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化妆间里的笑声连绵不绝,林晓波有些狐疑地望着周围人,见他们每个人都用“友善”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只得姑且先跟着众人一道傻笑了起来。
而许臻看着眼前的场景,则笑得十分勉强。
我跟梁武哲老师对戏,林晓波居然夸梁老师能跟得上我……
我……
这可真是“人生巅峰”了。
不过,出现这种乌龙也不能全怪林晓波,要怪就只能怪徐文光导演这个神仙。
剧组主要角色的饰演者不仅对外严格保密,就连对内也口风极严。
尤其是梁武哲老师,目前就只有威虎山这边的人知道他的存在,而林晓波饰演的少剑波是“山下”的,跟梁老师一场对手戏都没有。
如果徐导愿意,理论上来说,他可以把林晓波一直蒙骗到电影上映为止。
——许臻感觉这事儿徐导干得出来。
既然现场是这么个诙谐的气氛,其他人也没有要戳穿这件事的意思,许臻索性也就没吱声。
算了,就这样吧。
以后梁老师还可以继续扮猪吃虎逗林晓波玩,自己在旁边看戏,不开心吗?
这也算是寒冷的雪原上难得的娱乐项目了,何必扫了大家的雅兴。
……
22号这天没有拍摄任务,徐导进组之后,首先召集各组的演员开了个简要的动员会,对这段时间的拍摄任务进行了总体的部署。
从第二天起,演员们就要开始尝试着与角色进行磨合了,正式的拍摄即将开始。
这天晚上,许臻难得地失眠了。
一方面是因为心心念念想演的电影终于近在眼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回想起今天白天时与梁武哲老师对戏的经历,既觉兴奋,又略有些迷茫。
林晓波认不出梁武哲,不仅仅是因为面目全非的特技化妆,还因为,梁老师刚刚在表演时的状态,完全抹去了自身的存在,旁人只看到了“座山凋”,而没有看到梁武哲。
这种现象,是做为“明星”的失职,但却是做为“演员”的无上荣耀。
身出台前而隐于人后,这才叫真正的演员。
许臻也想做一个这样的演员。
演什么像什么,让观众感觉某个剧中的角色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如何才能做到这点,是许臻近几年来一直在孜孜不倦探究的课题。
他出道五年多,演绎过大大小小二十来个角色,无论是技巧还是眼界,比起从前都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但比起刚出道时的势如破竹,近两年来却逐渐陷入了瓶颈。
这种现象很正常,因为人刚触及一个领域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谁都比自己强,就像一块海绵一样能够轻而易举地汲取道水分。
然而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尤其是在补足全部短板、基本功趋于完善的时候,再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非常艰难了。
当初演《琅琊榜》的时候,许臻曾经尝试过用半年的时间去打磨一个角色,全身心沉浸在梅长苏的状态当中,以至于在那段时间,自己性格都发生了一定的改变。
再后来,演《失孤》之前,他特意去学修摩托、体验人生,以“曾帅”的身份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
以他目前的水平来说,这两次的表演无疑都是成功的,也确实收获了业界和观众的好评。
但离许臻想要达到的、让角色“活过来”的境界,却总归还是差着一层。
他受眼界所限,已经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努力了。
凌晨12点多,许臻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做到桌边,翻阅起了这段时间他为杨子容这个角色所写的人物小传。
第一人称的人物小传,以日记体的形式记录角色的一生,这是许臻刚入行的时候,从豪哥那里学来的技巧。
这个方法确实能够极好地帮助自己代入人物的心境,许臻按照习惯做过一些改动,但大体上依旧采用的是这种方法。
一直看到快两点,他才终于逐渐疲倦了,重新回到床上睡了三个小时,五点钟又照旧爬了起来,诵经、晨练、练台词,而后又精神抖擞地去了片场,开始进行化妆。
……
23号的上午,电影《智取威虎山》的拍摄正式开始。
徐文光导演给每位主要角色都安排了几幕简单的镜头,用来帮助众人调整表演的状态。
这样简单的热身镜头,对于许臻来说自然不成问题,轻轻松松地一遍通过。
下场之后,为防止接下来还有自己的戏份,许臻没有换衣服,直接穿着杨子容的戏服,伸出手来,在场边的煤炉子旁边烤起了火。
这时候,正在候戏的梁武哲老师也在炉边烤火,他抬头瞥了一眼许臻,低声问道:“怎么,昨晚没休息好?有些不在状态?”
许臻微微一怔,笑道:“昨天跟梁老师对戏之后有点失眠。”
说着,他简单讲了讲,自己感觉这段时间陷入瓶颈,找不到表演上的突破点。
然而说完之后又感觉自己有些矫情,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低声道:“是我有些好高骛远了。”
“经验阅历都不足,想要突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踏踏实实演好每一部戏才是最关键的。”
而梁武哲听到这番话,却没有嘲讽他急功近利,反而笑道:“想进步是好事。”
“表演跟年龄、阅历没太大关系,演员这一辈子要演上百个角色,但没有一个人能体验上百种人生。”
“阅历不是问题。”
“那些老演员们跟你一样,在刚拿到剧本的时候,也对他们表演的角色一无所知。”
“你天赋这么好,野心确实应该大一点的,不能安于现状。”
许臻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十分感激地望向了梁武哲。
近两年来,他出演了多部火剧、拿到一堆奖、赚了好多钱、收获了业内外无数的赞誉和称颂,但实话实说,在演技上没有取得太大的突破。
因为成就是有延迟性的,现在的实力代表着三五年后的成就,而不是当下的。
这种情况实实在在地困扰着许臻,但他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即便是最亲密的朋友们也没有。
宋或会觉得自己矫情,豪哥不会说他矫情,但会觉得扎心。
至于其他人……其他人不会懂他在说什么。
许臻不想给别人添堵。
惟独梁武哲,在26岁封帝的梁老师面前,许臻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这番话说出来。
尽管只是稍微提了两句,也让他感到许久以来的压力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梁武哲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道:“其实所谓的‘瓶颈’并不是一个值得担心的问题,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解决办法。”
“表演这个东西,就是某个瞬间,忽然就悟了,忽然就懂了。”
“也不是悟到了某个具体的技巧,就是通透了,明白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许臻点点头,道:“早些年的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但是近两年我总感觉自己很拧巴,既想展现戏剧张力,又想充分代入角色,没办法把这二者好好结合起来。”
“我看梁老师演戏的时候,总是既能做到贴合角色,又能做到爆发力极强,这是怎么达到的呢?”
梁武哲听到这个问题,轻轻笑了笑。
他两手在火炉上缓缓地翻动着,沉吟半晌,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罢了。”
“你如果是想做到这点的话呢,我倒是有几个小小的建议。”
梁武哲说着,抬起头来,顶着他那副鹰钩鼻、尖下巴的尊容,眼中却带着温和的笑容,道:“我知道你是影视学院的学生。”
“一般科班出身的人,都是‘斯坦尼’学派的拥趸,讲究体验,讲究代入。”
“但是,你如果用代入的方法去演杨子容,是有先天劣势的。”
许臻问道:“为什么?”
梁武哲莞尔一笑,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性子很澹,乍一看感觉很难相处?”
许臻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有。”
梁武哲循序善诱地道:“那杨子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臻想了想,道:“徐导笔下的杨子容,是个开朗、机敏、自来熟,跟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社交能力很强的人。”
“对嘛,”梁武哲道,“代入,其实是从你自己本身的性格中挖掘出与角色契合的部分来,让你相信你就是杨子容。”
“但我实话实说,你的底子摆在这里,再怎么代入角色,再怎么解放天性,你跟这个角色都是有隔阂的。”
“不如说,你的性格先天缺乏戏剧性,跟所有的戏剧角色都存在隔阂。”
“你用你的三观去理解角色的人生,很难成为他们。”
许臻听到这番话,微微蹙眉,有些困惑地问道:“梁老师,那我要怎样做呢,学着改变性格?”
“哈哈哈,”梁武哲笑道,“那倒是不必。”
“你先不要做杨子容,先试着去了解他。”
“去跟他聊聊天、跟他促膝长谈,把他当做你的朋友去‘结交’。”
“等你把他真正理解透了,再尝试去代入他,融入这个角色。”
“可能就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梁武哲的眼睛瞅着手下的煤炉,不紧不慢地道:“演戏其实和做人差不多。”
“做人,我们经常会听别人讲:换位思考。当你做一件事的时候,你多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就能明白很多事情究竟该不该做。”
“演戏也是一样的。”
“你可以试着从多角度去观察这个人物,或许就更明白,这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了。”
说着,他抬起头来,对许臻笑道:“当然,我不是说直接站在角色视角去代入不好。”
“多角度观察人物,这对于一般演员来说太复杂了,反倒容易演砸。”
“但今时不同以往,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演员了,可以去做一些复杂的尝试。”
“即便这种方法不适合你,我相信你也有判断的能力,不至于跑偏。”
许臻听到这番话,只觉脑子里忽然产生了许多的想法,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让他急需捋清。
这样想着,他向梁武哲老师真诚地道了谢后,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笔记本,“沙沙沙”地在纸上飞快记录了起来。
多角度观察角色、促膝长谈、做朋友……
这真的是许臻此前没有考虑过的方向。
他之前从代入式体验得到了太多的好处,下意识地屏蔽了其他的可能。
实际上,谁规定人物小传就只能写一份了?
我就不能先以客观的视角写一份《杨子容列传》、再写一份《我的朋友杨子容》、再写《子容君见信如晤》,最后才沉浸式地书写《杨子容日记》?
以自己现在的表演水准,完全有实力做到梁武哲老师所说的多角度观察,层层推进、逐层深入,而不会打乱自己的思路!
心念及此,许臻只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似乎正在向自己敞开。
此前无处发泄的精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下这种新的思路究竟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接下来的一场戏,他要好好演,试试这种方法到底可不可行!
……
而与此同时,在不远处,林晓波正一脸疑惑地看着火炉边的许臻和那个“怪大叔”聊天,不敢太过靠近。
他在场边等了好半天,才终于等到座山凋进场去演戏,然后急忙颠颠地跑到许臻身边。
许臻这会儿正在忙着写小传,瞧他来了,就只是抬头打了声招呼,没有多说什么。
“呼……这大叔可算走了。”
林晓波瞧着“座山凋”离去的背影,连忙从炉子地下拉出了一个铁盒来,从里面掏出两大块白薯,递了一块给许臻,道:“来来来,慢点吃啊,别烫着!”
“甜得流油!”
他一边吃,一边撇撇嘴,道:“你们俩这也太能唠了啊,唠了没半个小时!”
“这怪大叔再不走,我白薯都该烤湖了,等半天了!”
许臻听到这番话,愕然抬起头来,看着林晓波递到手边的白薯,又看了看刚刚走远的梁武哲。
大哥……
梁影帝刚刚在炉边……
你知道你刚才丢了什么、捡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