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朝着夏奉初伸出手,像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在招呼她的孙女一样。
夏奉初手里捏着炎黄粉,朝她走过去。她的手心向上,手掌在被面上颤巍巍的抖着,夏奉初将手中捏着的炎黄粉,往夏老夫人的手心中轻轻洒了下去。。
炎黄粉落在夏老夫人的手掌上,被她抖着抖着,就散落了大部分在被面上。
没有烟气腾绕,没有灼烧的滋滋声。
夏奉初心中一凝,再抬眼看向夏老夫人,只见她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慈祥两个字大大的写在上面。
夏老夫人的目光混浊,仿佛是多久不曾见到阳光似的,雾蒙蒙的一片。
她反手握住了夏奉初的手掌,那粗砺的摩沙感就在夏奉初的手背上揉着。
“初儿啊,祖母真是对不住你。当初,不该听信道长的话,将你送走啊。”
混浊的泪带着热度,一颗一颗的滚落在被面上,也滴在夏奉初的手背上。夏老夫人下垂的肩膀开始剧烈的颤抖着,仿佛情绪一下子很激动。
“祖母被迷了心窍,居然把刚出生的那么小丁的人就给送走了,祖母真是对不住你啊。”
“你的父亲母亲都是好的,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你们一家。若是有方法可以挽回,祖母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夏老夫人抓着夏奉初的手,一字一句的忏悔着,她的声音就像是从陈旧的风箱里传出来的,呼呼啊啊的拉着一大片含浑不清的尾音,如果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这是在反省自己的过错?
夏奉初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难道震惊之后是感动,接着泪如泉涌,抱着夏老夫人痛苦,原谅她曾经送走自己,害死自己父母,后来也屡次对自己下毒手的过错?
呵呵。
犯过的大错,如果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那天下也没有那么的怨魂了。
连萧府的人在获得转世的生机之时,也恨不得过来吓她一下,只不过因为另有原因没能实现……原谅,又岂是这么轻易的事情?
夏奉初抽回了自己的手。
“祖母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炎黄粉没有在她的身上起作用,难道说夏老夫人并没有被夏府地下的那个邪物附体?
夏老夫依旧颤颤巍巍,她抬着一双混浊的双眼望向夏奉初:“初儿以后常来苑子里多看看祖母,祖母的身子就好了。”
“可是大夫不是说你时日不多了吗?”
这一句话问得尖锐,若让旁人听到,必定会大斥夏奉初不忠不孝。
夏老夫的神色却依旧平淡,并无恼怒。“是啊。许是老天怜悯我,觉得我有罪未偿,多许我些时日,让我可以尽尽祖母的义务。”
从延寿苑里面出来,夏奉初神色不虞。
曲嬷嬷负责送她出来的,走在夏奉初的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夏老夫人几次想害死夏奉初,这两人是对立的,自己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可是眼下夏府的其他,都各自自身难保,谁也不会关注到老夫人的变化。
再者,她也曾听说过,小豆儿当初病得快死了,听说是中了邪风的,都是这位郡主小姐给救回来的。所以……
曲嬷嬷几次踌躇不安。
“曲嬷嬷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夏奉初察觉到曲嬷嬷的异样。
“不,没……没什么。”曲嬷嬷忙摆手。
夏奉初望着曲嬷嬷的眼睛,直望进心底:“曲嬷嬷,你是跟在老夫人身边最久的,老夫人有多少次想要害死我,有多讨厌我,你一定是最清楚的吧。”
曲嬷嬷大惊,深抽了一口冷气,转过头心虚的不敢与夏奉初对视。
夏奉初不让她转头,倏地抓着她的肩膀,下了几分力,按着她,逼她与自己对视:“刚刚你也听到了,老夫人在跟我道歉,你觉得,这像是她会做的事吗?”
曲嬷嬷闹不清夏奉初是什么意思,心里怕她是在跟自己算帐,便吱吱唔唔的:“老……老夫人或许只是,醒……醒悟过来了。”
夏奉初冷笑:“醒悟?犯了一辈子的错,突然间就醒悟过来了?9年前她害死我父亲娘亲的时候,那是她的亲生儿子,都没能让她醒悟,今儿个不过是死了个秋风道长,就让她醒悟了,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曲嬷嬷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手心也开始发热,脚底却是发凉。
“今儿你去落叶院里给我送陪嫁,自己也不敢相信吧。曲嬷嬷,也别说我没提醒你,当年,夏老夫人在夏府的地底下做了什么,你我一清二楚。”
“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个埋着的尸体就是在夏老夫人的床底下躺着!”
“而你,是一直跟着夏老夫人到今天的,她做了多少坏事你不曾听命过?”
“如今,若是有报应来到她的身上,曲嬷嬷你恐怕也躲不过去!”
这一句话,直说得曲嬷嬷双腿发软,再也不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有些人,坏了一辈子,她就应该一辈子都是坏着的。突然之间却好转了,笑起来的那种慈祥感,比之前阴谋算计的眼神,更让人胆寒。
“郡主……郡主听说你有本事的,你能……能看得出老夫人怎么了吗?你……你会帮老夫人?”
曲嬷嬷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大喘着粗气,一边面露绝望。“郡主,你会帮老夫人吗?”
她侍候了老夫人一辈子,的确是做过不少的坏事。但是如今面对着“此老夫人非彼老夫人”的情况,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那种恐惧感像是一个巨大爪子将她牢牢的捕获住,让她挣扎不得,只能一日日的等死。
“老夫人害过我,我的确是不想帮她。”夏奉初居高临下的望着坐在地上曲嬷嬷,眼里透着无情,却也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韧劲。“但是老夫人若真的是被邪物上身,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场,就不是我与老夫人战场,而是正道与邪道的战争。”
“我即拜师入门,便一生为道义而活。”
“老夫人的从前的那点手段,既伤不了我,也入不了我的眼。”
“她是病死还是伤死,我都不管。只是,我也不会容许有邪物利用她的躯体藏匿其中,偷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