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轻快在白雪踏出泥印, 眼看雪越下越大,叶棠与木兰决定到前头的土庙去避避风雪,顺便烘干身被雪水浸湿的斗篷, 再吃些干粮。
叶棠与木兰能够轻松离开武威而不被人察觉,最重要的点在于叶棠与木兰都没带什么行李——行李拓跋焘早就命人给木兰准备好,并且统统都放在城外。木兰与叶棠看起来就是如常共乘骑去周围转圈儿,守卫想都没想便放两人离开。
离开武威大营之后, 木兰与叶棠先去取拓跋焘的人放在侧营的物资与好马, 这才去“取”“寄存”在烾那的树洛干。
木兰体脂率极低, 整个人如同根拧紧的鞭子, 看似纤细, 实则有力。她的体重远比看起来得要重。叶棠不是纸片人, 体重是正常稳定的成年女性体重。两人共乘骑相当消耗马力, 马儿也跑不出速度。若是遇追兵, 木兰与叶棠十成十逃不出追兵的手掌。
好在拓跋焘不是个小气的司。给木兰留的物资有匹好的大宛马。叶棠与木兰骑出来的军马便用来绑树洛干外加驮半分物资。
“……真是奇怪, 就算你们骑得马再好, 追兵也不至于赶不呀?”树洛干小声嘀咕:“绑我的马可不是汗血宝马……”
“这有何奇怪?”
木兰升起火堆, 叶棠在火堆架锅子。
拓跋焘给木兰的物资布匹最多, 毕竟布匹不像粮食那样容易坏,又不像金银与赤金那样容易引起人的注。然而在贫瘠的北, 就是你很有钱冬季也未必能买得到粮食。更何况叶棠与木兰这种旅人对当人来说就是可疑分子。
叶棠与木兰买不到像样的粮食, 顿顿吃胡饼又能把牙龈嚼出血来。于是乎叶棠将胡饼用手撕碎,又将木兰从土庙后头的水井打来的水与胡饼都倒入锅中。
随后木兰拿出个小袋子, 从面掏出把灰紫色的东西加进去。
瞧见那被切成片晒干的紫花脸香菇,叶棠忍不住抿嘴——她就是在木兰去平城大营的路捡次蘑菇给木兰炖肉汤,不想这么些年去,木兰不光记得这紫花脸, 还会把紫花脸切片晾成干自行携带。
母女二人相视笑,那种尽在不言中的温情让木兰想起自己小时候阿娘偷藏鸡子给自己的事情。
当时阿爷发现鸡窝的鸡子少个,大发雷霆逼问家中两个女儿是谁嘴馋偷鸡子去吃。不想搜木莲搜木兰不仅没发现鸡子,连鸡毛都没见根。阿娘说阿爷必定是记错。阿爷以为阿娘是在包庇花雄,气哼哼走。
谁知走阿娘就从衣袖掏出个熟透的鸡子掰两半儿,半塞给还在哭的木莲,半塞给因为被阿爷冤枉而气红眼睛的木兰。
木兰永远记得朝自己眨眼的阿娘眼中那略带调皮的眼神。现在,对阿娘的双眼,木兰又在中看到那种活泛的朝气。
“喂,别说话只说半啊。你为什么说没有追兵不奇怪?”
树洛干的汉话说得挺好,就是打岔得实在不是时候。
幸好叶棠与木兰耐性都不差,两人又是从眼神交流的。被树洛干这么打岔倒也没有生气。
“因为我是奉命‘私奔’。”
木兰坐下来削树枝。干枯的树枝被她削成箭矢,碎屑则进火堆成燃料。
木兰的任务是带叶棠这个拓跋浑的智囊远走飞。她们娘俩的后头有拓跋焘的人在帮忙扫清障碍。即便是有追兵,追兵也必然是被拓跋焘的人给处理。
想要铲除叶棠,拓跋焘也可命人杀叶棠。但拓跋焘没那么做。让木兰带叶棠私奔是有原因的。
当然,惜才不是主因。像拓跋焘这样的君王,手中可用的棋子太多太多。就算叶棠才能出众,她也不只是个人。三个臭皮匠赛诸葛亮,拓跋焘的智囊团可不会被区区、两个聪人压倒。
当年万忸于淳被杀在平城大营,拓跋浑直认为背后指使之人是拓跋焘。实际下手的却是拓跋焘的阿爷,后来的元帝拓跋嗣。
万忸于淳被拓跋焘派往拓跋浑身边做眼线,这眼线不光没做好,还想易主而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直致力于为儿子铺平后路的拓跋嗣自然无法容忍万忸于淳这种有二的棋子。
命人杀万忸于淳这只鸡就是要让的猴子知道:不管你被派到谁的身边,做谁的腹,都要记好你真正的主子是谁。否则——
拓跋焘不难推断出自己的阿爷就是黑手。也因此拓跋焘知黑手是谁,仍旧自己背下黑锅。况且追根究底,要不是为,拓跋嗣也不会命人杀产生二的万忸于淳。说是拓跋焘害万忸于淳也没错。
容易被感情操控是拓跋浑的弱点。拓跋焘若是让木兰杀叶棠,不难想象拓跋浑定会被彻底激怒。到时候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拓跋焘胜利,拓跋焘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那么让木兰假装与叶棠私奔,实则杀叶棠呢?
拓跋焘并不确定木兰是可以为权利、金钱而杀爱-女-人的毒士。也不想去赌木兰会不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拓跋浑,反来和拓跋浑联手——比起手下人才济济的自己,拓跋浑那显然更容易出人头。
所以拓跋焘干脆做次纯善的月老。想看看的阿弟会不会为爱的女人追到刘宋,甚至是从原来属于吐谷浑的领土绕北魏,直接率军攻打刘宋。
木兰与叶棠的解释很充分。
但就是太充分,所以树洛干感到害怕。
用力咽口唾沫,曾经的单于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把这些告诉我个不相干的人……这是想做甚?”
“都这些,您觉得您还算不相干的人?”
叶棠温婉柔美的面容被跳跃的火光照得暗各半。树洛干却是看得惊肉跳,仿佛瞧见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把人头串起来挂腰的罗刹女。
“这个嘛——”
母女两个笑对视眼,叶棠道:“端看您是想回您的吐谷浑做您的单于,还是愿成为比单于更伟大的人。”
……
花雄十九岁这年,总算熬到可汗又征兵。
先即将飞入千家万户的军帖步,可汗征兵的告示贴满北魏的每处。尽管魏人识字的不多,但因为张贴告示的小吏都敲锣打鼓吸引人群来,然后对人们解释告示的内容。不多久魏人就都知道刚不到两年的平稳子又要到头。
绝大多数的魏人如丧考妣,唯有少数青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乱世造英雄,没有战打哪能出那么多将军?
花雄也是摩拳擦掌的青壮中的人。六年前阿姊与阿娘说走就走。尔后花家的生活便落千丈。
以前十分宠溺花雄的花弧觉十三岁的花雄已经足够大,不仅把娇生惯养的花雄赶到田干活儿,更是照三餐对花雄发火。
就像此刻——
砰!
个陶杯用力砸向花雄的后脑勺。
也是万幸,砸杯子的人手法不准,杯子擦花雄的右耳就砸到墙壁,撞个粉碎。刚把饭菜端给花弧、正要出门去的花雄木雕泥塑瞧那个粉碎的陶杯,时讷讷。
“咸老子!!花雄!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是不是想毒你老子!?还是说你不知道现在外头的盐有多贵!?”
花弧瞪双老眼,眼珠子有半儿都因为生气而鼓在眼眶外头。垮嘴角,张老脸松弛发皱且布满毛孔。让人看忍不住想说句:癞-蛤蛤-蟆成精必然得生成此等模样。
“对、对不住、阿爷……”
花雄双膝曲,跪得那叫个爽快流畅、姿势标准。
“你这逆子还知道我是你阿爷!?”
花弧可不会因为花雄跪就不抽。抓起花雄油腻腻还泛些脏污与酸臭的衣领,兜头就给花雄个大耳巴子。
花雄被抽得眼冒金星、耳朵嗡鸣不止,顿时哭哭啼啼求起饶来。
带狗儿打猎回来,正好从花家门前经的柏氏翻个白眼。
柏氏曾经是有福的妻子。在平城大营来人说有福与弟弟得财还有叶老三等人起逃兵役之后,柏氏就回娘家闹,要父母为自己解除这桩倒霉婚事。
魏女比宋女好些,若是能说动父母,确实有解除婚姻的希望。北魏对逃兵的处罚十分严厉,往往是人当逃兵,全部亲族都要连坐。柏氏的父母不想被连坐,破天荒站到女儿边。
柏氏从此变回柏氏。
柏氏从来厌恶花弧。以前花弧抽木莲,打木兰,揍花袁氏都是说家女人什么没做好,该打让她们长记性、学教训。现在花家没女人,花弧也没钱娶媳妇儿,花弧殴打的对象就成曾经的宝贝儿子。
可见往并非是花家女人做得不够好,纯粹是花弧手痒就想打比自己弱小的人。
“真是个畜生!”
柏氏啐口,却也不打算进花家的门阻止花雄打儿子。
搁八、九年前,像这样被打得痛哭流涕命求饶的还是木莲与木兰呢。谁能想到当初木莲与木兰被花弧打得直落泪时能在旁边拍手大笑的小胖子如今会长成个肮脏落魄的青年,还每天被阿爷揍得抽抽搭搭?
倒是木兰……不对,现在是花木将军!两年前有吏登门拜访花家,说是花木升万夫长。年前又有官员拜访花家,说花木被可汗封为杂号将军,去给南平王做裨将。
她真是为木兰……为花木感到兴!更让她兴的是花木在晋升之后没把钱财往家送,而是自己收!花家占不到花木用汗用血用命换来的便宜,真是大快人!
所以她千万不能说漏嘴,让人知道花木小将军实是木兰!
屋中,找个借口收拾花雄的花弧直到自己手臂酸才收手。
儿子又怎么样?儿子皮更实,不像女人家随便打打就,倒是更便尽兴!只要这小子没被自己打,还能娶媳妇儿给自己生孙子就行。平时多打打这小子,把这小子打乖打顺才能体会到“孝顺”的真谛!
“还敢吗!?”
“不、不敢……阿爷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鼻血都被打淌的花雄缩在墙角。小时候不白花木莲怎么被人稍微碰下就能尖叫声跑到角落缩。现在却发觉自己的身影与当年的花木莲完美重合。
“不敢就好。”
把自己的臭鞋子丢回,又把自己光的脚丫塞回去,花弧满足道:“再敢,下回老子抽你!”
花雄个哆嗦,连忙在规规矩矩跪好,不顾自己鼻血流个不停,给花弧磕头道:“不会阿爷!雄儿再也不会阿爷!”
嘴说“不会”,实际花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花弧保证什么东西不会如何。
放少盐要被阿爷打,放多盐还是要被阿爷打。有时候连续几天都是放同样多的盐,阿爷也硬要说今天的咸,昨天的淡。
隐约能感觉到阿爷打纯粹就是因为想打,旁的都是借口。却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老实承认切都是自己的错。要不然阿爷更是会疯般打……
恍然间,花雄中升起股恨。
为什么要在这挨打呢?原本该在这挨打的应该是花木莲、花木兰,还有那抛夫弃子的花袁氏啊!
花木兰顶替阿爷去军营就成威风八面的“花木”将军!
再看看!
现在得都是什么子……!!畜生也不用照三顿挨打的!
……要去军营,得去军营!要去纠正被摆错位置的自己与木兰!才是该是花家光宗耀祖的将军!
只要可汗再征次兵,再发次军帖——
花家再度收到军帖那,花雄兴得差点儿没有发疯。等花弧夜睡才敢在黑暗中手舞足蹈。这晚在炕翻来滚去,瞪双发红的眼睛直至天。
“花家也收军帖?”
小吏被花弧请到家中——花弧不愿自己战场,也不愿把唯的劳动力花雄给送出去。
那小吏看花家收到的军帖笑:“可汗体恤民众,此次只征召家中有青壮而无从军将士的人家。你们家不光有从军将士,还是位将军。你家花雄可以不入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