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筱光仍发挥自己的杨筱光式战斗精神,暗暗给自己鼓劲儿,心里想,困难算什么?刚进公司那会儿,受够邓凯丝的荼毒,也没退缩过一步。更遑论如今何之轩明里暗里算得照顾她了。
想到这里,她就会忍不住自己八卦的心思。
何之轩进公司以来,身边就没出现过关系暧mei的女性。当然,初来乍道倒贴的不算。她开始打了小算盘,好友的前夫和好友破镜重圆的几率有多大?
但她可不会傻乎乎真去问何之轩,只得在方竹处敲敲小边鼓,可方竹总顾左右而言他,她又说不过她,最后往往啥都没问到。
还有一回,方竹干脆岔开说:“你是太闲了,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解闷。”
杨筱光成功被转移视线。
方竹想,这叫千言万语怎么说才好?自己二十六年的人生,虽不至于一败涂地,可也差不了多少。
她能理解老友的好意,可是有的时候自家门前的雪,还是得自己努力去扫,扫不了,也活该被雪封门,活活冻死。
晚上十点,方竹等着杨筱光气恹恹地下了班,在闹市街口碰了头。杨筱光将她打量了足足有三刻。
“乖乖!Sisley低胸性感小洋裙都上身了,这到底是要干嘛呀?”
方竹也打量杨筱光:“还成,今天难得穿了套裙。”
结果方竹将杨筱光带到了本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深处的小洋楼里,杨筱光骇叫:“竹子,你不良了呀!”
方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扯了扯身上的小洋裙,说:“姐姐今天带你来开洋荤。”
这果真是杨筱光从没有开过的洋荤。
小洋楼一共三层高,有些年份了,落地的钢窗,挂着红丝绒窗帘,大堂摆了晚香玉,还有**戏水雕像。
杨筱光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东看看西看看。有沉静严谨的束发女侍者走到他们面前引路,她们上得二楼,一角放了海报架,颜色热烈的还报,黄色的字体十分显眼,写着“本城真正的hostclub”。
杨筱光凑近方竹:“天老爷,你怎么想的那么开了?”
方竹斜斜睨她一眼:“不要显得多没见识似的。”
事实上,杨筱光的反应却也同没见识差不了多少。
门一开,她便被两边齐刷刷躬身欢迎并致欢迎辞的十来个帅哥震晕了,本能就往门外缩,被方竹死拽活拉地拖进来。
方竹的准备工作做的很是充分,直接约见对方的店长,店长原来竟是一个穿了职业套装的中年女子,身材和皮肤保养得都非常好,看上去非常精明干练。
方竹也不落势,随口热络地胡诌一通套了近乎,但女店长听得很仔细,很礼貌地问她们:“需要不需要所有的host跪着供你们选?但NO.1已是有了预约了,真不好意思。”
这下不但杨筱光愈加慌,连胸有成竹的方竹也呆上一呆,马上摇手,说已有朋友介绍了熟悉的host。店长笑一笑,便托人叫了方竹点的人过来,还亲自为她们领了位,一切交代清爽才离开。
这时杨筱光才偷偷问方竹:“为啥你们报社堕落到要暗访牛郎店?”
“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娱乐活动丰富了。”
杨筱光翻一记白眼,随即异想天开:“如果真让帅哥们跪着容我们挑,那得多少钱?”
“每位小费不低于600。”
杨筱光脑门冒虚汗:“那就是我一个月绩效奖金啊!”
过了一小会儿,方竹预约的两位host来了。他们躬身递上的名片,风度翩翩地坐在两个女孩身边。方竹无需对方开口,就豪爽地点了单。这下隔膜更少了,谈的也就更多了。
方竹惯会套瓷,又大方又婉转流利,问的不落痕迹,恰到好处就获取资料。连一声不吭的杨筱光都知道了host甲出身南方小城,独自打拼多年,生性外向,很有口才,host乙本城某大学学生,业余打工,抽成提薪。
她纳罕,都道女大学生有坐台,谁知道男生也入此道。白茫茫的大地,没有谁比谁更干净。
方竹为她点的是八十元的畅饮,她干坐着又无聊,就一杯连一杯叫饮料,
Host甲正翻回忆录,说:“小时候学习不好,以后要享受生活,就要趁现在努力存够本。”又说,“现代女性压力多过男性,工作生活婚姻都不轻松,相应服务享受,实属应当。”
这话可体贴,杨筱光都听住了,接了话茬说:“你读过心理学?”
Host甲微笑,指着身边话少的host乙:“他就是师大念心理学专业的。”
方竹笑起来:“可不要将我们当作案例。”
Host乙适当地说:“怎样都是做貔貅,只进不出,保管放心。述说也是财富。”
呵,谁可以小看这些人?
Host乙也是细致的人,转头看看杨筱光:“这种酒烈性强,可别多喝。”他这样一说,杨筱光倒真有些头晕,忙推说要方便一下。
她起身摇摇晃晃到处找厕所,但这里建在三四十年代遗下的小洋房,里头是石库门式的九转十八弯,她沿着意大利大浮雕墙面走了一圈,又走回了吧台,三五个酒保正在耍帅地摇着调酒壶。
这样兜一圈,头更晕。杨筱光吸气,又摇摇脑袋,想要清醒一下,然后就看到了熟人。
“小正太?你在这里干嘛?”她几乎是一个健步冲过去叫出来。
对方显然也是傻了,就站在那一边,穿着好好的银色的西装,分明是要待客的模样。此刻见了她,活像见到鬼,就看着她,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杨筱光蓦地明白了他是干嘛的,可舌头转的没有心思快,又问一声:“你干嘛呀?”
潘以伦看她摇摇晃晃就要扑过来,就往前伸手扶好了她,才说:“我在打工。”
杨筱光酒劲一涌,话也钻了出来,竟有些生气:“什么不好做做这个?小心我们开除你!”
这句话的声音响了些,把精干的店长又引了来,她劈头就训潘以伦:“最后一天都给我出岔子,快向客人道歉。”
杨筱光最是见不得犀利的女人训人,挡在潘以伦跟前就说:“你们雇佣未成年少年,还有大学生,分明非法经营——”
下面的话来不及说完,就被因不放心她而前来寻找的方竹慌忙截断。她同潘以伦七手八脚拽着杨筱光就往外走,杨筱光一路还在义愤填膺:“你们怎么就不学好啊?偏偏要做这样的活,三百六十行哪一行容不了人?将来你若是红了,这一笔多难看?做人怎么就不能积极向上一点?”
她连珠炮说一串,方竹止都止不住,潘以伦只是闷闷地说:“很晚了,明天上班别迟到了?”
杨筱光张了张嘴,呵,眼前的男孩还拿这话来堵她?她瞪瞪眼睛,极不甘心。
“还有,我早就拿到身份证了。”
“……”
“你又是来做什么?无聊寂寞?压力沉重?寻人聊天?感情受挫?一样可以用其他方式解决。”
“……”杨筱光喘半天,脑筋才转过来,口齿不清地说,“你真缺钱到这地步?开那样的价格,还做这样的活儿?”
潘以伦抿紧了唇,微微低下头,从裤袋里拿出了烟盒,老练地抽出一支烟,还未衔在嘴里,便被杨筱光一把给摘了下来丢在地上,猛踩几脚。
“你一个未成年正太抽的什么烟哪!”
方竹拽拽她袖子:“别激动,看场合。”
潘以伦瓮声瓮气说:“你醉了。”
杨筱光还要犟嘴:“我——”舌头都大了,想不出词儿,就只能死命瞪着他。
方竹说:“走,我送你回家。”
潘以伦拿过她手里的包,一路先下了楼,已是在门口替她们招出租车。
大堂里的晚香玉的香气愈晚愈浓,人也渐渐多了,气氛逐渐暧mei。
这里一楼做的是夜总会生意,这时正是待客的最佳营业时段,多有衣冠楚楚的男士出入。方竹挽着踉跄的杨筱光下楼,时不时还招来些男人们揶揄的目光。
他们抬头看看host吧门前的海报架,再看看眼前的女人,一个性感暴露,一个醉态可掬,颇引人遐想。
杨筱光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对着投来目光的男人们嚷:“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喝酒?”方竹拦都没办法拦,深深后悔一时不察让她喝了那么多。
忽然,杨筱光见到熟人,还没想到羞愧,就先不由自主尖叫一声:“领导!”
大堂中央的水晶吊灯宛若太阳,不,比太阳光更刺眼。方竹的心笼里起了微小的挣扎,暴露在光天化日,滑稽、可笑、无力。她苍凉地甚至是衣冠并不齐整地站在此端,看着彼端的那个衣冠楚楚的人。
两人从来都会表情很一致,比赛一样的蹙眉、放开、再互相点头。
方竹的手松了一下,杨筱光就用直觉指挥行动,“蹬蹬蹬”三步并两步凑到何之轩的跟前说:“我们做采访——”话还没有说完,又被方竹狠狠拉了出去。
何之轩低低地问:“怎么穿成这样?”
方竹回头,看他一眼,再看他要走的方向,反问:“你呢?你去哪里?”
何之轩又蹙眉,他也许在生气。可是她怎么样又关他什么事?但方竹就是微微一笑:“记者跑新闻还不得这样?”
她想,他该明白的,跑新闻的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得去,还要乔装,还要掩饰。这不但是个智力活儿,也是个体力活儿。他应当都明白,她来这里的理由也许都会比他高尚。
所以何之轩的眉头皱的更紧。
他的朋友出来了,见他正同两个女孩搭讪,说:“吆!小何,原来你有旧识,来来来,一起一起。”
杨筱光认得那人,又要叫出来,被方竹掐了一下,只能呼痛了。方竹一扭头,把胸背挺一挺,万不好示弱,架着杨筱光往外走。
但走出来下台阶时,膝盖一阵发软,差点就栽倒在地上,反倒幸亏有潘以伦及时的搀扶。
之后在车上,杨筱光头脑清醒了些,摇摇头,说:“他们是不是去夜总会啊?”又说,“后来出来那男的好像是电视台里的领导?”转一个身,“咚”一下又睡过去了。
方竹望着车窗外无尽的黑夜,真的是无尽的。这条路本是林荫小道,两边都是梧桐,如今在冬季,梧桐萧索得只剩孤单只影。远处的影子比这处的影子高,影子和影子也在比着谁高谁低。
她撑着额,头又沉了。
她也曾想过,如果再见他,该用怎样一种姿态。想过很多,可没有想到最后在他面前,还要这样恃强。
万事皆变,本性难移。种种执念都在黑夜里烟消云散,只留下心底的一点难堪。
她扭头看睡得香的杨筱光,也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多想,简单才是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