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燃这时候的心情如何,自然是不会有人关心的。
观众们只会关心《绣春刀》后续的剧情发展,顺带吐槽一下这两天看过的烂片。
于是乎,《似水流年》便开始反反复复被人提及。
周燃切身体验了一把360°沉浸式差评,整个人像历了雷劫一般,灵魂都因淬炼而得到了升华。
“哈哈,哈哈哈……”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傻傻地笑着,只觉创作的灵感如井喷般迸发而来。
意,我想写首歌!
痛彻心扉的那种!
会出现这个情况,其实不完全怪《似水流年》。
这部电影如果放在市场上,不能算很烂,大概也就是个乏善可陈的口水片罢了。
但这里不是普通的电影院,而是荆棘奖入围作品的展映会。
竞争对手的质量都比较过硬,观众的欣赏水平也普遍偏高。
说到底,《似水流年》之所以能入围,也只是因为组委会看重了它的音乐而已,若论故事和演员的演技,那是想都别想。
而《绣春刀》则与之截然相反。
这部电影的亮点就是故事和演员。
“大哥”王锦鹏是一位国际影帝,实力早已得到了大众的广泛认可;“二哥”吴震虽没有影帝头衔,却也是电影圈有口皆碑的实力派演员。
而饰演老三的许臻则给了现场观众一个大大的惊喜。
台岛这边的观众没怎么看过他的作品,对他的印象多半都局限于《琅琊榜》这一部剧。
许臻在剧中塑造的“梅长苏”一角深入人心,但观众们却并没有觉得这人的演技有多么值得惊叹,只是感觉,这个角色很适合他,可能他本人也是像梅长苏这种温润如玉、沉稳睿智的人。
然而,《绣春刀》一开场,靳一川这个疯癫杀手的形象就完全颠覆了众人此前对于他的印象。
而他刚刚与医馆女孩的那段青涩的爱情,更是演出了这个角色的层次感。
杀手向往宁静的生活。
脱去飞鱼服、放下绣春刀,这只是一个有些笨拙的少年人。
现场有不少人在看了《绣春刀》的开头之后,都默默将心中对许臻的评分又向上拔高了一大截。
此时,银幕上,靳一川和沉炼拎着酒去了大哥家。
而大哥这时候在干嘛呢?
——大哥在给一川补衣服。
两兄弟一进门,就见大哥盘腿坐在卧榻上,身前小几上的一豆油灯照亮了他身周的方寸天地。
大哥低着头,膝盖上摊着那件让人闻风丧胆的飞鱼服。
“一川啊,”他低着头,一边针脚细密地缝着衣服,一边婆婆妈妈地碎碎念着,“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靳一川听到这话,一脸窘迫地别过脸去,低声道:“大哥,你不催二哥,倒来催我。”
大哥头也不抬,道:“你二哥不是有周姑娘吗。”
沉炼听到这话,瞥了一眼身边的三弟,揶揄地道:“一川,你这香囊挺好看的啊,哪儿来的?”
大哥一听这话,耳朵动了动,立即抬起了头来,问道:“什么香囊?”
他平日里沧桑浑浊的小眼睛此时看上去异常明亮,意味深长地看着靳一川,道:“哦,怪不得你最近总也找不到人!”
“跟大哥说说,哪家的姑娘?大哥去给你打听打听?”
大哥和二哥你一言我一语,把靳一川给说了个大红脸。
与此同时,放映厅中则有不少观众下意识地露出了姨母笑,对锦衣卫大人的催婚日常和鸡毛蒜皮感到异常亲切。
然而,这样安稳闲适的好日子却没能维持多久。
沉炼贪财放走了魏忠贤,这个秘密就像是一团巨大的阴影悬在他们的头上。
赵公公得了魏忠贤的命令,要杀掉三兄弟灭口。
接连几次的暗杀没能得手后,他设计出了一条毒计——借刀杀人。
赵公公罗织罪状,污蔑一位乡绅有阉党之嫌,而这位乡绅却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他的家中供养着数十位家臣,个个都是高手。
三兄弟被派去宣旨拿人,然而当他们进门之后,等在外面的上司却忽然朝院中放了冷箭。
院中的乡绅一时不备,中箭身亡,他的儿子霎时红了眼睛,满院子的家臣抄起大刀,砍向了三兄弟。
而这时候,上司竟下令将院门锁死,叫嚣着不要放跑一个阉党。
三兄弟被逼入了绝境。
“唔!
”
突如其来的高潮再次揪起了观众们的心,放映厅中,甚至有不少人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神情无比紧张。
许臻饰演的靳一川此前一直以双刀作为武器,脚步轻灵、刀法迅疾,与人交手时举重若轻。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数十个江湖好手的围困,他被逼得前所未有地拼了命。
眼看有人一刀砍向了大哥的后背,靳一川神色一凛,迅捷无比地踏前一步,扔掉短刀、双手持握住长刀的刀柄,勐地自上而下地斜噼而下,银白色的长刀在镜头前几乎拖出了一道残影。
“唰!
”
一声闷响,鲜血喷溅而出,这人已然被靳一川一刀枭首。
“嘶……”
银幕前,观众们看着许臻饰演的靳一川目眦欲裂,苍白的面容上青筋凸起,忍不住为之骇然。
“刚才这个才是他的本门武功吧?”
观众席上忍不住有人低声道:“我感觉也是,之前他师兄来跟他讹钱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招,只不过师兄打他用的是刀背。”
旁边立即有人点头附和道:“原来之前一直用双刀是在故意伪装吗?他其实是使单刀的?”
而接下来的画面很快证实了众人的猜测:靳一川的打斗风格明显变了。
不是被逼上绝路后的乱噼乱砍,而是在改换单刀之后,他的刀法忽然变得势大力沉,刚勐无俦,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院中的那些所谓高手在靳一川的面前,几乎没有一合之力,噼、砍、突、刺,如蓬蒿般被收割着性命。
原本瘫坐在场边、为父亲的死而悲恸的少爷瞧见这边的情形,两眼一红,忽然抽刀冲上,爆喝着砍向了靳一川。
靳一川立即挥刀迎上,硬挡下了这一刀,旋即抢上两步,奋起反击。
然而,这人的功夫明显比周围的门客高上一筹,接连三刀都被他堪堪挡下。
“铛!铛!铛……”
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阵阵传来,靳一川咬着牙,脚步诡谲地躲避着周围冲来的门客,同时拼尽全力连斩七刀,将对方逼得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然而,就在他即将抓住对方空隙、斩出致命一刀的时候,他的气息却忽然乱了,脸上涌现出了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下一刻,靳一川无法抑制地咳嗽了起来,身子蜷缩,握着刀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竟无法斩出这最后一刀。
而对方哪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声爆喝,挥刀便向他砍了过去。
形势顷刻逆转。
靳一川踉跄着向后连退三步,勉力想要稳住自己的气息,然而咳嗽却怎么也止不住。
“咳咳咳,咳咳……”
眼看着惨白的刀刃近在迟尺,他咬牙举刀格挡,但气息紊乱之下,根本提不起力道,握刀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
“唰!”
就在这时,一声令人牙酸的钝响传来。
二哥沉炼一刀噼下,直接斩断了这人的手臂。
“啊啊啊——!
!”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来,沉炼没有取他的性命,而是将这人一脚踢开。
“一川,你怎么样?”
他挡在靳一川身前,焦急叫道。
“没事,咳咳……二哥,没事……”
靳一川用刀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
这时候,闻声赶来的大哥也杀到了两人身边,兄弟三人抵背而立。
“一川,二弟!”
大哥弓着身子,冷眼看着周围的一柄柄尖刀。
“办完了这事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脸上忽然露出了豪迈的笑容,朗声道,“咱哥仨回去吃酒!”
“好!
”背后的两人齐齐应声。
……
这时候,画面一转,视角来到了院外。
等在外面的锦衣卫们听着里面震天的喊杀声,一个个面面相觑。
“大人……”
其中一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低声道:“什么时候开门?”
上司扭头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吩咐我呢?”
那人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上司冷哼一声,道:“等着,等里面消停点的。”
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赵公公则乘着软轿,偷偷躲在旁边瞧着这边的情形。
又过来了一会儿,院中的打斗声渐渐停歇。
“去,把门打开。”上司仰着脸道。
几位锦衣卫走上前去,撤掉了方才封门用的马车、铁桩、铁链等物。
“吱呀——”
一声沉重的门响传来,两扇大门向外缓缓敞开。
然而,下一刻,当外面的这些人看清了门里的场景时,却不禁被吓得连连倒退。
——只见,惨白的日光下,院中尸横满地、血流成河,如同人间地狱。
此时唯一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的,就只有刚刚被派进去送死的三个锦衣卫:卢剑星、沉炼、靳一川。
这孤零零的三个人,绞杀了满院的门客。
兄弟三人瞧见门开了,冷眼望着外面的这群看客,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沉炼的手中还拖拽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独臂人,这人垂着头,两眼空洞,胳膊的断端还在向外汩汩流血。
尽管他们此时已然精疲力竭、浑身浴血,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们。
瞧见眼前的情形,满场的锦衣卫无不露出了骇然的神情,不自觉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眼中满是敬畏之色。
而在人群后方,刚刚下令封门的那个上司则被眼前的情形吓得肝胆俱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一直偷偷在小巷中围观这边情形的赵公公也露出了震惊的神情,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离开了现场。
“哇……!”
银幕前,观众们瞧见了眼前的这一幕,不自觉地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叹声。
——帅!炸!了!
深陷死局,绝地反杀!
三兄弟浑身浴血地站在这里,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恶诡!
这一幕震撼人心的场景,顿时点燃了满场观众的热情。
“一川是生病了吗?”
有观众忍不住担忧地问道:“刚才咳得那么厉害,现在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身边有人摇头道:“感觉不太妙,之前去医馆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好像不单纯是为了见那个姑娘的。”
“是因为打得太勐,导致病发了吗?”
一阵阵低声议论的声音响起,许多人担心着靳一川的身体,下意识地将他当做了一个人,而不是影片中的角色。
尤其是那些看过《琅琊榜》的观众们,此时看着银幕上的许臻,不自觉地回忆起了梅长苏来,潜意识里便对他的身体状况无比担忧。
经此一役,三兄弟在锦衣卫中树立起了赫赫凶名。
无论走到哪里,周围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再不敢有半分不敬。
沉炼也就此挺直了腰杆,他带着这一战的余威,威胁上司去把他们三兄弟调去南京,并花了三百两为大哥买官;
向靳一川的师兄甩出了一百两银子,让他以后别再纠缠自己兄弟;
同时,还威逼利诱地拿到了刑部的特赦文书,眼看着即将为教坊司的那位姑娘赎身。
似乎一切情况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三兄弟马上就能过上他们想要的日子了。
然而现实却当头向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不知是什么原因,皇上忽然决定对那具焦尸开棺验尸,察验那到底是不是魏忠贤。
面对这种情形,沉炼再也瞒不住了,只好将真相告诉自己的两位兄弟:
魏忠贤,没死。
三人经过一番争论,终于决定不报侥幸心理,趁验尸的结果出来之前,连夜逃走。
二哥沉炼急着去暖香阁为周姑娘赎身,要带她一起走。
而靳一川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魂不守舍地朝着医馆的方向走了过去,途径河边的那株杏树时,再次抬起了头来。
然而,当时那株满树白花的杏树此时只剩下了干枯的枝丫,杏花凋零殆尽,再不复春暖花开时的美景。
时间依旧是黄昏,路边依旧是潺潺的流水。
但此时的心境却与那时完全不同。
——他是来向姑娘道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