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十里坟场,一老一少二人正卖力地挖着土,残破的墓碑躺倒在身后的不远处,上面道道裂纹,显然年代久远。
“我说老爹,我怎么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呀,这心怦怦直跳,咱还是回去吧……”刚轮了几下粪铲子,吴小三就觉得后心发凉四肢无力,看来这盗墓的营生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敢再多一句废话,把你小子扔进去埋了!”王常有恶狠狠地威胁道,在他看来这种中途退场的行为是最不吉利的,干了三十多年的他对此非常忌讳。
看到老爹动了真怒,吴小三立刻瘪了,极不情愿地挥动着粪铲子开始挖洞。期间,王常有不时地停下来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听,然后便指挥着吴小三挖土的位置:“往往前面一点,对,再深一点,注意脚下啊,土虚。”
随着身后的土堆越积越高,吴小三感觉一跺脚脚下的土地就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因此每一次挖土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用力过猛一下子挖穿了土层摔进坟墓里面。
“停!”王常有突然出声喊道,用手探了探地面,感觉有些松软,知道已经离坟墓顶端不远了,这才从身上取出火石香炉黄纸等物,端端正正摆在坟前,双手作揖,嘴里念叨着:“在下王常有,初来宝地,打扰各位静修,特此供上纸钱一把金元宝两尊,聊表心意。尚收!”说罢,他连忙打着火石,将黄纸引燃,又将香灰撒在地上,刚好成了一个太极图案。一切做完,王常有点着了一根香烛,放在地上,说道:“挖!”
吴小三等的就是这一句,一铲子将那薄薄土层挖开,里面露出个黑漆漆的墓穴。一股霉味迎面涌来,呛得他直打喷嚏。
“娘了个腿的,太难闻了”吴小三骂骂咧咧地啐了口吐沫,往后躲开。
“小子,难闻是好事,说明阴魂早就散了,而且里面没被别人开启过!”王常有谆谆教诲道,“最怕的就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为什么呀?”吴小三反问道。
“人爱干净,鬼也是人,也爱干净!”王常有嘿嘿一笑,脸色有些发白。
“那咱们现在就下去?”吴小三问道。
“再等等,还嫌熏得不够?”王常有点燃了驱鬼烛台,从洞口伸进去,只见那黄豆大小的火苗忽闪了几下,灭掉了!
吴小三吓得一激棱,想起前几天王常有讲的他和秦奇的故事,那次也是驱鬼烛台无端熄灭,然后秦奇就疯了……想到这里,他再也不敢迟疑,将通天铲一扔,扭头就往回跑……
王常有一声怒骂,连忙追了上去,可是这吴小三最近练功进展神速,速度也是极快,听到身后有人追赶的声音,更是拼了命地奔逃着。好在王常有习武三十余年,本领比吴小三高出很多,饶是如此也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将吴小三给抓了回来。
“你小子瞎跑什么?”王常有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道,看看周围,已经离那坟场足有五六里地!这兔崽子逃命的时候跑得倒是真快呀!
“有鬼还不跑?等死呀!你放手,你赶紧放手!”吴小三满脸惊恐地想要掰开对方的五指,但是王常有的手指仿佛钢铸一般,任凭他再大的力气竟然也难以撼动分毫。
“谁告诉你有鬼的?”王常有没好气地反问道。
“那烛台都灭了,还不是有鬼?没鬼这烛台怎么会灭?”吴小三急得快哭了,“你赶紧放开我,要不都活不成了!”
“放屁!”王常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这墓密封在底下五百多年,空气不流通,那烛火自然便灭了!哪里是有鬼?你个丢人现眼的家伙!”
“啊?还有这种说法,你咋不早说呀?”吴小三不挣巴了,老脸一红,幸亏天色已晚,看不清楚,讪讪地道:“那走吧,咱再回去。”
“废话,我来得及说吗?火刚灭就见你跟个野驴一样跑开了,再跑打断你两条腿!”王常有气鼓鼓地说道,转身往回赶,吴小三臊眉耷眼地跟在后面。
足足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王常有再次将烛台放入洞中,那火苗忽闪了两下,最终缓过来,没有再灭掉。吴小三本想开口,怕又被骂,只能拿眼睛斜瞟着王常有,那意思就是在问,可以下去了吧?哪里知道王常有依旧气定神闲地端坐在一边,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吴小三本就是猴子屁股坐不住,几次想开口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最后索性心一横,闭上眼睛练起了叶雨儿教的那内功心法,再也不提进洞的事情。
两根香烧完了,树林里微微起了风,王常有遥看星空端详良久,这才踢了踢死尸一样一动不动的吴小三,瓮声瓮气地说:“进!”说罢,便提起驱鬼烛台,手持通天铲缓缓进洞。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那洞挖得极有讲究,并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从左上方斜斜地往右下方挖,一来降低了入洞的高度,容易落地,二来也便于通风换气,但是更重要的一点是:左上右下在八卦中分属坤、离方位,有驱鬼避凶之意!
跳入洞中,再次溅起阵阵灰尘,好在二人事先都有准备,用衣物遮住了口鼻,避免再度吸入灰尘。吴小三更是连隐身衣都穿在了身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边,十分吓人。二人进洞的位置属于偏室,十分宽敞,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竟然一眼看不到头。地上有一排排平放着得箱子,只是每个都上了锁。由于密封的好,那锁并未生锈,只是蒙上了一层灰尘,用手一擦,如同新的。
吴小三面露喜色,便要去开那箱子,王常有恶狠狠地一把将他推开,从怀里摸出一根细细的铜环,然后将其捋直了,小心翼翼地插在了锁芯之中。
吧嗒!那锁应声开了。
王常有将铜环收在怀里,侧着身子一手持烛台护在胸前,另一只手缓缓伸向那箱子的上沿。箱子慢慢开了一条缝,王常有身体突然僵在那里,脑袋找吴小三这边歪了歪,示意他过来。
吴小三感觉很奇怪,慢慢走到跟前,举起烛台,透过那一条细细的缝隙,他清楚地看到一条银线正连在开口处的后面,银线的另一端拴着什么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凭直觉,吴小三觉得那里极有可能是弓弩之类的机关!
如果刚才王常有没有推开自己,任凭他冒冒失失地去动手,那现在极有可能已经被那弓弩射穿!命丧当场!
乖乖,吴小三吐了吐舌头,结果舔到了脏兮兮的面罩,差点没当场吐出来,回去是该好好洗洗这隐身衣了!
吴小三顾不得那么多,小心地扶住了箱子的上沿,双手纹丝不动。王常有这才抽出手来,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精巧的小刀,缓缓伸进箱子里面,轻轻一划,那银线悄无声息地断掉了。王常有这才敢稍稍将那箱子打开一些,仔细观察一番,在确定没有什么机关之后,这才打开了箱子。
木箱之中,是一团皮革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王常有用小刀挑开皮革,里面露出一副盔甲,银光闪闪,显然保存完好,没有丝毫锈迹,盔甲的正面印有兽面吞头图案,连体战甲。锋利的小刀划在上面竟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细痕,显然十分坚实耐用。除此之外,便再无它物。吴小三在火光的映照下,见那木箱的内侧隐隐有几个小字:校尉,孙沉虎。
一连打开几个箱子,里面都是一模一样的盔甲,只是有些新一些,有些陈旧一些,上面还有刀剑划过的痕迹,甚至有一件铠甲已经被砍成两半,上面伤痕累累,显然这些铠甲生前曾经被人穿着上过战场。
什长,王大顺
伯长,李山鹰
卫士,吴衡
校尉,万夫椐。
校尉,齐禁光
都尉,杨建。
越往里边,那盔甲刀痕便越多,官职似乎也越来越大。
左将军,曹刿南。
……
再往里边,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木箱,颜色也微微发黑,王常有迟疑了一下,掏出铜环,如法炮制,但是在铜环插入锁芯的一瞬间,吴小三突然一下子将王常有扑倒在地,顺势滚到一边。王常有心中疑惑,正要询问,只听见身后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有重物砸在地上,整个地面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续晃动了数下。
烟尘之中,王常有二人回头看去,只见那黑色的木箱已经被两根巨型条石压了个粉碎!而王常有的腿离那条石的边缘,仅仅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
二人相视一眼,尽皆骇然,要不是吴小三反应及时,两条人命只怕全部都要交代在这里!
“这简直是在拿命做赌注!”吴小三剧烈地喘息着,但是内心深处却并不觉得反感,似乎很享受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
“赌命!说的很对!”王常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敢拿命来赌的人,才是真汉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曾遇到过这种事情,咱们道上有这样一句话:与其在病床上老死,不如在墓地里吓死!很刺激!不是吗?”
吴小三默念了几遍,苦笑道:“在墓地里被吓死,呵呵,这真是亡命徒呀!”
“那你还愿不愿意继续亡命下去?”王常有直钩似地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心底去了“没关系,小三,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你跟爹说实话。”
“我……”吴小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实话,我刚才差点尿裤子……但是,那一瞬间我似乎并不觉得死是多可怕的事情……我觉得我还行!”
“臭小子!”王常有呵呵笑道,捶了他一拳,随即问道:“刚才你是怎么发现情况不对的?反应还挺快的嘛!”
吴小三愕然,其实刚才他并不知道会有危险发生,只是在王常有开锁的一刹那,心中的女鬼叶雨儿突然出言提醒了他一句,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将王常有推开。
见到吴小三这副样子,王常有以为他惊魂未定,不疑有他,转身细细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间墓室有一个出口,只是已经被石条封死,想来隔壁应该就是墓主人的尸骨存放的地方。
“左将军,曹刿南?”王长有疑惑地看着这几个小字,“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吴小三也附和道,“我也觉得在哪里听过,好像以前镇子上有个说书的人讲过,什么曹将军大破黑云城,白水仙巧遇长眉僧……”
“哎呀!”二人同时惊叫道,仿佛恍然大悟!
“这是当今皇上的名字!皇上便叫曹刿南!”王常有惊骇不已,“咱们把皇上的墓给刨了!”
“那岂不是要满门抄斩?”吴小三吓得面无人色,一屁股坐在地上。
“咦?不对!什么皇上的墓!我真是老糊涂了,皇上如今正值壮年,怎么会稀里糊涂的就有了他的墓呢?而且看这墓的构造,显然就是几百年前就建好的,怎么可能是皇上呢!”王常有一拍脑门幡然醒悟。
“是呀,我说也没那么巧吧,看来是重名。吓老子一跳。”吴小三拍拍屁股上的灰,对自己刚才的丢脸行为十分不解,娘了个腿的,我吴大老板咋越来越胆小了呢?
王常有见隔壁石门一时半会打不开,只好在这件石墓里面继续搜寻起来,不时翻起一件盔甲仔细观察,嘴里啧啧称赞一番。
猛然间,他忽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把拉过吴小三的手,脸色古怪地问道:“小三你看,这盔甲的样式你可曾见过?”
吴小三在客栈里迎来送往好多年,也曾经招待过许多来往的军士,自然对于这盔甲也有几分熟悉感,“哎呀!这盔甲的样式,好像真得很常见呢。我记得咱阵子上的军爷好像也穿过跟着差不多的盔甲。咦?这不是……”说到这里,吴小三突然捂住了嘴巴,双眼瞪得老圆。
王常有也是一脸震惊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盔甲哪里是常见?分明就是现在军队中的制式盔甲:兽面吞头连环铠!几百年前的盔甲做工我多少也见过一些,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那您的意思是……”吴小三感觉后背上冷汗嗖嗖往外冒。
“不错!这些个盔甲确实是现如今的盔甲。至于这墓,”王常有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只怕也真是当今皇上的也说不定呢!”
“而且,皇上在登基之前是军伍出身,带兵在北部荒夷之地击退过北方蛮夷,当时他的官衔正是左将军!”王常有身为盗墓界的元老,经常要与古玩珍奇字画陶瓷打交道,因此对于历史年代特别在意,称得上如数家珍,很自然地便想到了事情的真相。
“那咋办?咱真把皇上的坟给刨了,皇上死后住哪儿?”吴小三彻底没了主意,惨兮兮地看着王常有。
历代帝王皆有在生前为自己建造陵墓的习惯,以便死后可以继续享受富贵荣华,这本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吴小三一下子便想到了这里。
“这墓有七八分像是皇上的墓,可我怎么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呀?”王常有嘀咕道,“对了,你看那个被砸碎的木箱子,它放置的位置是排在盛放皇上盔甲的木箱的前边!这就是不对的地方!皇上是九五之尊,历来都是被文武百官朝拜叩头,哪里有将自己放在别人后边的道理,要放,也应该是放在最前边才对!”
“有道理。”吴小三眼珠一转,可还是有些迷惑,似乎觉得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还有一点非常奇怪!”王常有身为盗墓行家,对这墓穴的规格自然十分在行,“就算是给自己建立一个地下皇陵,那也要现挖一个才是,还要选好风水宝地!可是,现在这个坟,却是一座旧坟!”
“旧坟?什么意思?”吴小三更糊涂了。
“这坟据我估计已经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试想一下,假如你是皇上,你会选择一个别人几百年前的旧坟作为自己死后的寝宫吗?这住着舒服吗?而且还这般小,一点都体现不出来皇室的大气风范!”王常有越说越觉得可疑。
“也许……这皇上脑子有毛病呢?”吴小三张嘴胡咧咧,被王常有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对方脸上显出朽木不可雕的鄙弃神色。
“那你的意思是,这墓肯定不是皇上的墓?那我就放心了,不用脑袋搬家!”吴小三长舒了一口气。
身为积年盗墓贼的王常有这下也被难住了,这样的规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看来只有打开隔壁的主墓室一探究竟。想到这里王常有抄起通天铲招呼吴小三开工,对方极不情愿地嘟囔着嘴开始去挖墙壁。
好硬!通天铲划过墙壁,带起一连串的火花。
“乖乖,这是什么墙壁?该不会是铁做的吧?”吴小三消极怠工道。
“这就更说明这墓地有问题!”王常有满脸兴奋,“皇陵我也见过几座,那墙壁虽然都是用极坚固的辉奢岩一块块垒起来的,但是也不像现在这样如此难啃!看来,这墓地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不会是有鬼吧?”吴小三又想起了这茬,两股战战。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王常有正气凛然地说道,只是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够黑色幽默。
“刨坟掘墓三十多年,亏心事儿都做了一箩筐了,还真好意思说……”吴小三被这话逗乐了,嘴里嘀咕道。
对于对方的讥讽,王常有置若惘然,双手合力,真气贯穿双掌,用力挥动着通天铲,狠狠地朝着墙壁上砸了下去。
“咣”一声巨响,墙墙壁上被凿出两尺见方的一个凹陷,碎石飞溅,打在吴小三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咣”!又是一声巨响,王常有身躯一震,又是一块石头被凿下来。接连七八次凿击,终于将这墙壁打开了一个巴掌大的窟窿。两人顺着窟窿朝里边望去,黑乎乎的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一些长条状的物事摆在里面。
吴小三自告奋勇地接过通天铲,心中对这铲子佩服不已,如此剧烈的碰撞,它竟然完好无损,由此可见绝非凡品。吴小三双膀交力,脚下沉稳如松,紧紧抓地,周身十五处窍穴内真气充盈而出。
“咚!”响声过后,墙壁上窟窿的面积扩大了两倍不止,吴小三累得瘫软在地,气喘如牛。反观已经练至般若掌第四重的王常有依旧虎虎生风,手中的通天铲一瞬间暴击数十下,终于打开了一个一人大小的空洞。
王常有常常吁了一口气,面色潮红额上微微有汗液冒出,看来这一连串的举动也耗费了他大量的真气。
二人稍作休息,接连进了洞去。
“嗖”一声尖啸,眼前瞬间灯火通明,二人被刺得一下子睁不开双眼。王常有心道不好,拉起吴小三便欲逃走,不料脖子一凉,冰冷的物事顶在了他的咽喉之处。
完了,吴小三心中绝望地想到,过了好久才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身穿黑甲头戴铁面盔,一副将军打扮。盔甲缝隙之中,一双冰冷的眼睛犀利地注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似乎只要他们稍有异动便会顷刻间死在剑下。
“说,谁叫你们来的”这声音冰冷悦耳,竟是个女子。
尽管如此,吴小三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毕竟看对方的样子,只怕会一挥手便能要了这父子二人的性命,不由得讪笑道:“这位女将!”
“不许笑,老实回答!”女将厉声道,剑尖顶的吴小三差点喘不过起来。
“我们是盗墓的……”吴小三瓮声瓮气地说道,“今天晚上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宝贝,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吴小三哆哆嗦嗦地将前因后果讲了个遍。
“哦?”那女将略微沉吟,显然是在思考着这话里的真实性。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不敢半点隐瞒,要不然不得好死!”吴小三很没有骨气地发誓道。
“那你们就去死吧!”女将冷冷说道,剑尖一送,寒气瞬间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