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不,诺亚河,其途径特鲁瓦的一段,早已在核战争的污染和破坏下断了流,因此维伦坐在越野车副驾驶座上放眼望去之时,便瞥见了一座孤零零的架在干涸水面上的石桥。
黑王冠给维伦的坐标并不精确,只是给出了大概的范围,但不知为何,维伦刚一望见那座石桥,便以直觉断言,那便是杰森·罗切斯特所在之处。
维伦暗自心想,恐怕对于杰森·罗切斯特那种被多年当作死人的家伙来说,就算藏身,也会找个像坟墓一般的地方。
越野车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石桥的旁边,吩咐艾琳在车上藏好之后,维伦戴上了教父的戒指,再一次地变成了维托·布亚诺。
本来按照计划,我还得再去找一具尸体来冒充你。维托一边朝着石桥走去一边在脑子里心想。不过现在可好了,既然你还活着,我也没有必要再自找麻烦了。
干涸的河道里堆积着大小不一生长着恶臭苔藓的石块,使得维托不经意地微微皱眉,但不得不承认,这里是个用于藏身的好地方。那些石块堆积的缝隙,似乎还可以勉强支撑起一个人的生存空间。
维托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他想到了曾经在波德平原上摸爬打滚的自己,还有被他捡到的饿得骨瘦嶙峋的霍拉旭。不过感伤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望见石桥下那个衣衫褴褛的人影时,他再一次变回了从容不迫的黑王冠领袖。
他紧紧握住了腰间那把冰凉的匕首,以漠然的目光看着藏身桥下的杰森·罗切斯特,而他说出的话语却酝酿着惊人的气势,仿佛可以把对方的心房彻彻底底冲击得支离破碎:
“杰森·罗切斯特,你到底要为了你的债务藏到什么时候?”
桥下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再也藏不下去了,皱巴巴的面孔上挂着侥幸的神色,摊开双手,朝维托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最后停在了距离维托十来米远的地方。
“先生,你是那几家派来来讨债的吧,”杰森·罗切斯特以苦涩的语气缓缓说道,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看不见丝毫神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请你再等片刻,我的侄女很快就会把钱送过来。”
就算维托早已在废墟里见识过世间百态,他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能够造下债务多年不还,在废墟之中苟且偷生,最后还想压榨自己仍是学生的侄女。
他第一次深刻感觉到,自己为教父的复仇计划,又何尝不场一次对这个人间公正的审判?
“我的东家找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是来听你一句敷衍了事的?”维托以颇为尖锐的语调如是说道。
“请相信我,”杰森·罗切斯特突然间不敢抬头正视他的眼睛,“我的侄女一定会来的,到时候,我会把我的债务尽数补上!”
“你对你的侄女倒是真有信心,”维托说话的语气愈发显得鄙夷,“只可惜,欠我东家钱的,是你而不是她。”
陨铁匕首在绯色的星光下一晃而过,古老的石桥上沾染了鲜红的血珠。杰森·罗切斯特一双空洞的眸子睁得圆圆的,他直到断了气都没有看清楚对面的维托是何时出手的。
艾琳如一道幻影般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用金属的双手把杰森·罗切斯特的尸体朝着越野车的方向拖了过去。
“这等败类,早就该下地狱了。”维托一面用指尖擦拭着匕首,一面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远处的艾琳听到这话后动作骤然一滞,也不知其听懂了没有。
可可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连衣裙,挎着一个小巧的布包,独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之上。满目疮痍倒映在她清澈透亮的瞳孔之中,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照着叔父在信中所指出的方向,可可穿过特鲁瓦来到了诺亚河畔,沿着干涸的水道一路走去,终于瞧见了那座破落的石桥。石桥下面倒确确实实地站着一个人,但那个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下面,可可看不清他的面容。
叔父身上总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可暗自心想,恐怕也就只有这种打扮,能够让他一直活到现在了。
直到她走到这个人的面前,她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叔父。在她的印象中,叔父最初是个矮小的胖子,后来因为欠债累累变成了矮小的瘦子,在纸醉金迷与贫困潦倒间被折磨得浑浑噩噩,饮鸠止渴的痛苦与忧愁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但眼前这人却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就算黑色的兜帽在他的面孔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也遮掩不住他脸颊干净利索的轮廓,以及那双仿佛蕴含着暴风骤雨的眼睛。
可可顿时心觉恐惧,她再一次对叔父的信件产生了怀疑。虽然说她认得出那封信上的字迹是叔父本人的,但这并不妨碍某些人利用它来制造骗局。
想明白这事儿,她转身撒腿就跑。像她这样的花季少女如果不幸遭遇绑架,后果可想而知。
但她突然感觉如同时光停滞一般,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了。与此同时,在维托·布亚诺灰色的眼睛里,一枚绛紫色的符文一闪而逝。
“可可·罗切斯特小姐,”维托·布亚诺以格外友善的语气说道,“请你相信,我是受你叔父之托而来,对你并没有敌意。”
可可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逃跑或是抵抗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没有作用,便乖巧地停下了脚步,以澄澈的目光静静看着维托。
在这无瑕的眼神直视之下,维托突然感觉自己和杰森·罗切斯特一样面目可憎。
但他还是维持了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只见他从衣兜里抽出了一个信封,把它递到了可可的手中。
“直到一年前去世的时候,你的叔父都一直隐居在聚居地兰斯附近,”维托以淡然而略带惋惜的语气说道,“当他把这封信交给我的时候,他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和你父亲。”
可可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利索地拆开了信封,将信纸展开,认真地读了起来。信纸上的字迹毫无疑问和叔父的一模一样,内容也如维托口中所说那般,在表达了对父女俩的歉疚的同时,还告诉她,自己被惹不起大人物盯上了,恐怕唯有一死,才能从那张可怕的天罗地网中解脱。
正如维托所料,两封内容截然不同的信件使得可可深感困惑,她实在捉摸不清楚,自己的叔父究竟是临死前良心发现,还是继续死不知悔改地向她继续勒索钱财。
“既然我的叔父一年前就死了,为何现在才把信交给我?”她抬起头,正视着维托·布亚诺的眼睛如是问道。
“一切尽在群星的注视之下,”维托早有准备地说道,“某些大人物的怒火,可不是区区一个死字就可以扑灭的。”
“那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儿?”可可将信将疑,把信鸽送过来的那封信递给了维托。
这封信的内容与维托和黑王冠所推测得差不多,大意就是自己的行踪被追上门的债主发现了,希望可可能良心发现,带着钱财过来,救她自己的亲叔父一命。
“还不是你叔父以防万一叫我撒出去的烟雾弹?”维托的唇角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在布里埃纳军校读书,那些大人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想要拦截一只信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听到这话,可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少女虽然在同龄人中称得上聪颖过人,但依旧识不破拥有两世记忆的维伦的谎言。
“还有,”看到可可的心防被逐渐打开,维托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对于他的计划至关重要的话,“你叔父临终时让我交待你一句,在这个唯血统论的时代,千万不要无缘无故就相信别人给予你的恩惠。最终,你定然会为它付出惨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