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许臻正在片场中专心致志地拍戏,并不知道高缜来了,也不知道场边有人正在编排自己。
环视场边的时候,他偶然看到了一位穿着橘红色T恤衫、顶着一头浓密卷发的高个子歪果友人,不知道是来做什么工作的;
歪果友人身边则站着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格子衫男士,但由于前排人挡住了这人的大半个脑袋,许臻看不到他的脸,只瞧见了半个光熘熘的秃顶。
这位歪果友人实在是高得突出,而且一直盯着自己看,弄得许臻有点发毛。
他小声向一旁的导演吴岩问道:“那边那位高个子男士是谁?”
吴导回头一看,低声道:“那个歪果仁?不知道,我刚才看徐瀚领他进来的。”
许臻“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既然徐叔领进来的人,那就不用自己管了。
娱乐圈孟尝君认识谁都不奇怪,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许臻很快又集中精神,投入到了电影的拍摄当中。
他今天下午要拍的这场戏相当重要,是整部影片难得的一场重头戏,不容有半点分神。
——这是一场庭辩戏。
徐妈妈和沉世河为了争夺东东的监护权,二人对簿公堂。
徐妈妈花重金雇用了律师,而沉世河则选择了自我辩护。
为演这场戏,徐瀚索性直接请了一位自己的律师朋友过来,并简单他讲述了这场庭辩双方的情况。
这位律师朋友为如此离奇的诉讼请求感到了惊讶,正琢磨着这场官司要怎么打,结果,徐瀚直接把他拉到了片场里。
律师:“……”
他拿着台本,感觉自己的职业素养受到了侮辱。
而许臻看着面前这位名副其实的律师先生,则默默藏起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人物小传。
嗯,这位应该是不需要小传了。
他学学现场的走位就行了,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别挡镜头。
……
片场边,特效师威廉张望着场中的这位“功夫明星”,越看越觉得好奇。
这人演的这是个什么角色呢?
早年好勇斗狠,跟人打生打死,结果因为一次意外被人打成了高位截瘫,现在正在跟苦主打官司、索要赔偿?
威廉的目光在片场中转了一圈,很快看到了个子高大、看上去十分健硕的徐浩宇。
看来这位应该就是苦主了。
但怎么感觉……这人看上去目光呆滞、动作别扭,颜面神经严重失调?
他在之前的打斗中被人打伤了脑子?
威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一傻一残,好惨烈!
那场两败俱伤的打斗一定很精彩、很好看!
回头可以跟高缜说,让他帮自己把视频源要来瞧瞧。
威廉抄着手,默默猜测着眼下这个场景的成因,七七八八地块要脑补出一部电影来了。
“啪!”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打板的脆响,这场戏的拍摄正式开始。
威廉精神一振,嘴角微微翘起,饶有兴致地在场边看起了戏。
他站的位置离演员略远,但视角很好,刚好在主摄影机的正后方。
威廉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将片场中的拍摄情况看得一览无余。
“沉世河先生,资料显示,您在2岁那年因为从高处坠落扭伤嵴柱而高位截瘫……”
律师穿着一身藏蓝色西装,身姿笔挺地站在沉世河面前,字正腔圆地道:“您的母亲在16岁那年因病去世,后来被送至福利院,在那里遇到了徐东先生。”
“请问是这样的吗?”
许臻饰演的沉世河坐在轮椅上,面色平静、但毫不畏惧地正视着眼前的律师,道:“是的。”
律师道:“请问,如果您的母亲还在世,您想要跟谁生活在一起?”
沉世河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了轻微的变化。
他略微停顿了两秒钟,才道:“但事实上,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律师继续追问道:“您想念您的母亲吗?”
沉世河的目光略微一沉。
半晌,他克制住自己情绪,轻轻垂下眸子,依旧用平静如常的声音道:“我想念我的母亲,她不离不弃地照顾了我16年。”
“但我不想念那个把我当做累赘抛弃了的舅舅。”
“尽管我们有血缘关系,但我终生不想再见他。”
律师听到他这番话,略微一顿,这才继续追问道:“所以您也觉得,血缘关系是一种天生的纽带。”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人还是应该优先跟有血缘关系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吗?”
这句话一出口,庭间不禁哗然。
在他身后的背景中,许多沉世河这边的朋友都皱起了眉头,脸上燃起了一丝怒容。
而场中,沉世河则重新扬起了头。
“这位律师先生,您可以选择自己跟谁有血缘吗?”他问道。
律师神色严肃地道:“请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沉世河平静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冷意,道:“好的,我回答。”
“在我看来,血缘关系不仅一种纽带,更是一种束缚。”
他不疾不徐地道:“这个社会的道德准则要求我们,要善待自己的血亲。”
“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我们都应该对他们好好照料,不离不弃。”
“如果做不到,世人通常会认为这个人德行有亏。”
沉世河略微停顿了片刻,掷地有声地道:“此非良人,不可托付。”
律师听到这番话,不禁略有些尴尬地别过了脸去。
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又换了个角度问道:“沉世河先生,残障人士在生活中存在诸多不便,如果出现突发疾病、紧急火灾的情况,岂不是很危险?”
沉世河冷眼望着他,答道:“生病了叫救护车,火灾了打火警电话。”
“我相信我们国家有健全完备的社会保障体系,足以确保残疾公民的正常生活。”
律师追问道:“正常生活确实可以保证,但是徐淑珍女士拥有比您更好的经济条件,有和睦的家庭,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她能够给徐东先生提供更优厚的物质生活条件……”
而这一刻,刚刚一直平静答话的沉世河忽然插口道:“那徐东能够为她提供什么?”
“她过得这么好,徐东对来说有什么用?”
律师的话头被他打断,略有些不满,刚要抢回话头,沉世河却卡着他将开口未开口的一刹那,抢先道:“我们福利院的院长经常对我们说,家人,就是要相互扶持,彼此依赖。”
“单方面的付出是不可能长久的。”
他的气息听上去略显单薄,有些中气不足,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徐淑珍女士今天良心发现了,想要照顾徐东,万一她明天厌倦了、后悔了呢?”
沉世河的语速很慢,但语气中却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者单方面施舍给弱者的照顾,说给就给,说收回就收回。”
“弱者只能小心翼翼,寄人篱下,摇尾乞怜,活得毫无尊严!”
他瘦削的身体毫无生气地瘫在轮椅上,唯有头颅高高地昂起,这种诡异的违和感,让人既难受,又莫名地尊敬。
沉世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但是徐东对我而言,是我的依靠。”
“我们需要彼此,谁也不会抛弃谁。”
律师看着眼前的沉世河,似乎不愿正视他的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踱步了,这才道:“沉世河先生,您这是在利用徐东先生智力低下,对他进行精神控制,为自己谋求免费的护理吗?”
沉世河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他转过头来,死死盯着眼前的律师,额头上的青筋凸起。
“如果说我在利用徐东,徐东也在利用我。”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字字铿锵:“徐东给了我帮助,我也在帮助他。”
“弱者就是要互相帮助,互相依赖,才能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
沉世河咬着牙,眼眶微微泛红,低声吼道:“这十多年,我们就是这样一路活过来的!”
“我们活得很好!”
……
这是一场纯粹的文戏。
但由于现场的演员很多,台词复杂,每个人在面对不同话语时的情绪都要契合实际,因此在拍摄难度相当高。
然而,这场戏的戏眼是许臻。
整场戏的情绪都由他来把控,一场复杂的庭辩大戏拍摄得相当顺利。
场边,前来观战的高缜不由得赞叹地鼓了鼓掌。
“厉害啊,厉害……”
他眼中带着赞许之色,低声道:“几年不见,小许都已经这么厉害了啊,真是难以置信。”
“他除了演戏,还带戏,还给其他演员讲戏。”
“哪个导演跟他合作,可太轻松了!”
高缜这边一叠声地感慨着,想要寻求附和,然而却始终也没有听到。
他仰头看向身边的威廉,见对方满脸疑惑之色,小声问道:“怎么,台词没听懂?”
“不不,”威廉摇摇头,抱着胳膊道,“听懂倒是听懂了,但是……”
他一脸迷茫地看着场中的许臻,道:“刚才那个律师说,他两岁的时候就高位截瘫了,这……”
“那打戏要什么时候打?”
高缜:“……”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他在这部电影里没有打戏。”
威廉愕然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些许薄怒,道:“高,你跟我说,要带我来看一个‘功夫明星’我才来的。”
“看功夫明星演一个残疾人?”
高缜:“……”
他一时间有些哽住了,不知该如何跟这位朋友交待。
……
好在,两人来得不太早,只等了不到两个小时,片场就进入了休息时间。
高缜立即趁机去把许臻给拽了出来。
许臻没料到高缜居然自己摸过来了,连忙放下自己刚领来、还一口没吃的“营养餐”,跟着高缜来到了摄影棚外。
他看着高缜身边这个穿橘红色T恤的歪果大叔,知道两人已经来了好长时间了,略有些愧疚地道:“高导,真是不好意思,刚才不知道您已经到了。”
高缜连忙笑着摆了摆手,道:“哎,没事没事,不想打扰你们工作。”
说着,他抬臂指向一旁的威廉,向许臻介绍道:“这位威廉先生,是一位特效师。《封神》的特效制作就是由威廉先生所在的沙丘数码提供技术支持的。”
高缜本来想要向许臻解释一下“沙丘数码”的行业地位,然而没想到,他刚刚曝出这个名字,许臻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语带敬意地道:“您好,威廉先生!”
“原来是沙丘数码,我看过贵公司的很多作品。”
“《罗宾汉》、《魔法奇缘》、《第九街区》、《独角兽》……”
他一连报出了十来部电影及动画的名字,笑道:“太荣幸了,能由贵公司来做《封神》的特效,相信效果一定会让我们惊艳的。”
威廉听到这番话,笑得眯起了眼睛,矜持地点点头,用水平不低的普通话道:“你刚才说的这几部,我大部分都有参与。”
“我们在东方神话风格的特效方面也有丰富的经验,相信效果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说着,他有些兴奋地道:“我听高导说,您是一位功夫演员?”
许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手道:“不敢说功夫,就是学过一些‘武术’。”
“现代武术,主要是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没有小说、电影里说得那么神奇。”
“……”
两人刚一见面,就聊得甚是投机。
许臻随手做了两个简单的武术动作,惹得威廉一阵惊呼。
高缜被晾在一旁,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莫名感觉有些凄凉。
好嘛,威廉这货一见了小许,跟老友久别重逢似的,决口不提自己傻呵呵站了两个小时看他演残疾人的事。
嗯,是我“骗”威廉要带他来看功夫明星,是我非要让小许演伯邑考……
合着就我这个中间人是坏人,人家哥俩好着呢。
“……哈哈,您还知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厉害呀。”
说话间,许臻随手从旁边的一个杂物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黑色金属杆子,笑着对威廉道:“华夏的武器种类确实是比较多,我也不是样样都会的。”
“我用得比较多就是单刀、双刀、剑和枪,其他的只懂些皮毛。”
“给你演示一段枪法的套路吧。”
说罢,他便转身走到一处空地上,随手挽了个枪花,忽然反身横扫,矮身上步,“啪”地将杆子往前一刺。
枪扎一线,力达枪尖,如潜龙出水,锐不可当。
威廉顿时浑身一凛。
许臻打的这套套路表演性较强,以灵动的步法、身法配合精妙的枪术动作,刚劲有力,似有风雷之声。
他刚一开始舞枪,周围的人便不自觉地围拢了过来,忍不住惊呼喝彩。
威廉这会儿已经不自觉地鼓起了掌来,他刚才看惯了许臻瘫痪的样子,忽然瞧见他变身“武林高手”,简直汗毛炸起。
他甚至都已开始脑补,该给许臻做一柄怎样酷炫的道具枪,配合上光影特效,搞出毁天灭地的效果来!
想到这里,威廉忽然愣了一下。
哎,话说回来,这位许先生在《封神》里演哪个角色?
他犹豫着摸索了一下下巴,回忆起了《封神》里的人物。
用枪……火尖枪……
哪吒吗?
……
而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摄影棚里。
剧组的收音师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挑杆,忍不住向身边的同事问道:“哎,你们谁看见我那根备用的加长杆了?”
导演吴岩眺望着不远处正在“耍枪”的许臻,优哉游哉地吐出一口烟圈,一脸唏嘘地对收音师道:“别找了。”
“你已经配不上它了。”
收音师:……?
我配不上啥?
我的加长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