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众多位居欧罗巴大陆地面的聚居地一样,巴黎城的居民们也承担着沉重的工农业生产义务。他们住在千篇一律的灰色砖房里,日复一日地在工厂与住宅间的两点一线间来回奔走,没有变化,没有波澜,唯一的娱乐方式便是在每个月的中旬聚集在不朽之塔旁的广场上,朝着天空赞颂着十二星辰和女王陛下的伟大。
“群星之眼无所不在。”
“女王陛下正在看着你呢!”
这样类似的话已经如洗脑一般,深深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骨髓之中,彻底地与他们的思维方式合为一体。他们就仿佛是莱庇提亚豪门制造的人形机器,没日没夜地生产着精美的生活用品;当浮空之城飘到他们头顶上的时候,他们再以税收的形式将自己血汗换来的成果提供给莱庇提亚的贵族们,以维持他们的奢侈享受。
听着这话,维伦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他感觉自己居住了近一个月的莱庇提亚简直就是一朵吸血的乌云。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个物资如此匮乏的时代,为何自己和教父在废墟上食不果腹生存十余年,天上那群自以为是的统治者们却能拥有堪比旧时代的生存标准。这,简直就是倾全国之力来供养一座城市啊!
他转头望向乔纳森,之间后者面色也变得一片惨白,透露着愧疚、难以置信、埋怨、愤慨等诸多复杂的情绪。但驾驶汽车的奥斯汀男爵并没有注意到兄弟俩的异样表情,依旧笑呵呵地侃侃而谈,理所当然地表达着自己对浮空之城的向往之情。
“男爵阁下,”乔纳森终于忍不住如是开口说道,“你就真的忍心抛弃你领地上的子民,独自一人远走高飞,去莱庇提亚享清福吗?”
似乎是从未想到过乔纳森会有这种不符合其身份地位的反应,奥斯汀男爵颇为诧异地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维伦看到了乔纳森脸上突如其来的震怒和紧紧握起的拳头,但片刻之后,便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显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了,但在欧罗巴王国两百余年形成的观念面前,就连未来大主教都显得势单力薄。
至于维伦,则不动声色,仿佛将二人的对话视若无物。他脑子里毕竟装着两个人的记忆,阅历与城府自然远超同龄人,再说以他的处境来看,能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独善其身、完成教父的遗愿便已不易,更别说时常怀着一颗像乔纳森这样兼济天下的圣母心了。
轿车终于停在了男爵大人的府邸前,这个地方在旧时代曾经坐落着巴黎市政厅,但时至今日,那座古老的建筑已经在末日般的核战争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男爵自个儿的灰色三层楼别墅。
奥斯汀男爵家里人并不多,只有妻子、两个女儿、管家夫妇、看门人和女仆,因此别墅中也就有了足够多的客房。维伦和乔纳森各自占据了一间屋子,仆人们则合住一间。
维伦的房间窗户正对着不朽之塔,只见绯红色星光从天际洋洋洒洒地倾泻下来,照亮了窗外鳞次栉比的灰色屋宇,不朽之塔的影子也被投射其上,洒下了一片狰狞的黑色。
机器人艾琳此时正靠在窗边,绯色星辉洒在她的身上,使她的金属外壳也镶上了一条莹润的红边。维伦知道她正在借助星光来补充能量,洒在她外壳上的光辉都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化作电能,以供给她的正常运行。
维伦靠着几个枕头,半躺在床上,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在这过去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对艾琳做过任何处理,但不知为何,艾琳金属表面上的斑驳锈迹少了很多,乍一眼望上去,也不再如初见面时那般弱不经风、破破烂烂。
或许,这就是里克·莱蒙曾经说过的自我修复和自我进化功能,维伦默默心想。
看得出来,近期艾琳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她如一个初涉世事的婴儿般,从外界源源不断地汲取知识。周围一切事物都可以成为她学习和模仿的对象,如人们的言谈举止、一举一动,这样一来,她的气质都变得和人类越来越像。
但最让维伦震惊的,还是她对特殊能力恐怖的学习速度。
他记得那天,父亲驾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就尝试使用了弱化版的“飓风”;而在维伦获得“时间之轮”之后,每当他接近艾琳时,都会隐隐有时间感观上的错觉。
如果再让她去见几个选民,望着在红色星光下熠熠生辉的艾琳,维伦不怀好意地心想道,她的能力数量都快要赶上乔纳森了;假若威力再大点的话,恐怕要举世无敌了。
但这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艾琳能把鲁道夫公爵大人的飓风变成微风,想必现阶段内,其他能力也强不到哪里去。
略感困意的维伦在胡思乱想中缓缓闭上了双眼,绯色的星光把他年轻的脸颊照得一片通红。
梦境中的世界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黑王冠旗帜下,破旧的废墟在视野里显得格外模糊。那时候,维伦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而教父的威名也尚未震慑那十二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