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务事最难清断,连清官都未必能办的好。
子房与崔南观的婚事,初时,都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心结,只是这成了亲,便也绑在了一块,磕磕盼盼是会有的,只是有时候缺少了一点理解与相互谅解。
人在盛怒之中,所说所为都只是出于本能,因为来不及思考,所以才会更加简单而直接,桃然居,子房认定百草枯是许丹婷所为,是因为他在当时的情况下,看见许丹婷的丫头在门外鬼鬼祟祟,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有几个能保持理智去思考去分析?子房落子,被迫喝下落子汤,虽然是情非得已,可会怨怼崔南观也属于正常,至于后来会弄至想要和离,却是因为这件事里,许丹婷毫发无损,崔锦智装装样子就蒙混过了,而子房,丢了一子也险些丢了性命,他如何冷静……?
只不过再多的摩擦,都抵不过时间的缝合。
而这关键,也是崔南观这些日子,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站在子房这端,肯为子房做想,子房感觉的到,是以子房才有了软化。至于崔家那些老夫人什么的……
案桌前,子房撑着额头,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外,眼神空洞。
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
崔严蹬蹬跑进来,直接扑到桌边,满脸狐疑地盯着他看:“大嫂,你在想什么呢?”
“想你奶奶”
“想我奶奶做什么?”崔严懵懵的看他。
子房揉揉额头:“我真不会……哄老人……”
崔严噗嗤一声笑了:“你想哄我奶奶啊?”
子房面色微红地点了下头。
这几日,他确实想得很多,如果他真的想好要跟崔南观在一起过,家里老人那一块就不能一直这么僵硬着冷战,这样将崔南观夹在中间,也不太好,只是……子房到底还是年轻,身边没有个长辈告诉他,对于这桩婚事他应该怎么做,即便是有个昙华县主不要脸的顶着个姐姐的身份,来劝慰两句,有些话,也始终不好说得太多。所以子房现在有些迷茫。
崔严看他这样,笑了笑说:“其实说真的,我奶奶人不坏,她只是耳根子软,有点偏宠我大伯而已,其实她也很疼我大哥的,奶奶会这么不喜欢你,其实……都是二嫂跟我四婶她们吹的耳旁风”怕子房不信,崔严又说:“真的,好几次我去给奶奶请安的时候无意听见的!奶奶其实也是被她们挑唆的”
子房拧眉,没说话。
如果认真想想,这事其实说不准到底谁对谁对。
崔老夫人受人教唆不喜自己,这其中不可能没有子房自己的因素,但子房不待见崔家,这里面也有他们的因素,说到底终究还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烦躁的抓抓头,子房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办,他有些迷茫而挣扎。
夜晚,崔南观回房时,看他愁眉不展,上前捏了捏他的手:“怎么了?出何事了?”
子房抬眼看他,问:“你这样一直在外头,会不会不合适?你要不要……自己搬回去?”
崔南观一笑:“不必,再说,住在外头才方便办事”
子房狐疑。
崔南观在他身边坐下:“小严说,你今日在想我奶奶?”
“嗯……”子房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的那个坎,终究还是过不去。
崔南观道:“不必多想,于事无补的,你在这里住着便是,大不了闲时,我带你回去见见便是”
听他这么说,子房有些狐疑:“你好像……也不太喜欢你奶奶?”
崔南观眼眸一转,拍拍他的头:“不是正好如你所愿?”
子房抿唇。
崔南观说:“在奶奶与爷爷心里,我终究还是比不上大伯”要不然,当初怎么会想着去履行什么婚约逼迫自己?说对两位老者没有半点怨念,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们都是自己的亲爷爷奶奶,崔南观不可能因为如此,就置他们不顾。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像个死结。崔南观不愿多说,子房也不提了,他一个翻身滚到被子里面:“算了,睡觉睡觉,不想了”想了头疼,还是这样就好。
崔南观看他,笑了一下。
崔府,芭蕉园。
不知是不是因为快端午了,这两日总是阴雨霏霏,窗台前,李芳华手执毛笔,正在作画,只是她这画虽然美矣,却是只有其形,而不见其神,落笔后,她抬眼,看向窗外,那竹排后的小厅,那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人住了。
碧珠端着吃食进来,看她又盯着对面发呆,叹一声上前:“小少夫人,你这两日一直盯着那边做什么呢?大爷也不回来”
李芳华淡淡一笑,垂了眼睑:“我倒是失算了,没料到他居然还能安然无事”
碧珠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前小声的说:“小姐,张主子就算现在保住了命,可我看多半也是要不成的”
李芳华只淡淡摇头:“史书虽然记载,哥……落子容易危极性命,却也不是毫无生机,如今他安然过了月子,可不是已无大碍了吗?只要再好好养个两三年,总会养好的”
说到这个,碧珠就有些怨怼:“这二少奶奶也是不顶用的,这么好的机会,她都把握不好”不是许丹婷没把握好,是崔锦智下手太轻。
李芳华又摇摇头,道:“到底,谁都没有料到大少爷会突然带他出府去了”
碧珠小心翼翼地问:“那……小姐,你……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对此,李芳华眯眼一笑:“大少爷不回来便罢了,若他再回来的话,我总有法子,叫他留在这里”即便是不能对张主子出手也罢了。
梅庄。
崔南观手里的茶杯突然落地,他怔了一下,弯腰去捡,却不小心被划破了手指,崔复进来一看,急忙上前:“大少爷,您别动,我这来打扫”
崔南观起身,看着崔复让人将玻璃处理了便问:“马车可已经准备妥当?”
“已经准备好了”
崔南观点头,起身出了书房。
外头,雨已经停,风和日丽,看起来还算不错。
崔南观走向梅庄大门,子房跟九溪已经等在这里。
看崔南观来,子房刚要说话,就见他指尖有血迹溢出,子房为楞,问他:“你手怎么了?”
“无妨,只是方才不小心划了一下”崔南观将他拉过:“上车吧,上陵距离这里有些路远”
子房点头,然上车后,他寻了膏药出来,又弄了一小块布出来:“手伸出来”
崔南观一怔,乖乖伸手。
子房没说话,只低头给他处理伤口。
崔南观问:“你怎会带着伤药?”
子房说:“以前进山打猎的时候,很容易被树枝划伤,要是遇上带毒气的,能让伤口溃烂,所以后来我就养成了习惯”
崔南观只看着他,眼底带着笑意并不说话。
端午时节,虽说已经过了桃花期,上陵上井这几处地方,乃属于桃源圣地,清明时节会开一次,端午时节也有一次短暂的花期。
清明时,子房身体还弱,他跟崔南观也处于冷战,想要和离的时候,是以那时错过了花期,如今又逢端午再遇花期,崔南观便想着带他出来走走。
崔南观带着子房来到这里时候,这里桃花盛开正好,而且除了他们,另外还有一些才子,来这里吟诗作对郊游踏青。
那些人,看着崔南观来了,倒是有心想要上前结实,只是看他身边跟着个人,大家猜测那可能是他男妻,遂又都只有望而怯步了。
人家小两口出来玩的,这一个个的君子好意思上前打扰么?
子房不知道他们那边的事,只走进桃林这边看看,那边瞅瞅,一会皱眉,一会沉吟,崔南观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步子也不问他在做什么,倒是九溪狐疑了:“主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找最好的桃树,然后取花瓣酿酒!”
九溪问:“这里这么多桃花,难道都不好吗?”
“好啊”子房说:“只是这里有些桃树花少,我要是取了那就成了光杆将军,所以还是再找找”
崔南观说:“不着急,天色还早,慢慢来便是”
子房点头。
桃林里,他转了一圈,看中了两颗桃树,那桃树粗壮,桃花开的盛放,香味也比较浓烈,还带着几分水雾的感觉,只是可惜……那两颗桃树下聚集了一些青年才子在吟诗作对……
崔南观看他一眼,似乎也猜到了,当下他一个错身,走了上前,那边一众青年才子似乎都大为吃惊,一个个围拢上前。
子房远远看着,没上前的意思,崔南观被那边众人围住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没一会子房就看见崔南观领着他们出了桃林进了桃林边上的凉亭里去。子房双眼一亮,忙吩咐九溪拿着布兜上前,他脱了厚重的外衣,撸起袖子就去……爬树摘花瓣去了。
凉亭里,崔南观远远看着他敏捷的身影像只猴子一样,眼底不禁带着几分笑意,身边围拢的才子见他心情不错,鼓动着他提诗一首,崔南观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众人大喜。
两棵桃树,子房都爬了上去摘取了不少桃花,等他忙完觉得差不多了,才爬下树来,对着崔南观摇了摇手,然后就朝着九溪那边跑去,叮嘱九溪不要弄坏了花瓣。
崔南观看着,起身朝众人作揖,一声告辞,不理会众人的挽留就朝子房走去,众人一看他这是去见他男妻,才惋惜着只能作罢。
崔南观走近的时候,子房正在检查他摘取下来的花瓣有无损坏,崔南观一上前,就瞧见他头上还顶着几片花瓣,眸色一柔,崔南观也不打算提醒他,九溪看见了时,崔南观还朝他一瞪,立马的,九溪就怂了。
在上陵,取了桃花,又在这里用了点膳,黄昏时,崔南观才带着子房返回梅庄,只是刚进去,就见管事匆匆而来,几乎要将他们给拦在门外。
“何事如此惊慌?”崔南观拧眉。
管事说:“府上来信,说是二少爷醉酒,与人闹事,被人打断了腿,还有……二爷出了事,如今不知下落”
这话,让崔南观眸色一紧。
崔二爷崔唯,出事也就罢了,还不知下落,崔南观心里一绷,当下连梅庄也顾不得进去,就要上了马车转回崔府,只是想起子房的时候,他略犹豫:“你在庄上等我”
“我跟你去吧”子房脱口而出,虽然他自己微楞了,却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崔南观点头,拉着他一起上了马车,赶回崔家。
崔家,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子房突然跟着崔南观回来,连崔老夫人都不在意了,她现在只心疼崔锦智的腿,担忧着崔二爷,其他的事,他根本无心计较。
进了崔家大门,子房就站在一旁看着,听着他们述说事情的大致,其他的子房也帮不上忙。
因为许丹婷落子,成日的以泪洗面,再不然就闹的不可开交,崔锦智心烦,原本想着去了他外室那里寻点安慰,结果外室又跟他说,想让崔锦智把她抬进府里,崔锦智不答应,外室也闹,崔锦智一怒之下打了外室一巴掌,然后不得了,外室大怒,一气之下就动了胎气。崔锦智当场傻眼,都不知道这事该如何收场,就去借酒浇愁,但愁没浇下去反而更愁,最后,悲剧了。
至于崔二爷,昨日他坐了马车前往梅庄,哪知道就这么凭空消失,偏偏今日崔南观又跟子房去了上陵,若不是老太爷有事找崔二爷的话,都还不知道他居然失踪了一天一夜,崔家人这才焦急起来,崔颜氏又要忙着儿子的事,又要忙着崔二爷的事险些乱了。
崔南观进门,问清楚了缘由,他沉着脸,就开始吩咐起来。
崔二爷无故失踪,这是大事不可耽误,他立即着崔复去报了顺天府尹,又看崔颜氏那样子,他沉着眼,让人将崔颜氏扶进内院让人照看,连崔锦智那边也一起安排,崔老夫人看他回来,又见他沉着冷静,顿时像是见了主心骨一样,只差没有抓着他的手哭,崔南观安抚好了崔老夫人才看向自己母亲崔柳氏。
崔柳氏面容憔悴,眼底泛红,倒是冷静许多,崔南观刚想对她说话,门外,李芳华进来了,她扶着崔柳氏好一通宽慰,劝着崔柳氏回去休息了。
她倒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了。
可子房就尴尬了,只是……子房自己还没这个感觉。
先是安抚好了崔老夫人,交代了事情,崔南观本想送子房回了竹园,子房看他这样,虽然面容淡淡,但也知道他心里必定担忧烦躁,子房也没多说,只道自己回去就好。
崔南观点了下头,看着子房走远了,才带着崔复匆匆出门。
竹园里,还是子房当初离开时的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而子房只是站在门边,盯着屋里,九溪站在他身后,面有狐疑,本想喊他一声,子房却是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这一个晚上,崔南观都没回来。
子房一晚上没睡,心里也很是烦乱,他干脆让九溪找了几个坛子出来,将之前从上陵摘取的梅花弄了出来,泡在坛子里面,又让九溪去厨房那边寻了一些东西,然后就将坛子尘封,埋在竹园后墙院下,等他忙完,天色已经灰蒙蒙的亮了,子房呼了口气,这才感觉困意,九溪一直陪着他,看他打起哈欠,忙上前劝他:“主子,你都一宿没睡了,还是快去歇歇吧,不然怕着凉生病”
子房看他一眼,半响才问:“一会,你去前院那边看看吧”
九溪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子房回屋躺下,睡到午时三刻便醒了,崔南观还没回来,九溪进来就说了下,崔家的事。
崔锦智腿断了,现在躺床上下不来,崔坪朝后回来,脸色阴沉得厉害,崔老太爷似乎被惊着了,也病了。崔家但是比较安静,其他到没什么,只是空气有些压抑。
子房听着,问:“大少爷还没回来吗?”
“没呢”
子房想想,拧了眉,突然起身去了崔柳氏的院子。
只是,来了这里,李芳华正陪在里头。
子房站在门外,没进。
里头是李芳华的声音:“娘,你放心好了,现在大少爷回来了,有他在,爹不会有事,一定能很快找回来的”
崔柳氏忧心匆匆:“这无缘无故的一直不见回来,我真怕,他已经出了事……”
“不会的”李芳华说:“爹平日与人无仇无怨,又是崔家二爷,谁会与爹为难,娘你别胡乱多想吓唬自己,指不定你好好睡一觉,爹就被大少爷找回来了呢”
崔柳氏长长一叹:“也怪子房,身体好了不肯回来,非要拉着崔三住在梅庄,现在好了出事了,要是老爷有个什么长短,这叫我……”她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李芳华又急忙安慰了她半响。
子房在外站了一会,转身走了。
崔南观入夜了才回来,他先去了崔老太爷跟老夫人的院子,又去了崔柳氏的院子,然后才回了竹园。
竹园里,子房还没歇息,似乎一直在等他回来,崔南观推门进去,看他还坐着,不由得一愣:“怎么还没歇下?”
“在等你”子房给他倒杯茶,又说:“你昨夜出去,现在才回,可吃过东西了?”
崔南观说:“回来时吃过了”
子房又问:“那二爷,找到了吗?”
崔南观拧眉:“顾大人跟我沿路去勘察过了,初步估计爹是被人劫了,我们找到爹的马车,车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因为昨夜下雨,洗刷了不少证据,顾大人还在追查”
子房一惊,动动唇,却不知该怎么说,而后,他伸手将崔南观轻轻抱住。
崔二爷的事,最是让崔家人焦心。崔锦智也是个不省心的,一醒来就拉住崔坪说:“爹!这是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他们先是对丹婷动手!现在又对我下手!他们这是要害我!对了!大哥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你够了!”崔坪怒斥:“没有证据你休要胡说!你自己在外面惹的事还不够吗!”
崔锦智怔愣。
崔坪愤愤:“若你听话!今日能成这样!你二叔出了事,你大哥刚回来,他正是阴晴不定的时候,这功夫你还想招惹他吗!”
“那……难道我的腿就白折了?”
崔坪叹:“你好好在家养着,我会查出来的!”
然后他转身出去。
门外,崔颜氏眼眶发红。崔坪一看见他就斥责:“你也是!你怎么当家的!老二出了事,你怎么不来回我!”
崔颜氏委屈:“我……我这一看见锦智成了那样就……”顾不上了。
崔坪长叹,再看看屋里的儿子跟媳妇,他心里窝火的厉害。
崔二爷失踪了,顾恩司这两日忙着跟崔南观查探,寻找崔二爷,子房帮不上什么,崔老夫人不肯见他,崔柳氏因为此事对他有些怨怼,崔家旁人也说不上话,只有一个崔武氏得闲了来看过他。
子房跟崔无氏不熟,崔武氏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只是比起崔颜氏的惺惺作态,崔武氏虽然淡了一些,到也让子房感觉实在。只有那崔枫与他媳妇,这两人真是一对,关不关心崔二爷的安危还不一定,却是闲来没事在旁边煽风点火,嫌崔老夫人不够担心似的。
一转眼,四天时间就这么过了,崔二爷那边也无消息,但顾恩司却肯定了件事,崔二爷是被人追杀了。
这消息,崔南观自然不敢如实跟家里说,只说崔二爷失踪下落不明,顺天府尹正在大力搜寻,晚上回了竹园崔南观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子房看他那样,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走过去,从后将他抱住:“没有下落也许是好消息,你……唔……”他没说完,崔南观突然将他抓过抱在怀里狠狠亲吻。
子房被他紧紧箍着,唇上一片疼痛,好半响快窒息了时崔南观将他放开:“一定是他!一定是!”
“谁?”子房大惊:“你……你知道是谁?”
崔南观眸色阴沉,几乎是从牙里挤出的两字。
子房眸子大睁,眼里一片震惊。
崔二爷失踪了,一个多月毫无音讯,崔老夫人跟老太爷彻彻底底的病了,崔柳氏忧虑过度,也无心管家,整个崔府中馈大全,又落到崔颜氏手里。
子房不知情况,只觉得这结果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