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六,区东本来约了我下午去打台球。可临出门前,我师父的信息就来了。他今天刚接了个活儿,让我也去给他搭把手。我无可奈何,便发了微信跟区东说了一声。他一听说是我师父找,就回了一个七窍流血的动画表情给我。
我身边的人都这样。虽然我天生阴阳眼这事儿就我家里人和我师父知道,没有往外传。可我有一个专门给人做法事的师父,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只要我一说我师父找,谁都拦不住,连我爸我妈也一样。
区东和油炸鬼他们也打听过我师父的事,可我肯定也不可能跟他们实话实说呀!
“哦,那个啥,我师父除了做法事,还做菜给鬼吃,我跟着师父就是学怎么伺候鬼的!”这话谁特么信啊?他们还不得把我当神经病看啊?
我按照师父发的信息,骑上我妈的电动车独自去到了另外一个村:坡上村。我们这个小县城,就坐落在一片山岭中间,附近的村名要么是带坡字,要么带岭字,像什么坡上、坡下啦,岭前岭后啦。带排字的,就是靠近县城一带的村,像排头、排尾等等。因为据说这里古时是个驻兵的营地所在,原来的房子都是一排一排的,后来军属们渐渐开枝散叶,就形成了一个村落,于是便取了这样的名。
今天我师父接的活儿,是要给一位刚去世的老爷子做法事。现在也不是每个人都信这个了,有些人家办丧事就不请班子,找殡仪馆的收拾一下送去墓地下葬,再摆两个花圈就完事了。还有些响应**号召的,直接送去了火葬场。
不过我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还没有强制实施火葬制度,也没有把做法事列入封建迷信进行清理打击啥的。只要家属不大操大办,造成恶劣影响就不会有人来管。
师父比我先到了些,正在和吹唢呐的、敲小鼓的聊天。灵堂也布置的差不多了,我过去问师父,一会儿安排我做啥。师父说,今天班子人齐,你一会儿就给我打下手,准备香烛纸钱,递经文符表啥的。我答应了,便随便找了个角落开始玩手机等着。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也会吹唢呐。有时候人手不够时,师父就让我去顶一顶,也能赚个红包。会吹唢呐这事儿我一般也不跟别人说。否则,人家要问我,你都会吹啥曲呀?吹一个来听听呗!唉,我就会吹丧曲!
又等了一会儿,师父看看天,说时辰到了。于是大伙儿就开始就位。灵位前隔了一段距离,孝子贤孙们按着长幼辈分跪好,左边是唢呐、小鼓,右边我守着一应道具,随时等候师父召唤。中间留出的那一小块空间就是师父表演的舞台。
只见师父转到后面,换好了道服,带起八卦帽,迈着方步走了出来。唢呐、小鼓也适时响起。师父先念了一段开场悼词,又让孝子贤孙三叩九拜。后面就要开始念经文了,我赶紧把经书递上。诵经礼忏、步罡踏斗、奏表书符,这些都是固定章程。
其实做法事只是个统称。正儿八经的道士做的度亡法事叫道场,和尚做的叫法会。但是由于自古以来,中国儒释道三教合一,互相都有借鉴。加之中国人又以祭拜祖先为大,因此慢慢地民间的仪式都杂了。和尚也行,道士也罢,只要能做法事的统称师傅。我师父姓冯,认识他的人就管他叫冯师傅。
我师父这种其实算是假道士。我也曾经私下问过他,做这些法事到底有没有用。他说,没有大用但也有点用。我问啥有用啥没用?他说,度亡他不会,所以事主能不能顺利投胎,他保证不了。但是做这一场法事,多少也能告慰亡者,让家属安心。
大概做了两个小时,这场法事才算完成。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东家又招待我们吃了晚饭。一般来说吃完晚饭,交待家属看好香烛,注意续上不能断,然后我们就可以走了。明天一早再按照定下的时辰来过来出殡。
但是今天师父有些奇怪,跟家属说今晚由他来守灵,让他们明天一早再过来。等家属走了,我问师父怎么了?
师父说:“你也留下来,到了子时,你就知道了。”
我便只好留下,跑到灵堂外面刷刷微信,玩玩游戏。师父很反感我在他面前玩手机,尤其不能在人家灵堂前玩,在鬼市也不能玩。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会刺激到鬼,跟明火一样,鬼虽不怕,但会觉得很讨厌。
等到半夜。子时一到,师父便起身招呼我进来关了门,又让我把灵堂上的香烛都续上新的。
师父站在灵位前叽里呱啦又念了一通,我却听着不像念经。师父也没有烧符,反而把身上的道服脱下放在一边,似乎在等谁出现。
我偷偷地往灵位后的棺材瞄了一眼,心想师父不会是在等这里面的事主爬出来吧?
又等了一会儿,开始有动静了。灵位上的烛火闪了几下,陡然间就变得绿油油的,成了鬼火,灵堂内也暗了下来。师父还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不过这种气氛我也早就习惯了,反而是好奇心多一些。
事实证明,事主不是爬出来的,是飘下来的。
一个穿着崭新寿衣的干瘦老头子从屋梁上缓缓降下来,最后就站在了那口棺材盖上。
“你想做什么?”老头的语气不善。
“我不做什么,就想跟你聊一聊。”师父道。
“我又不认识你,有啥好聊的?你速速离去,这里是我的灵堂!”老头高声叫道,微弱的鬼火也突然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会灭。
“唉,老哥你也别急!”师父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阴差,不是来催你赶紧上路的!我也不是真道士,更不会捉鬼!我就是想跟你聊一聊。”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然后问道:“你想聊啥?”
“你,不能待在这儿。”师父道。
“为啥?这儿是我的家!”
“这已经不是你的家了!”师父慢慢尝试着跟老头讲道理,“你已经过世了,你留在这儿只会害了你的后人!”
“不会的!”老头又开始生气了,“我干嘛要害我自己的儿子、孙子?”
“我知道!”师父苦口婆心地劝着,“你或许不会主动去害自己的儿子、孙子,但毕竟人鬼不能同住!你若是留在这宅子里久了,住在这里面的活人就会被你的阴气所染,然后阳气受损,就会生病。再者,你滞留在阳间,每日也会被阳气所侵,最后就有可能丧失心智。到时候,恐怕你都记不起来这些人原来是你的家人了!”
老头听完师父这一番话,又沉默了好久,似乎是被说动了。
“那你说该咋办?”老头问道。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师父伸出两根手指,道:“你之所以滞留阳间,没有去阴间报到,应该是还有心愿未了。不如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帮忙的,就尽量帮你了结。完后,你会自行前往阴间投胎。”
“那我要是不想去投胎呢?”
“那也行!”师父点点头,道:“但你还是不能留在这宅子里。明天一早我们给你出殡时,你就跟着棺材走。到了墓地,你就可以在那儿安个新家。我也会交待好你的后人,让他们每年按时去给你上坟,给你多烧些纸钱。”
“我会提醒他们,多给你烧元宝。还有,冥币都得是一亿圆的!”我突然插嘴道。师父回头瞪了我一眼,嫌我多嘴。
老头考虑了许久,犹犹豫豫,思前想后,就在自己的棺材盖上踱来踱去转着圈。
“我......”老头迟疑着,似乎还有些害臊,“我年轻时候曾有过一个相好......”
“嗯,然后呢?”师父在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俩私定了终身。”老头回忆道:“可我父母嫌她八字不好,另外给我定了门亲事。本来,我们俩偷偷约定了要私奔,可我最后时刻却反悔了......”
想不到这老头还有过一段风流史哈!
我憋住笑。不过少年哪知愁滋味,到了白头空惆怅!
“后来她就一直怨着我,不肯见我,然后就答应了她父母给她说的另外一门婚事。结果,她嫁做人妇,我也娶了别人。一晃五十年就过去了呀......”老头感叹道,神情落寞。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师父问道。
老头想了想,道:“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再想挽回也挽回不了的了。她现在就住在三十里外的塔岭村,我一直想偷偷去看她一眼,却始终不敢去。可人越老越固执,我就是因为这点心结化不开,才积怨成疾的!”
师父点了点头,道:“懂了!”
他交待我去老头原来的房间里取来一件遗物。我走到右厢房里,看见床头柜上有把痒痒挠,猜想这一定是老头生前经常用的物件,便取了回去交给师父。
师父拿着痒痒挠,放在棺材盖上,又叽里呱啦念了一段。那老头往那痒痒挠上一站,嗖的一声就不见了。
师父又扯了张空白符纸,写上一个地址,连同那把痒痒挠一块儿交给我,吩咐道:“你带着这件遗物,按着这上面的地址,连夜跑一趟塔岭村,送他一程!”
我答应了,把痒痒挠放在电动车后尾箱里,连夜骑着车往塔岭村赶。村里的路歪歪扭扭的,一会儿上坡,一会儿又下坡,我一路上最担心的就是电动车的电量还够不够。
凌晨两点,我才到了塔岭村。还好师父给我地址还比较好找:“村里的戏台往西第三间平房。”我把电动车停在了戏台下面,取出痒痒挠,摸黑找到了那老头相好的家。
这会儿全村人都睡了,只有两只看家的土狗远远闻到了生人的气味,汪汪叫了几声。那老相好的屋里也是黑的,应该早就睡了。我也不好进去,就在屋后隔着窗,举着痒痒挠。
瘦老头从痒痒挠里飘了出来,就趴在窗外面看。人看不见黑屋里的东西,鬼却可以。老头看了一会儿,应该是见着正主儿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心愿已了,身体也开始变模糊,慢慢化为虚影。
老头在消失之前,转过身来对我说了一句:“娃儿,我床头柜里有本书,里面夹着一百块钱......”
我很开心,冲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老头走后,我又带着痒痒挠连夜往回赶。走到坡上村外面的时候,电动车终于罢工了。我无奈只好下车推,等推到老头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半了。
师父问我干嘛去了那么久,事办好了没有?我喘着粗气,把痒痒挠交给他,说办好了,那老头走了。师父点点头,把那把痒痒挠塞到了棺材里面。
我刚把电动车充上电,这时家属也过来了。我这才记起来,时辰定的是早上五点出殡。我慌慌张张地跑到老头屋里,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到了一本七星彩解析。
嗨!我还以为是啥书呢,这老头也俗的得很嘛!不过老头人还是不错的,临走时把书里面当书签用的一张百元大钞给我了,算是我昨晚帮他的酬劳吧!
师父经常教育我,死者的东西不能乱拿,除非主人同意,在鬼市里也一样。所以,这钱我拿的一点儿也不心虚。但是不能让家属看到,否则就解释不清了。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师父知道事主已经自个儿到阴间排队投胎去了,剩下的章程就可以随便应付一下,走走过场即可。
老头的墓同样选择在了排头村后的公共墓地里,乱葬岗就在后面。不过,以后在鬼市上我也不会再看见这瘦老头来光顾我的生意,因为这墓里没有鬼,它就是个墓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