前转达姚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历史会证实孰是孰非!
王涧之听了不以为然。
60红袖进山
那一晚,姚其昌做了一场噩梦,他梦见天地在倏忽之间崩裂,大山倒塌了,村庄陷落在无底的地缝中;在惊天动地的雷鸣闪电之中,狂风夹带暴雨劈头盖脸;黑云沉沉,仿佛就在人们头顶上,压得透不过气来。姚其昌惊恐万状连声呼喊时,赛婵娟把他推醒了,姚其昌浑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心有余悸。赛婵娟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非这些天你想得太多了,才会做这种怪吓人的梦?姚其昌愣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这段时期,姚其昌确实烦躁不安。他为天佑国政府发动民众乱砍乱伐的事大为恼怒,他托朱亦珠带给王涧之的意见书未见回复,千佛寺所倚托的翠屏峰和钟、鼓二峰南坡林木几乎都已砍伐殆尽。天佑山区以千佛寺为龙脉所在,一旦毁损,后果难以想象。姚其昌查阅过地方志,上面记载着分别在在清朝康熙、乾隆、嘉庆和同治年间,天佑山区先后四次发生过洪涝灾害,每次间隔都在六十年。姚其昌仔细推算后发现今年离最近一次大灾正是一个甲子,心里未免嘀咕。
前不久,有人私下对姚其昌透露消息说,陆鼎新、戚培义将要带军队杀回天佑山,一场腥风血雨已不可避免。姚其昌便和赛婵娟商量离开这是非之地。
要让姚其昌下这个决心是困难的。这两年他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听钟居"学佛修行,颇有心得。姚其昌体会到修学佛法,是自己这一生最有智慧的选择。"佛"的意思就是一个觉悟的人,是一位对于宇宙人生彻底觉悟的人。对于宇宙人生本体、现象、作用、过去、现在、未来,没有一样不觉悟,没有一样迷惑。学佛就是舍弃"五欲六尘",无烦恼、无忧虑、无牵挂。
姚其昌跟随大佛寺僧人作息时间朝暮课诵。每日清晨五时,晨钟一响,他就起床念诵《愣严咒》、《大悲咒》、《十小咒》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各一遍。这时候,赛婵娟起床煮早饭、喂鸡、打扫门前院子。一通杂事做完,姚其昌诵经已毕,赛婵娟伺候他洗脸吃早饭。
之后,夫妻俩双双散步,或山间小道、溪边,或与大佛寺高僧谈经论道。一个时辰后,回到听钟居,姚其昌磨墨铺纸,练习书法。赛婵娟则准备午餐。餐后,姚其昌午休半个时辰。
下午便是姚其昌吟诗作画时候:吟诗时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作画时屏气凝神、一气呵成。
至五时左右,则是晚课时分,念诵《佛说阿弥陀经》、《礼佛大忏悔文》。《佛说阿弥陀经》描述了西方极乐世界的美妙庄严,让人生起到那美好去处的信心和愿望;《礼佛大忏悔文》说的是礼赞诸佛、皈依三宝、忏悔罪孽、发愿回向。
如此日复一日,姚其昌自觉心境日见清净,"五欲六尘"正与自己渐行渐远。偏在此时,天佑国的均田、伐木、造田等一系列动作不时扰乱他的清修,无奈之下,他被迫作出选择。这场天崩地陷的梦魇促使他最后下定决心,不辞而别。
知道姚其昌出走原由的唯有朱亦珠。姚其昌临走前一天,朱亦珠照例前来跟他学画,姚其昌请她带了一封信给杨时中。朱亦珠理解姚先生的苦衷,这佛门之地既然已不平静,继续留此修身养性便无可能。
姚其昌的信被上官红袖扣下,并未马上送给杨时中。此时的杨时中,已处于半昏迷状态,时而清醒时而不省人事。上官红袖不愿让杂事来打扰他。况且姚其昌在信中谈的意见未必符合杨时中的心意,不必要陡增他的思想负担。
上官红袖最担忧的是杨时中的身体时好时坏,医生又查不出什么原因。只是猜测因长期营养不良造成身体亏损,不会有大毛病,也不会很快痊愈,唯有增加营养,慢慢调养。无奈他的肠胃长期不适,吸收能力差,吃得再好也长不胖,何况根据地物质条件有限,杨时中又历来坚持与士兵同甘苦共患难,决不肯个人搞特殊,常常是南瓜饭、番薯叶,很少吃到荤腥,更不用说烧鸡之类。上官红袖只能常去山上打些野味煨汤给他喝。
这一天,上官红袖约了于蕙真一起打猎。于蕙真听她说是给舅舅找点野味,欣然同往。近年来天佑山区人口猛增,上山打猎的人不在少数,近处的山林里很难再找到猎物。上官红袖和于蕙真一早就上山,她们准备化上一天时间进深山碰运气。古大运听说后也要跟着去,说是要保护上官长官的安全。
上官红袖揶揄说:"别拿我做挡箭牌,你是不放心'小八哥';!"
古大运只是憨厚地笑着不说话。
于蕙真瞪了他一眼说:"标标准准的、傻里傻气的傻大个子!"
进山不多一会,他们听到前面有争吵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余雁和鲁尔纲。
于蕙真大声喊叫:"你们这对恩爱夫妻为何跑到山里来吵架,怕别人听到丢面子吗?"
余雁和鲁尔纲见到他们三人,便都不作声。上官红袖见他俩都是气呼呼的样子,便问他俩想到哪儿去,干吗要吵架?
余雁噘着嘴说请上官姐姐评个理,到底谁对谁错。原来他俩也是想进山打猎改善生活,起初两人有说有笑很开心,后来谈到江多娇的事就争吵起来。
于蕙真讶异。"江多娇已走了快一年,你们到现在还为她伤了和气?莫非鲁老弟以前和江美人关系不一般,余小妹至今还在吃她的醋?"
余雁忙说:"那倒不是。人家江多娇是天佑国第一美人,早就名花有主,哪里轮得到他这土里土气的乡下人!"
鲁尔纲瞪大眼睛说:"于姐姐说得对!我跟江美人非但不一般,还跟她有一腿呢,气死你余大小姐!"
余雁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气得一时说不出话,脸颊憋得通红。上官红袖知道鲁尔纲以前在余雁面前象只煨灶猫,对她百依百顺,哪敢这样大呼小叫?看来今天必定有什么事受了委屈,逼得他忍无可忍了。至于他自称和江多娇有一腿,纯粹是信口开河,用来气余雁的,当不得真。
上官红袖忍住笑。"余小妹先消消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慢慢道来,谁对谁错我来当裁判!"
一切事端都是由江多娇临走时留下的那封信引起的。
江多娇在信中毫无保留地表白了自己的感情历程。她说她抱着满腔激情来到根据地,刚来就在训练班接受革命教育,王涧之慷慨激昂的演讲、博古通今的学识、潇洒飘逸的风度把她这个涉世不深的女子牢牢地吸引住,她生平第一回爱上一个男人。在她的心目中,王涧之就是革命的化身、她的真命天子。王涧之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革命,代表着江多娇的未来。尤其王涧之在执行运粮任务时的勇敢表现,直至后来民间尊称他为青天大老爷,她更确信王涧之就是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革命引路人和生活伴侣。为此她毫无顾虑地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了他。她觉得在那一段时期,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能跟随自己心爱的男人一起干革命,享受他赐予的情爱。
后来,江多娇发现王涧之在跟她享受于飞之乐的同时,还跟李芳菲有肌肤之亲。江多娇崩溃了,有一段时期她茶饭不思,坐立不安,象掉了魂似的,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过了一些时候,她慢慢想通了。她不怪王涧之,是李芳菲主动勾引他的。李芳菲来天佑国之前就是个风**人,勾引男人对她来说只是雕虫小技,自己无论如何都争不过她。王涧之虽说是个革命家,又是人人称道的青天大老爷,但他也是个男人,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再说王涧之有远大的革命抱负,身边需要有人辅佐,李芳菲颇有心计,能帮助他成就宏图大业。而自己除了温柔体贴,可以照顾他的生活外,对他的事业并无帮助。
江多娇离开王涧之后,心情渐渐平复。就在那时候,均田运动开始。李芳菲突然替她和陆翘楚牵线,让他俩约会。江多娇以为李芳菲一片好心,并且听说她带领工作组顺利开展均田工作,替王涧之排忧解难,从心底里还对她有些感激。她是一门心思希望王涧之一路顺风,实实在在的一个痴情女子!
谁知那是李芳菲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李芳菲亲自带领少年师的人演出一场"捉奸"闹剧,让江多娇受到奇耻大辱,无颜再在天佑国立身。更让她愤怒的是从陆翘楚口中得知,李芳菲以前就是他的旧情人,为了向他表明自己跟他真情实意,还特地跟他重温旧梦、一时风流!而李芳菲的根本目的却是借此"捉奸"事件逼迫陆家"主动、自愿"接受工作队条件,交出陆家田产!
江多娇在信中肝肠寸断说,我一个懵懵懂懂的弱女子千里迢迢来寻找一块纯洁干净的乐土,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得罪了谁?我做了什么坏事,要得到这样的报应?难道这世上真的要有蛇蝎心肠才能有立足之地?
余雁讲完了江多娇的事,接着说:"尔纲要我把这封信公布于众,把某些人的真面目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我不同意。都是同僚,何必把事情闹僵呢?"
鲁尔纲瞪了她一眼说:"你这么护着他,恐怕另有原因吧。早就听说训练班的女生个个把他当作偶像,争着想那个呢!"
鲁尔纲原本想说的是"争着想献身",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余雁委屈说:"上官姐姐听到了吧,你说他说的是什么话?江多娇的事扯到我的头上!"
其实,余雁和鲁尔纲争吵的内容远远不止这些。鲁尔纲完全赞同江多娇的意见,认为王涧之、李芳菲二人是一对"宝货",都是害人精,江多娇遇上他们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天佑国有他俩是埋下定时炸弹;杨主席把这种人放在高位,是用人不当;有的人称他是青天大老爷是瞎了眼睛。
鲁尔纲还说他也跟江多娇一样后悔来错了地方,跟错了人。要不是有了余雁,他早就拍拍屁股跑了,在这地方他看不到前途。他不远千里来天佑山为的是追求幸福生活,过上好日子,可在这地方过好日子的大户人家都被打倒在地。那革命党干革命到底为了什么?
余雁说他思想有问题,革命意志不坚定。鲁尔纲反驳她眼睛不好使,盲目祟拜,听到王涧之说几句"鸿鹄之志"的大话就被他迷住了,跟江多娇一样幼稚可笑。
他们争吵的内容已经从儿女私情扩大到革命斗志,余雁不愿把她俩的矛盾完全公开,只挑简单一些的说给他们听。
于蕙真抢着说:"这就是鲁尔纲的不对了。为他们的丑事坏了你们小俩口的感情,不值。一个大男人不该如此小肚鸡肠!"
上官红袖笑着说:"不是我女人帮女人,尔纲老弟的确不够男人气魄,连这点小事都有吃醋的意思,如何担当革命事业大任?"
鲁尔纲见余雁说话留有许多余地,明白她的意思,便顺着她俩的话音说:"算了算了,我早就知道你们都会帮她说话,我一个人哪能斗得过你们三个?即使古兄想帮我也不敢说出来,就算我生不逢时吧,跟女人斗嘴总是输!"
于蕙真咯咯地笑,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瞟着古大运。"你也知道我们女人不好惹吧,以后就该老实一点,不要自找没趣。"
古大运见她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态,明白她的话实际上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也不争辩,只是对着她憨笑。
他们一行五人有说有笑往深山进发。上官红袖表现得格外用心,凡是她认为可疑的地方都要上前探个究竟,她说有的小动物就是喜欢藏在那种地方。
进了深山密林,他们编成两组,分头到各处寻找猎物,还约定了联络方式以免走散了。
天黑时分,两组人都收获颇丰,野雉、野兔子一大堆。他们会合以后,兴高采烈的往回走。于蕙真想到又可以给舅舅增加点营养,十分开心。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嘴里还不停地哼哼歌,古大运寸步不离跟在她后面。
忽然,于蕙真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她想天都黑了,还有谁还会在林子里?她心中好奇,就对着人影大声喊叫,谁在哪儿?话音刚落,那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于蕙真紧赶几步,到了发现人影的地方,却什么都未看到。于蕙真疑惑地说,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藏头露尾地怕什么呢?古大运也说看到有个人影。
上官红袖取笑他俩说,一个眼睛看花了,把一棵树当成了人。另一个赶快奉承凑趣,拍老婆大人的马屁!
于蕙真不服气说,明明看到有人嘛,一会儿就不见了,真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