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 深渊在凝视你”。
伊格妮在看进叶棠灵魂的时候,叶棠看到了伊格妮的过去。
亡国公主并非自愿变成他人口中的“女巫”的。伊格妮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自己魔法方面的才能。而她最想要的魔法——将时间倒回自己的国家未灭亡、自己的亲人没逝去时的魔法压根就不存在。她恨自己的力量觉醒得太晚,恨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发明回溯时间的魔法。
柔弱的公主没拿过比银叉更重的东西, 变“女巫”后伊格妮的日子很不好过。明明她是原来的那个她,人类却再不把她当作是人类。一旦得知她就是那个灭亡几万魔物的“灰烬之女巫”,对她再亲切的人也会尖叫着从她面前逃走。
魔物不是追着她要她做什么魔王,就是想撕碎她、吃了她, 得到她的魔力, 统御其他的魔物。
十几年的流浪生活后, 没有老去哪怕只是一丝的伊格妮承认了自己不再是人类的事实。
她放弃再向人或非人争辩说自己是人类。亡国公主终究成为了“灰烬之女巫”。
伊格妮远离陆地的海上“种”出了座黑漆漆的岛屿。生了自己记忆中故国的城堡。
知道“女巫”在海对面那片大陆上多么难以生存下去的她以预言的形式找到一个个因为被发现其异能, 因而面临被抛弃、被杀死的女孩女婴。她把自己能够找到的每一个孩子都带回岛上抚养。久而久之, 个岛就成了“女巫岛”。
对伊格妮来说, 岛上每一个“女巫”都是她可爱的孩子。
于是叶棠理解了, 翠丽思为什么能带着万能魔法卷轴那样厉害的东西逃出女巫岛。
伊格妮察觉到了翠丽思对外界的向往, 所以她不着痕迹地放翠丽思离开。将万能魔法卷轴放在了翠丽思能够拿得到的地方。
女巫之间有着奇妙的感应, 温蒂曾在伊格妮的预知梦里出现过。她告诉伊格妮请不要用自己的死来责备翠丽思, 因为她的死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温蒂其实并不相信丈夫的爱, 她认为身为翼人的丈夫之所以会爱着自己, 那是因为他没有发现她其实是个女巫。
那么如果自己是女巫的事被曝光了呢?温蒂很想知道丈夫究竟是会选择作为翼人的立场,是会忠于她们两个的爱情。
大刺刺宣称自己是“伟大女巫”的翠丽思点燃了温蒂中的导-火-索, 让她再抑制不住验证自己爱情的思。
从结果上来看, 温蒂的丈夫并没有温蒂想象得那么绝情,只是他对温蒂的爱情确实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浓烈——翼人以为自己跨越种族爱着一个人类已经是做到了爱情的极致。可惜的是, 他的“以为”就只是“以为”而已。
场测试爱情的赌博里温蒂和她的丈夫是双输。温蒂愿赌服输。
到叶棠的一刻,伊格妮又做起了预知梦。她看到自己将会站在头戴金冠的叶棠身边,证某个伟大的一刻。
她的预知能力不足以让她看到那“伟大的一刻”为什么伟大,但已经足够让她选择跟着叶棠离开。
“你们自由了。今后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翠丽思, 你是一样。”
伊格妮搀扶着叶棠的手登上了乌木的后背,她墨色的裙摆与灰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飘摇。
下面的女巫们顾不得欣赏伊格妮的笑容,一个个露出了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尤其是橘发的小雀斑,她大声呐喊着:“师父,您要抛弃我们吗!?您真的要为了头一次见面的人就抛弃我们这些弟子吗!?”
伊格妮摇摇头:“我不是要抛弃你们。我我的宿命,你们有你们的命运。我只是不想束缚你们。”
“很遗憾,是错误答案。”
让伊格妮在龙背上坐好的叶棠次朝着没出师的女巫学徒们笑道:“你们也一样。种时候不该质问养大你们的师父是不是想抛弃你们吧?”
“你们该问的是:‘难道我们不能和您一起去吗?’。哭闹不休地要去意已决的师父留下和追随师父去往新天地,你们觉得哪一种选择更好?”
小雀斑一怔,方才要哭出来的脸“呼”一下涨了个通红。她结结巴巴地开阖了好几下嘴巴,才看着自己脚尖问:“师、师父,我们能继续跟着你吗……?”
作为师父总是能听到徒弟们私底下抱怨自己严格又古板的伊格妮困惑道:“你们想跟着我?我一直以为你们厌恶女巫的生活,你们讨厌枯燥乏味的课业,不喜欢严肃古板的我……”
“那是、那是——”
小雀斑急了,语言匮乏的她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而脸红脖子粗。被伊格妮拆穿她们私底下吐槽师父的其他女巫学徒们也是羞愧不已,讷讷不语。
天下哪里会完全不抱怨父母的儿女呢?想到白雪有时候会鼓起脸颊来对身边的人抱怨说:“母后太强人所难啦!”叶棠忍不住微笑起来。
“总之我们想跟着师父!想和师父在一起!”
橘发小雀斑“吭哧吭哧”地爬着龙背。完全被当空中巴士的乌木不大高兴地甩了甩龙尾。
然而龙尾的甩动没能吓跑女巫学徒们。喉头滚动两下,跟在橘发小雀斑的后面,群女孩们一个个各显神通。不是用魔法让自己飞到龙背上,就是强化双脚,然后跳到龙背上。
不过数秒的时间,伊格妮已经被徒弟们团团围住。唯有翠丽思站在岛上。
没有人呼唤翠丽思让她一起来。翠丽思远远地瞧着正与其他人说话的伊格妮,种说不出的惆怅。
没有人惩罚她。
为她丢了性命的温蒂没有诅咒她,被她欺骗了的阿玛德乌斯没杀死她,就是被她偷了魔法卷轴、被她当会虐待她的坏蛋的师父都不曾责备她一句。没有人因为她的莽撞、自私、贪婪、坏心眼将她关进不天日的密室里。
她像是什么都没失去。
直到这一刻,她猛然发现自己已无立锥之地。
没有人再信任她,没有人再需要她。她亲手毁灭了自己她本来可以拥有的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
翠丽思转身走向女巫岛上漆黑一片的城堡。叶棠没有叫住她,没有问她她准备去做什么。
伊格妮同样没。
在伊格妮的预知梦中,翠丽思将自己幽闭在这女巫岛上数百年,试图以此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赎罪。
某一天海鸥从海上为翠丽思她叼来一个生来魔力强大、因而被父母划着船跑到海上抛弃的弃婴。
翠丽思从此了弃婴的师父。她一口一口地喂大了弃婴,又像伊格妮样收养许许多多被抛弃的孩子们,交给些孩子们吃饭的本事。
弃婴十五岁那年为了大陆上公认的强魔法师。位强的魔法师又与她的同门一起拯救了千千万万的人……
……
“您满足了吗?”
文森问身边的叶棠。
叶棠目光的彼端,女巫学徒们眼睛发亮地听着矮人们讲述外面的世界。矮人们则饶有兴趣地问女巫们魔药的配方,看来是想把魔药用到制造建筑材料上。
“了擅长制造的矮人与擅长魔法与魔药的女巫作为您的左臂右膀。矮人可以为梅萨罗铸起代替浓雾的城墙,女巫可以慢慢研究出为梅萨罗的土地解除诅咒的方法。只要能拯救梅萨罗,您就可以不用去实现与阿玛德乌斯王子的约定,毁灭他的国家。”
“如此一来,您就能够安地回到圣露比继承皇位了吧?”
文森的分析让叶棠侧过脸来笑看着他。
“如果我说我依旧暂时不打算回到圣露比呢?”
文森被自己的女王一噎。
圣露比的贵族们以为自己只要掌控了皇室、代替皇室发言就能拥有皇室的权利。
圣露比的民众们却拒绝再为贵族提供任何服务。贵族们坐拥大笔的财富雇不到一个愿意服-侍他们的人。因为缺乏生活上的常识,贵族们败坏了仓库里的食物,又不知道怎么处理腐-败食物所产生的臭气、不明液体与无数虫子。
贵族们离开贵族区想要买吃的喝的,却被平民们“敲诈”。一粒宝石一杯水,一箱金币一块面包。
贵族们不是没想过使用暴力。可在皇太子和第六皇子都被扔去贫民区种田的现在,士兵们早已不惧什么皇室威严、贵族风范。平民们敲竹杠,士兵们更是坐地起价。
想要我们出力是不?想要我们保护你是不?拿钱来啊。你把你在贵族区的豪宅转让给我们,我们说不定就会去为了你恐吓平民了。
渐渐的、平民中-出现了一种声音:我们不需要皇室,我们不需要贵族,我们可以自己做贵族,自己做皇室!
现在的圣露比那是谁拳头大听谁的。些人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比比各自拳头的大小了。
“……陛下,就算是对圣露比的惩罚,太过头了。”
文森实在不忍看自己的故乡被内乱的战火席卷,变一座充斥着火焰、尸体与死亡的废墟。
半精灵放在腿上的手在手套的掩盖下轻轻-颤抖着。
“王侯将相宁种乎。文森,我知道你听不懂句话,所以我告诉你句话的涵义:‘国王皇帝贵族们是天生的好命、天生的贵种吗?’”
女王金色的眼睛凑到了半精灵的面前。她捧着半精灵的脸颊,嫣红的唇勾着一种残忍的弧度。
“如果个问题的答案是‘是’。那么若我现在已经继位,你猜在圣露比人的眼中,我是个靠血统上位的公主,是他们真正的女王?他们服从的是我的血统,是我本人?我登基之后你说国民们心念念的是国家的改革,是我的婚礼?你说国民们会讨论的是我的丈夫应该由谁来担任、我该和我的丈夫生几个孩子、孩子要几男几女、要如何培养,是我若是颁布新政、新政对国家何影响?”
“如果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那么文森,你要如何保证圣露比的人不会反抗我的统治?”
随着伊格妮静静地聆听起叶棠的话语,后面的女巫学徒们与矮人们也纷纷停下了聊天。
叶棠的声音被乌木的翼风向后刮去。伊格妮与她的徒弟们听到叶棠轻轻的声音。
“文森,我是人,不是生产特定血统的胎器。我不会为了圣露比皇室的存续把自己变只有生育价值的胎器。所以我会告诉所是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我之所以能加冕为王,不是因为我曾是圣露比的公主。我的智慧不来自我的血统,我拥有力量不代表与我着共同祖先的其他皇室成员就拥有同样的力量。”
“血统不是绝对的,它或许决定了一个人的起点,却决定不了一个人的极限与底线。”
“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我一定会在某天死去。我的治世将在历史的长河中不值一提。圣露比不可能永远存在。我只希望在我死后,能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五六七八个人不凭血统,只凭能力坐到我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在圣露比的-名字从历史上褪色以前,好好地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后。”
女王放开了自己的骑士长。
“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希望你能替我证我做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