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是啊是啊,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很后悔呢。”
维特听着父母的安慰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没有告诉他们,从数年前开始,他每天都追踪达姆的行踪,观察它的行动模式,找到引诱它的办法;没有告诉他们,达姆已经被他分割成均匀的肉块,藏在盐池里;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制作的陷阱比父亲教授的陷阱用时更少,操作更简便,更加实用。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猎到达姆,父母不过会高兴一时,村中所有人最尊敬的,依旧是身为一级猎师,曾游猎全国的父亲。而他,只是父亲荣光下的暗影。
亚瑟又做了那个梦。
夜晚的虫鸣声中,有黑发男人向他伸手,那双手明明想前进,却停住不动,僵硬在半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上充满哀伤。
男人喃喃地说了什么,听不清,像是哭声。但男人并没有哭,那么为什么有哭声?是妈妈在哭,她躲在门边哭泣。
强大而坚定的妈妈,总是板着脸严肃的妈妈,哭得那么伤心,那么脆弱。
亚瑟自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到木屋的横木屋顶。
身体还处于睡眠时的无力僵硬,亚瑟缓慢眨眼,小幅度地挪动手脚,然后慢慢坐起。他偏转视线,透过不远处的小窗,看到木屋外的繁茂草地,和天上被乌云遮掩少许的月亮。
真是和梦中一样的景色,亚瑟叹息,拉扯汗湿的衣领,深深吸气然后闭上眼。
仔细去听,能听到对面床上尤莲达的呼吸声。
透过一道白纱帘,亚瑟望着母亲的睡颜,他知道,妈妈不属于这里。这样还年轻,美丽高贵的女人,不该被困在深山中,守护孩子然后默默老去。
那个梦是真的,或者说,那不是一场梦。
亚瑟重新躺下,直直地看一成不变的屋顶。他知道那是儿时记忆,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妈妈会在这里的原因,知道那个人还在哪里存在着,因为他不是人类。
“喂,别睡着了。”
两个孩子躺在翠绿草地上,风卷起草叶拂动,轻轻拍打他们的身心。
亚瑟慢慢睁开眼,看向蓝天中的点点白色,看一块块云朵变化形状,最后在视野中消失。
“这么累?”
维特看到亚瑟的指间满是伤痕,手臂上也有许多淤青。他知道这是尤莲达的惩罚,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他曾不顾亚瑟的劝阻向尤莲达求情,结果却是让惩罚更严重。从那以后他就再不敢靠近那座木屋。
“不累不累。”亚瑟打了个哈欠,眼角流出一滴困倦泪,“只是觉得厌倦,这样什么也不能知道的生活。”
“嗯。”维特想起村里人看自己时,看到的是一级猎师鲁尔巴德的儿子,并不是维特,嘴角便挂起无奈笑容。
同样看向天边不停变换的流云,维特轻声道:“我懂。”
一阵沉默后,亚瑟瞥眼旁边。
“喂,别睡着了。”
“哈,你小子……”
不经意间,亚瑟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就要自维特的衣兜里滑出,便用手指:“这是什么?”
“嗯?”维特顺着亚瑟的目光伸手摸去,拿出一看,原来是那张教会招募契约者的宣传单,他顺手递向旁边,无所谓地道,“啊没什么,没用的东西。”
维特想不到,亚瑟看到那张宣传单后竟然一下子坐起,神情变得严肃,并仔细阅读宣传单上的文字。
维特也坐了起来:“怎么了?”
“维特哥,我等不下去了。”
“等不下去?什么意思?”
“我要离开这里去找那家伙,他有实体,说明有缔约者,也许就在教会,我要去找他。”
维特的嘴微微张开,他愣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你,你你,难道你,居然是,是契约者!?”
亚瑟放下宣传单,看向维特,纯黑的瞳子里有着闪耀般的光泽。
维特知道亚瑟的这个表情,知道亚瑟确实就是契约者。维特感到他的心跳一下子变得极快,虽然总能隐隐感觉到亚瑟的不同,但维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竟然有如此陌生的身份,竟然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维特想,契约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被上天祝福,珍贵而又极其稀少的存在,亚瑟是这样珍贵的存在吗?
“抱歉维特哥,我一直瞒着你,你也知道妈妈她……哈,也许这就是她不让我接触村子的原因吧。”
维特收起惊讶,展开他一向面对亚瑟时的笑容:“我能理解尤莲达阿姨,契约者的身份确实太特殊,她是想保护你,不希望你的身份暴露。那你说你要找那个家伙,他是谁?”
亚瑟点了点头,道:“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某天晚上我突然感到身体里像有很多条绳子在扭动一样,那些绳子拽着我走到屋外,外面竟然站着一个黑发男人,那个男人盯着我看,看了很久,然后他的身体漂浮起来,一点点变浅最后消失了。等他消失之后身体里有绳子扭动的感觉也没有了。”
“变浅消失!?”
“嗯。”亚瑟点头,“妈妈说我那是做梦,真当我是傻瓜!”
“人类可不会变浅消失。”
“没错,那家伙不是人类,是灵影,我绝不会忘记那种奇特的感觉。只可惜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不然还能画出图来证明给妈妈看。”
“你画画和婴儿乱涂一个等级,画出来也没用。”
亚瑟撇嘴:“不提这个。”
“好吧不提这个。你想找到那只灵影?”
“对,我总觉得妈妈隐瞒的事和那家伙有关,还有我的身世,我的父亲究竟是谁。其实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是契约者,还从来不讲任何有关契约者和灵影的事,要不是结识你,你常拿书给我看,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自己是契约者。”
维特心里“咯噔”一下,尤莲达努力不让亚瑟接触外面的世界,不让他知道他的驭灵者身份,自己却破坏了这层保护。他对尤莲达有愧疚感,又从这愧疚感里升出对亚瑟的责任感。
“那你要应征,成为教会的契约者,成为驭灵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