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兰：“……”
小恶魔却把香雪兰的沉默误会成了默认。
在它有限的记忆里, 很少有过跟女人如此和平相处的时光，印刻在它血脉的孺慕让它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女人，但大多迎接的都是女人的拒绝和非打即骂。
它已经做好了女人再次拒绝自己, 用那种厌恶的, 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像是看着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蟑螂。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女人仅仅只是平静的注视, 就让它有种无措的慌乱，它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它会被女人接受。
可哪怕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假的，它仍旧像是吸上罂栗一般, 陷入这虚假的美好里，哪怕脑袋里边一直在咆哮着，你忘记她以前是怎么对你了吗？但是仍旧无法抵抗的陷落了下去。
它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步，显得又克制又小心, 像是戳破了眼前的假象，它的目光像是咬住猎物一般咬在香雪兰的身上, 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似痛恨又似委屈：“妈妈, 你看, 这世上所有的男人我都可以给你送来，每一个都会比你身边的那个好看。”
包厢内的几人忍不住侧目，圭明微微睁大眼睛, 左右看了看, 最后确认小恶魔指的是自己。
圭明：“……”
香雪兰抽了抽嘴角，强忍住扶额头的冲动，要是再不出声, 还不知道小恶魔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别了，我没这个需求，你觉得经历了那些事情的我，还有这方面的心思吗？”
小恶魔向前逼近的步伐一下子停住，它像是整个都被人按住了暂停键，一下子僵硬了下来，一副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样子，让香雪兰刚刚泛起的郁闷突然就消失了。
小恶魔完全僵硬的看着香雪兰，那一刻，它竟是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它又把事情搞砸了。
但好在此时的它已经不是昨日的它，它勉强力持镇定，声音再次放柔了好几个度，像是哄着将睡的婴儿：“没事，我把他们都杀光了……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再欺负你……”
香雪兰早有预料，内心倒是没有多么震惊，但仍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感，这种沉重来源于做母亲的失责，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是在威胁我吗？”
小恶魔：“……”
它此时已经没办法维持表面的镇定，双眼极为明显得露出呆滞的神色，这个明明凶残至极的恶魔在这一刻竟然显露出些许可怜无助来。
小恶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明明在刚刚轻描淡写覆灭了整栋白日大楼，罪恶都市五大势力之一的它在这一刻像是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不断犯错的孩子。
明明是最应该了解人类、利用人类、把人类耍得团团转的恶魔，在面对女人的时候，却一错再错，错到它自己都怀疑自己的地步。
它呆滞迷茫的可怜表情明显取悦了香雪兰，她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恶魔过了会儿才意识到香雪兰在笑，它混乱一片的脑袋想着，这一定是幻觉，她怎么会笑呢？
但是它又忍不住被香雪兰朝它看过来的目光所吸引，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排斥，那双眼好看极了，倒映出它傻傻的模样。
小恶魔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步，它竟是有些不敢面对这一切，它畏惧了，它退缩了，它不习惯女人朝它笑的模样，笑得它身体都变得脆弱了，笑得它内心里的怨恨像是融化了一般，重新浮现的情绪是它从未体验过的，酸酸涨涨的，挤在它的心脏里面。
让它不再是它。
可是前进的每一步像是踩着针尖，泛着星星点点的疼，后退的每一步又像是陷入了沼泽，费劲力气也才磨蹭进了一个脚后跟。
“抱歉，我不是在笑你，”香雪兰怕她的笑让小恶魔误以为是嘲笑，因为此时小恶魔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可怜了，刚刚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年青人此时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一脸无助又害怕的看着她。
她心里面一片酸软，又有些复杂，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是个不够勇敢，有着很多缺点的大人，我害怕看你的眼睛，害怕你看到的我如此不堪、丑陋的模样，我只想逃避……”
小恶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沼泽里面，四周的泥泞再朝他不断挤压，很快它就感觉到难以想象的窒息、温暖和其他所有它从未体验过的慌乱的感觉，把它牢牢的束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它慌乱，它无措，可是那沼泽就像是把它彻底变作了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它除了不断下陷，竟是完全无济于事。
耳畔响起的是香雪兰没有任何攻击，温温柔柔地声音，让它心里所有的尖锐铁刺都融成了铁水，刚刚还在它脑海里咆哮的怒吼，说着她是在欺骗你的声音此时已经微不可闻，发出野兽最后虚弱的哀嚎，嗷呜的声音。
香雪兰一直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像是一直受人支配，没有自我的牵丝木偶，前十来年受家族父母支配，他们用着痛恨而又难过的目光看着她，一边觉得她十恶不赦，一边又为她的遭遇，他们的表现如此分裂，以至于香雪兰在很早的时候就彻底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爱是什么？
香雪兰只在她的母亲身上感受过。
她的母亲是一个非常温柔善良的女人，但是她却在很早的时候就离她而去了，在她母亲活着的那一段时间里，她感受到了这辈子最美好最无私也是最有安全感的母爱，它把她整个圈在怀里，挡在所有恶意与敌意的前面，但是很快那母爱的盔甲很快就在这不间断的攻击下变得支离破碎。
彼时，她才明白，原来母亲这种看似强大的存在，内里竟是如此的脆弱，她消逝得如此快，快到香雪兰还来不及反应，她熟悉的那个怀抱就再也不会对她张开，那安静躺下的尸体再也不会朝她微笑。
骗子。
说好会保护我一辈子，明明说好了。
——妈妈会保护兰儿一辈子，会看着兰儿长大，长成漂亮的小姑娘……
当时那小女孩抬起头，脸上笑得是多么的幸福，这一刻就哭得有多么伤心。
她匍匐在永远不会动弹的尸体上，屋外是来来往往热闹的人群，没人懂得她的悲伤和难过，没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天空塌了下去，曾经有着五颜六色的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
她从内心到外表都彻底成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娃娃。
她不会哭不会闹，安安静静地待在别人要她待着的地方，她可以一天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
她逐渐长大，支配她的丝线从一个人的手里转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她感受不到别人的情感，也再也体会不到痛苦。
这对于她反而是一件好事。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一个强劲的心跳声，那婴儿就像是一只怪物，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凭借自己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
她看着紧闭双眼面容丑陋的婴儿，第一次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
那婴儿感受到她的触碰，睁开双眼，倒映出她难堪的模样。
那一刻，她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她感受到一种难以想象的难过，她在婴儿的瞳孔里嚎啕大哭，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婴儿伸手好奇的触碰着她，他似乎不理解，但却安安静静地等着她哭完。
香雪兰渐渐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她感到一种从心底泛起的痛楚，那疼痛让她下意识的再次抓紧沙发，她就像是一只艰难的把埋在沙坑的脑袋往外□□的鸵鸟，那是一种好像要把自己身体彻底扯碎的痛。
这让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无能，我脆弱，我活得像一个行尸走肉，我还把你生在地狱里……”
小恶魔感觉身体整个都要融化了一般，他想要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一点都不想听！
但是喉咙却像是彻底堵住了一般。
香雪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不起……”
小恶魔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他身体全都软了，快要站不住，踉踉跄跄的想要向香雪兰走来，却在最后一步绊了一跤，跪倒在香雪兰的面前，香雪兰下意识朝他伸去的手被他用力的抓住。
他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香雪兰，眼睛似血一般红，两行眼泪滑落下去。
香雪兰终于忍不住，她发泄一般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个没用的人，没用到连面对都不敢，只能装疯卖傻逃避自己。
这一刻，香雪兰用着难受又好似解脱的目光看向小恶魔，她伸出手，抚摸着小恶魔的面庞，自从把他生下后，她再没有这般近的，仔细的看过他。
他肯定很恨自己，这是应该的。
就算他杀了自己，香雪兰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不会怪他。
香雪兰抚摸着小恶魔血红的眼眶，这双眼睛如往日一般清晰倒映着她的面容。
但是这一次，她是笑着的。
然而，此时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对母子两个此时想的内容竟然诡异的相同。
小恶魔也想，就算她欺骗自己也没关系，哪怕此刻，她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怨恨。
他苦苦等来的这一声声对不起平息了他身上所有的愤怒与不甘。
小恶魔缓缓地闭上双眼，接着他感受到额头上多了一个柔软的触感。
“我一直有给你取一个名字。”
他听到香雪兰的声音。
“如意，愿你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小恶魔，不，应该是小如意缓缓睁开了双眼。
如意是类似灵芝一般的古代法器，寓意心想事成，香雪兰出生大家族，自然是见过如意这种器物，她能给小恶魔取一个如此美好的名字，自然说明她内心早就放下对小恶魔的成见。
但是香雪兰肯定没看过金刚葫芦娃，圭明忍不住在内心吐槽道，当他听到香雪兰给小恶魔取名如意的时候，脑海里面下意识的就想起了蛇精的那句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
好险忍住笑意，不断地抽搐着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为了不破坏气氛，圭明不得不匆匆扭过头，假装看着窗外的天花板。
不过此刻虽然香雪兰表面是笑着的，但是内心却是悲观的，她抚摸着如意的脸庞，表现得极为亲近，这是不正常的，因为她虽然内心有遗憾，但本身是一个性格较为内敛，不会这么外放情绪，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克制自己。
但是这一刻，香雪兰是抱着所留时间不多的心态，她肯定小恶魔不会放过自己，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所以就把每一刻每一秒都当做最后一刻最后一秒来看待。
而好笑的是，小恶魔竟也是这般想的。
看得一旁的圭明简直叹为观止，要么说不愧是母子呢，脑回路都是一样一样的。
不过他决定还是不要戳破比较好，想着这母子两个每天都抱着这种他/她肯定是要杀了自己的心情，然后一边带着报复性补偿的心态耽于母子情谊，一边迎接着永远不会迎接的那个“未来”，就觉得有趣。
这才不是他的恶趣味呢。
圭明微微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恶魔母子旁若无人的凝视。
他感觉他要不出声，他们得凝视到天长地久。
“咳，既然你们的误会解除了，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如意听到圭明的声音，刚刚还一副妈妈抱、要妈妈的委屈表情，立刻又变作一脸警惕，他一边把香雪兰护在后面，一边一副看圭明像是看十恶不赦的坏人的眼神。
圭明顿生一种我真的好冤哦的心情，他不得不提一提自己的“丰功伟绩”：“你身上的封印是我解除的，你妈妈也是我救出来的，无论怎么讲，我都算是你的恩人了吧？”
如意怀疑的看了圭明一眼，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他似乎打算说什么，但是却被香雪兰打断了。
香雪兰反过来把他挡在身后，对圭明不卑不亢地道：“虽然你救了我，但你也利用了如意，从某种角度来说，你也是为了达成你的目的，我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但是我和如意都不会继续参与你的计划。”
圭明想我还真没有什么计划，而且为什么你们一副面对大反派的模样？
明明真正的反派应该是你儿子吧？白日那么大个楼是谁弄塌的？
为什么你一副护小兔子似的护着他？
圭明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马德，欺负他没妈妈是不是？
他不承认自己内心有着微妙的不爽，只是继续道：“那你打算带你儿子去哪里？去正常人的世界？你确定？要是你管不住你儿子，让他在正常的世界你再次掀起混乱怎么办？不是每个人都像是白日那帮子家伙一样死有余辜。”
香雪兰显然露出犹豫的表情。
圭明有些可惜张老师不在这里，没有看到他如何的为学校的生源操心的，就凭这，他的学校集体荣誉感这门课就完全不用操心了，至少得是个优。
“其实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先前不跟你说过，我也是来自跟你差不多的世界，不过我们不像你那么混乱，像你儿子这种，上普通的学校肯定不行，不过我们那儿类似你儿子这种特殊情况的也比较多，所以就专门建立了一所boss学校，里面的学生都是些什么鬼怪啊魔啊……”
说到魔，圭明就有点怀念那只吵闹的小鸭子，不过在他来这儿之前，魔就已经转移到学校里去了。
希望它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香雪兰本来一副犹豫挣扎的模样，然后随着圭明越说，她眼睛里的光亮就越盛，显然是心动了。
而她身后的如意则露出不感冒的表情。
圭明继续道：“虽然你儿子有点超龄了，但是我们那儿类似你儿子这样的超龄学生还是比较多的，因为好多家庭受限于观念等等，导致一大批适龄学生错失了上学的机会，等到被学校发现的时候，大多都超龄了，这简直是教育界的一大损失！”
圭明痛心疾首的感叹完，接着又给香雪兰再打一强心针：“你放心，我们学校都是正规机构，发毕业证，非常的专业，学校的老师也都是从各个副本里精挑细选，有着非常扎实的知识基础。”
此时香雪兰的两眼已经不是放光了，她的心都恨不得飞出去。
对她而言，她从小就因为自身的原因错失了上学的机会，心里面很是遗憾，看到戴丽的时候，内心还会羡慕，本来想着自己儿子这条件，注定与学校无缘了，还在为儿子的教育苦恼，没想到柳暗花明，她的儿子能够去学校上学。
有专门的老师，还有跟她儿子类似的同学，她儿子不仅能去上学，还能交到朋友！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够打动一个母亲的心吗？
香雪兰就差点没直接问什么时候去了，脸上露出挣扎犹豫的表情：“学费贵吗？”
圭明道：“不贵，你们这种条件可以申请贫困生，不仅不用花钱，学校还会提供补助。”
最后一丝的犹豫没有了，眼看香雪兰就要被这个小白脸忽悠走了，如意不得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不去！”
圭明把目光投到香雪兰的身上，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
香雪兰转头就看向如意，一句话没说，只是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如意就要不行了。
香雪兰再继续道：“我这辈子没什么大的愿望，就希望能看着你跟其他人一样，在该上学的时候上学，交几个朋友，我也可以像其他的家长，期待着你放学回来，放下我为你准备的书包，拿出我为你准备的便当盒，跟我说一声妈，我今天考试考了全班第一……”
如意连忙出声打断：“我去，我去！”
香雪兰立刻收回先前的表情，一脸期盼地朝着圭明道：“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我儿子入学啊？有没有什么考核？”
圭明同情的瞥了如意一眼，好家伙，简直是被吃得死死的。
他先前的羡慕消失不见，反倒还松了一口气。
然后对心情迫切的香雪兰道：“既然你这么着急，我这边可以安排特别通道把你们直接送到学校去，你们进去后，跟老师说，是我圭明介绍过来的，老师们会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再做安排。”
香雪兰转头望了如意一眼，在知道马上就可以入学后，反倒没有先前那么迫切，她忍不住又开始关注细枝末节：“学校里面的老师怎么样？学生不听话不会打我儿子吧？”
圭明耐心地：“不会，我们一般不流行体罚，真正犯错了，大概的处分就是记过和检讨，也要看犯什么错，打架斗殴一般也就是写个检讨，不会记过，除非是性质极为严重的，你儿子这都不算什么，我们还有的学生一开始就嚷嚷着要毁灭世界呢。”
香雪兰这会儿彻底松了一口气，但是又忍不住要问：“一般教什么课程？”
圭明：“其实跟普通人学得差不多，语数外政史地这些，就是晚上会安排一些特殊的课外活动，毕竟学生跟普通人不一样，偶尔也需要安排他们出去放放风什么的，要是遇到一些坏人就当惩恶扬善了，毕业后也会安排就业，这个你放心。”
香雪兰很感激的看了圭明一眼：“真的太谢谢你了。”
弄得圭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他让他们母子团聚，折腾那么多，不仅没得来别人的感激，反倒得到警惕和敌视。
而现在不过是顺水推舟介绍了一下自家的学校，毕竟像是小恶魔这般的，虽然比不上他们队伍里的这些，但其实也算是不错的了，而且小恶魔才刚恢复力量没多久，在他们的眼里就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老话就是还嫩得很。
有着很大的发展空间，可以算是具有一定潜质的优秀生源了。
结果反倒还得到真心实意的感激，圭明不由得多了些感触。
等到送小恶魔母子走了以后，圭明还来不及唏嘘感叹，他忽然听到一个来自远方的呼唤。
“孩子，我的孩子……”
那声音飘渺又虚弱，但确实是在圭明的耳边响起，他转头问方冰：“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方冰还在为圭明直接把香雪兰母子传送走这一手而震惊，这会儿茫然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30 23:17:59~2021-03-31 23:2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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