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胆汁那晚,山里有风,刮得屋外树林婆娑影动。
張半瞎没有忘记他的承诺,帮余老道女儿超度。張半瞎很尊敬余老道,一口一个长辈的叫。有老头和他儿子儿媳忙碌,我和柏语不用插手,但是我想看看是不是真有超度亡魂这么神奇的事。由于山里离镇上远,張半瞎没有提前让老头他们准备什么,有蜡烛和草纸足够了。时辰选在子夜。
女鬼包在張半瞎的卫衣中整整一天一夜了,放出来时披头散发,哭闹着在房间内东奔西跑。張半瞎虽然提前打过他们招呼,说衣服里裹着女鬼,但这时,老头的儿子儿媳还是吓得直冒汗,连活过大半辈子的老铁匠也骇得目瞪口呆。梁档是鬼最喜欢呆的地方,据说人死前一口气,都会看到梁档上坐着本家死去的祖先,他们是来接人的。
老头指着梁档,“扑通”跪下,朝着女鬼三叩首道:“……”讲得太快,没听懂,估计是些求饶的话。
蜡烛烧,草纸扎,張半瞎一不用招魂幡,二不用安魂铃,拉起老头后,让我们全部避开,然后向梁档上的女鬼招手。女鬼乖乖地下地飘来,他便和她说起“鬼话”,一种奇特的声波,频率不在人耳赫兹感触范围内,所以只见到張半瞎嘴巴捣鼓捣鼓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知道一般的道士超度诵经喜欢一手持铃一手握书,记性好的,可以不用书,反正扯嘴皮子,“唔唔哝哝”也听不懂。
看女鬼的样子,她有些恋恋不舍,回头看着我们,哭啼哭啼的,这很正常,也是为什么好多人撞鬼后,鬼不会自动离去,因为它们恋家,传说奈何桥边有一个望乡台,下去的鬼魂都会站在望乡台回眸家乡再过河投胎转世去。老头跪倒在地,哭腔着道:“Lei 航 哈!Lei航哈!(你走啊!)”当时我不懂老头在讲什么,不过看样子像是在劝鬼,民间有套说法,叫“劝走不劝留”,如果你劝鬼留,那它会变脸。
这事不是我讹传,《新齐谐》有一节《南昌人士》中提到,北兰寺那位士人,晚上读书遇到鬼上门叙话,他留鬼喝酒聊天,最后鬼要走时他过勤说了句:“与君长诀,何不稍缓须臾去耶?”这下不得了了,鬼反目成仇要掐死他。书中给出的解释是,鬼的心愿了解了,魂走了,而魄在,所以害人,即“魂在,则其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之。”
不过,有張半瞎镇场,女鬼自然不敢放肆胡闹,只能乖乖遁地而行,屋子里留下的是那一堆草纸灰和呛人的烟味。
第二天我们立马启程赶回广州。
小强话多,招人厌,在路上我都能想起他那副嘴脸,手舞足蹈的像娶了老婆似的。但是我心里迫切想见到他俩,亲身感受到“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我们从街上买了熟菜、酒类等,刚到宾馆下面,我和柏语就冲上面大喊大叫起来。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谭狗伸头趴在窗户边大吼:“哎哎!哈哈!”他挥手笑得不亦乐乎,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回头看着房间,不一会,小强从楼上下来,慌忙迎上我们,给我们提东西。我悄悄地问他:“谭狗怎么搞的?”
我们进了宾馆里面,小强才说:“不知道啊,前两天,他忽然能下地走了。”
我搁心里一惊,想着谭狗不会是回光返照吧,要真是的话,那他会活不长哎!
到楼上,谭狗和我们相拥而抱,心情大悦。我们摆下菜肴酒水瓜子水果,互相侃起大话。哥几个没一个抽烟的,酒量都杠杠的,白的啤的,应接不暇。吃得尽兴,什么烦恼都抛到脑后,忘得干干净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酒精香气蹿出窗户,仿佛醉倒了楼下*裸躺在地上的流浪汉,不划拳只说事。说事?对!我酒喝多,喜欢说话,但不是胡话。我把我们半个月来遇到的奇葩事和谭狗小强说了遍,谭狗使劲地傻笑,小强听得极其认真,他对这方面感兴趣。
酒到最后不知灌了多少下去,反正我是被尿憋醒的,醒来看到他们几个斜不拉插躺在床上,只有張半瞎站在窗户边,手里捏来捏去。
我晃晃头,一下站起来,跺几脚,踱到窗边。今天有风,刮走热气,气候就舒适宜人。正好是下午,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我和張半瞎随便说几句话,他话不多,忧郁着脸。我俩一直站着,没再说话,我觉得时间过的好慢,活在当下是种煎熬。
突然,他问我:“你真正害怕过吗?”
我歪头看他,想了会,说:“我胆子小,怕黑,怕鬼,怕怪。”
張半瞎说:“你这都是外在的怕,真正的害怕是怕到对世界感到绝望。”
我“嗨嗨”笑,说:“不太懂你意思哎!”
張半瞎说:“我就有过。”
我强笑道:“你还有怕的时候呀?”
張半瞎说:“有!”
我说:“奥!”
……
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可是我扒手表看,明明只过去了十分钟。
我回头看看他们三人,假装很轻松地问張半瞎:“你说谭狗为什么突然就好了呢?”
我清楚地听见張半瞎狠狠地咬了下牙齿,“咯吱吱”响,这算“难以启齿”吗?他沉默了好久,我只好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一个少妇带着她的小孩在做些成年人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那孩子拽开他妈妈胸口的衣领,少妇露出胸口一大片白和一条深深的*。
终于,張半瞎说:“不知道。”
我问:“我以为是回光返照。”
張半瞎说:“不是……不过,我总觉得有人在做一场阴谋。”
我问:“谁?”
……
后来的事更奇怪,谭狗就这样好起来,小强脑后一直没长出来过鬼疟,更糟糕的是柏语和谭狗鬼疟全部消失,而我的依然在。我急着去找張半瞎,張半瞎说他们三个确实没有劫要过了,而我不同。我想起血棺材,想起我第一次去找張半瞎时他说的话,我问他:“那次你说光绪缠上我们,还连累了你,现在为什么光绪只缠着我,他们呢!”
張半瞎说:“我都说背后有人在主导一场阴谋。”
我是真害怕,情绪激动一时控制不了,大声地说:“谁,是谁?你不是会算吗?你快给我算算呀!”
張半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他当时确实是混在局中不知缘由。不过他,他肯定地和我说:“这个人,和光绪一定有关,可能就是光绪。”
我依然是那个疑问,“光绪葬在河北,那么远的地方,他怎么会到全椒来?”我自己都觉得我在满口胡言,说到鬼怪,我总有种无知唯心论的感觉。
世界多奇妙?世界很奇妙,如果它能像DNA一样,虽然复杂但那还有个研究的方向,起码我们知道DNA是双螺旋,核糖的类型,碱基配对的规则以及其各种教科书版的特点种类以及作用。可是,我们的维度世界远比DNA分子要复杂,各种因果关系、起承转合搅合在一起,世人只能走好眼下的路或者是在理想中构建未来,却又被未来的变数一次次改变计划。这正是張半瞎不愿过多地去掐算未来的原因,他眼中的世界像是被洒了一把又一把细盐的杯水,挡住心灵视网膜去窥视。如果通过缝隙去窥算未来去精打细算,那么一条条轨迹会被自己规划出来,然后自己按照轨迹墨守成规地去行走,走过一段又立马要计算下一步的方向,这种生活方式很难受很难受,所以他更愿意去顺其自然,让因自动产生,让果自动出现。
他终于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就是1908年的江西景德镇蜡尸馆被盗金尸一事。事情过于神秘,骇人听闻。
張半瞎家里中堂挂着的那个拄桃木拐棍的老头是他爷爷。
他爷爷是湖南人,是岭南枝的掌门人,民国前期,势力和长江北的北杆子不相上下,天下大乱,他们盗墓贼浑水摸鱼,在各地摸金挖坟,摸出来的古董明器能以高价卖给中外收藏家。国家在哗哗往外支钱,他们却进账如流水,当时形容盗墓贼有句匪话叫“累死累活大半辈,不如挖香一小会”。香,安徽江西一带的讳语指的是尸体的意思,特别在尸体走私猖獗的江西,有专门从事偷香的行业。
当年慈禧死后,江湖上有消息称慈禧和光绪的尸体将统统运往江西一家蜡尸馆进行封蜡处理。張半瞎爷爷纠集了一帮人,其中就有北杆子,下江西盗尸。蜡尸有金银铜等级之分,他们最终偷出了光绪的金尸,不过,慈禧的金尸,有没有偷出来,張半瞎说他不知道,他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
听到这我抱怨道:“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断片了呀!”
張半瞎说:“我根本不想和你说这些往事的,今天实在没办法了。”
我说:“好好,你继续。”
“后来北杆子偷运光绪尸体经过长江,遇老鳖精作乱,翻船棺材沉入河中,91年发大水,走蛟把棺材从长江拖入襄河,再后来就到你们这些事了。”張半瞎说。
我觉得命运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棺材能从那么远的长江跑到我们全椒来,真是天下奇闻。我问他爷爷去了哪,他说不知道,缺一段记忆,再问他爷爷的一些事时,他就开始遮遮掩掩,反正不想和我说些关于他爷爷的作为。
他是有私心的,当初义无反顾地带我们去广东的根本目的是想借墨蛇直接解决掉我们的问题,不想趟进我们的浑水,结果呢,小强和谭狗不治自愈,柏语也不知道是吃了蛇胆蛇筋好的还是和他们一样,现在倒好,剩我一个,而他也真的成了局中人,陷入迷盘不能自拔。
他说我身上的帝王相气还在,他们都没有了,说明我是唯一受到“神”眷顾的人,他们几个皆不合格,他话说的好像我是光绪王位继承者一样,可是我不姓爱新觉罗,我姓蒋。
張半瞎听我不停地发牢骚,却一直不表态,我心急得跟鸡掏草似的,乱糟糟。
“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为什么我要遭这些罪,为什么是我?!”要是在家,我会选择最没出息的方法发泄自己,就是摔东西,恨不得现在就抄起锅碗瓢盆乱砸一通!
張半瞎在我停下口角时,认真地说:“丢掉中间抓两头,这事情看来还要去江西才知道。”他说我的事有大头绪在里面,现在还真不要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