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嫣不知道自己几时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总之,待得她醒了过来,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暗了。抬起头,看着晦暗的天色,她突然开始佩服起了自己如今的粗神经。在这之前,她一语道破了聂云瀚的诸多心机,竟然一点也不担心聂云瀚会恼羞成怒,进而杀人灭口,还能睡得这么全无防备。
看来,聂云瀚说的不无道理,莲生或许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她失踪的消息告诉萧胤和叶楚甚,当然,也有可能是萧胤和叶楚甚没打算在第一时间寻觅她的踪迹。
无论是怎样都好,可见,她的价值也不过如此,远没有她预想中那么不可或缺。
她揉揉眼,突然觉得喉间痒痒的,轻咳了几声之后,不适感似乎是越来越严重。
突然想起聂云瀚来,她看了看距她不过一步之遥的男人。
他斜倚着石壁,似乎也是在昏睡,可是却睡得很不安稳,嘴唇干裂成了灰白色,额上不仅不断地冒着汗,就连眉头也深深蹙起,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这也难怪,他背上的擦伤虽然不足以致命,可是若长时间没得到适当的处理,又一直身处这潮湿的环境中,伤口感染发炎是迟早的事。
一旦高烧持续不退,恐怕,他这条命就——
“水……”他轻轻呓语着,半睁着眼,半张着唇,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格外迷惘。
蓦嫣苦笑着望了望四周,这里倒是的确有温泉,可是富含着硫磺的水,怎么能够饮用呢?不仅如此,甚至于,就连石壁上徐徐滴下的水珠,也带着一股子硫磺味。这样的水,给他喝了,无疑只能让他更快地去“西天取经”。
想了想,蓦嫣将手指伸进嘴里,用力咬破,然后,将那带着伤口的手指凑到了他的唇间。
幸好她体内的毒已经解了,那么这血喝起来,应该也和水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吧?!
聂云瀚似乎的确是口渴得受不了了,她指尖的血刚接触到他的唇,他便迫不及待地一口含住,狠狠地吮吸起来,甚至分辨不清那划过喉头的究竟是水还是血。
就算他是有企图的,就算他是有谋算的,可是,他毕竟跟着她跳了下来,就算他是居心叵测地,可是,他保护了她,这一点毋庸置疑。倘若撇开其他的不说,仅只是这一点恩惠,便值得她好好报答。
如果,他的目的能够再单纯一些,那多好,这样,她会觉得欣慰,这样,若是他以后告诉她,他想要这天下,以她的心机,只怕也能为他谋算得八九不离十。
这一刻,突然想起那曲半仙的话——
即便是偶有龙游浅水的窘境,也只不过是一时之困罢了。
真的是这样么?
一时之困以后呢?
走出了桎梏,她能够看见的是什么?
权倾天下,袖卷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些,于她而言,真的有所谓的吸引力么?
她不是男人,男人有野心,吃饱喝足,便会兴致勃勃地思索策划着如何征服天下。她不过是一个女人,前一世活了二十多岁,还未成婚姻的正果,这一世活到如今,又是二十年了,算一算,也该有四十岁上下了。
四十岁的女人渴望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需要相当的生活历练,她说不清,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很清楚,自己如今渴望的,不过是一个温柔的怀抱。
没错,她承认自己就是这么肤浅,就是这么俗。至少,她还没有笨到去渴望所谓的爱情。
爱情是什么?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她写过那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笔下的那些男女主角总是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她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明白爱情究竟有着怎样的吸引力。或者,确切的说,她并不曾经历过那所谓的爱情。
所以,她从不觉得虐死恋人中的一个对另一个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她也从来体会不到男主或者死了,对于苟活人间的那一方,将是怎样的致命打击。
蓦嫣无力地靠在聂云瀚的身边,闭上眼,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被他给吸光了血。
要是眼前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多企图,那么,该有多好,至少,她还可以欺骗自己,他对她的
这一番情意,也比拟得上那千古传颂的所谓爱情了。
爱情,说到底,不过是狗屁!
***************************************************************************
聂云瀚睁开眼,见蓦嫣又昏睡过去了,兀自抿抿唇,将嘴里的她的血给吐到地上。
那殷红的血在湿软的泥地上,混合着浑浊的泥泞,像是裂开了一个可怕的伤口,显得很是触目惊心。
没错,他现在的确是在发烧,但,还没有烧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刚才,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拿血给他解渴,这样的举动的确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于,他的嘴里还残留着她的血的味道,腥膻,却也甘甜。
看着她指尖那缓缓流血的伤口,他更加迷惘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趁着她昏睡之际,解开了她的衣襟,撩起了她的裙摆——
原来,她尚是完璧。
那么,也就是说,萧胤与她之间并没有苟且乱伦的□□。
看来,他被误导了。
亲自验证而得知了这个事实,聂云瀚的心莫名地颤动了一下,突地一下就轻松了起来,像是一下就卸除了背负已久的包袱。
打定主意之后,他咬紧牙,忍着剧痛,将自己那脱臼的腿骨硬生生掰回原位,尔后,便将自己的外衣撕成布条,结成一条长长的绳索,将蓦嫣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胸前。
萧胤那帮家伙也不知是在干什么,竟然这么半天还没找到这断崖之下来。趁着如今神智还有一丝清明,他应该是可以顺着断崖攀爬上去的。
虽然他皮粗肉厚,久经历练,背上的伤口不足以致命,可是,这个笨女人的身体很显然是经受不住考验的。她如今这模样,很明显是染上了风寒,要是不赶快医治,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小命休矣!
不能再等了。
**************************************************************************
蓦嫣再一次睁开眼,看见的是华丽的雕花床顶。
那一刻,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断崖下一命呜呼之后,再一次地穿越了。
穿了,也好。
正当她暗自庆幸不应再面对那些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之时,向晚枫那张极俊俏却也极冷漠的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如此毫无预警,如同恐怖片当中最具震撼力的细节,吓得她双眼圆瞪,差点没有尖叫出声。
“你醒了。”见她骤然清醒,面部表情仿似见了鬼,向晚枫便板着脸,神情冷淡地开口,成功地将等在一旁的萧胤和叶楚甚给引了过来。
蓦嫣咳嗽了好几声,喉间的不适似乎才稍稍缓解了,她缓过气之后,这才发觉全身像是散了架一般,软软地疼痛,似乎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哀哀地瘫在床上,呲牙啮齿地问道: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过分。
“断弦居。”向晚枫将摆放在床头的银针,药盒等物一一拾掇妥当,这才慢条斯理的应着。
蓦嫣抽了一口气,鼻腔一吸入空气,便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原来,她们已经离开九嶷山,回到徽州了。
她一边咳,一边想起和自己一起在断崖下的聂云瀚。想来,他背上的擦伤也不轻,再加上腿骨脱臼,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于是出于关心,她便顺口问了一句:“聂将军怎么样了?”
“还没死。”浓如墨染的眉,微微拧了起来,向晚枫惜言如金,语音平稳,挤出嘴唇的仿若“三字经”,一个字的废话也不愿多说,以此算作回答。
蓦嫣有点愣了,看着向晚枫,明显感觉他似乎是在生气,可是,却不知他在气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望向一旁的叶楚甚,见他神色和悦,这才敢小心翼翼地继续询问:“你们在断崖下找到了我们?”
“不是。”叶楚甚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淡了,眉梢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倦意:“我们误以为你是被居心叵测之人给掳走了,便立刻一路下山,四处追查,没想到你们掉下了山崖,更没想到的是,聂云瀚满身是伤,竟然还能强撑这把你绑在身上,攀着石头硬是从断崖下爬了上来。”
聂云瀚把她绑在身上,攀着石头硬是从断崖下爬了上来?!
惊闻如此具有震撼力的消息,蓦嫣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都有些打结了,什么话也说不出,
只能木然地发出“哦哦”声,掩嘴猛地咳嗽了几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不是明明受了伤吗?
怎么——
向晚枫睨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径自对叶楚甚道:“楚甚,你去告诉莲生,他的主人已经醒过来,叫他不用跪在外头了,赶快去煎药,顺便再端碗枇杷蜜露进来。”
乍一得知莲生跪在外头,蓦嫣更是不解了:“莲生为什么要跪在外头?”
“我姑姑既然把他给了你,那么,他便就是你的人了。”见叶楚甚出去了,向晚枫垂着头继续拾掇物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表情如常,可是,那如墨一般的眼眸却蕴含着意味深长的光芒:“做下人的擅离职守,累得主子险些丧命,即便是受罚跪上那么七八天,也是应该的。”
“跪了七八天?!”蓦嫣咂咂舌,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似乎有点不敢置信:“我睡了那么久了吗?”
“七八天?!”在一旁冷眼旁观,一直不曾说话的萧胤终于忍不住了,哼了一哼开口道:“风寒并发肺炎,你已经昏睡了将近半个月了。”
他的语气有些重,像是在生气,那一双幽深的眼,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要用目光刺透了她,显得阴沉难测。
向晚枫也不说话,拾掇完后便径自出去了,那板着的面孔,也像是在生气。
这两个男人究竟怎么了?
莫名其妙的生什么气?
难道有谁借了他们的谷子还他们的糠了么?
否则,脸色为什么会这么难看?
“蓦蓦。”待得向晚枫出去了,萧胤这才站到床榻前,本就极高的身量被烛火拉成一个剪影,背对着光亮的双眼闪过一道扭曲的阴影,令人有些胆寒:“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蓦嫣从没见过萧胤脸上有这么可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胸口微微的起伏着,压住咳嗽装傻道:“什么和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胤眯起眼,目光像是针一般,细细地打量她,正要开口将一切挑明,房门却被人推开了。
聂云瀚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
蓦嫣可怜巴巴地缩在床角里,见到聂云瀚进来了,这才敢稍稍挪动一下位置。“聂将军,你没事吧?”她嘴上虽然在问候聂云瀚,可是眼角却在偷偷地撇着萧胤。
果然,萧胤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聂云瀚见了萧胤,全无礼数,仿佛视而不见,只是径自撩袍,坐到了床沿上:“一点小伤罢了,郡主不用担心。”他倾身往前,目光很是温柔,那眉眼,那神韵,温和得一点也不似一个纵横沙场的武将,不知情的旁人见了,定会以为他与她是相恋已久的小情人:“至多不过是多几块疤而已。”
蓦嫣有点受不了他的热络,只好一边应着,一边掩嘴断断续续的咳嗽,不动声色地往后靠。“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她极困难地出声,可喉咙却冷得发冰,伴着刺痛,似乎是被什么给冻结住了,好半晌才低低地说出口。
“看来,朕这个做皇兄的误解了王妹的意愿。”萧胤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后,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神色纵使淡漠,可那一字一句,却像是极困难地从唇缝中挤出来的:“或许,把你赐婚给叶家大公子,不是你的最佳归宿,朕该下旨,将你赐婚给聂将军才对。”
“陛下,君无戏言。”聂云瀚毫无惧意地扭头看向他,顺着他的话尾便接了过去。两人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剑,在空中击打出无形的火花:“臣方才听得清清楚楚,希望陛下以后能够信守承诺。”
“信守承诺?”好一会儿之后,萧胤才粲然一笑,眼眸微眯,可却隐隐能见到其间恍惚晃动着的一丝诡谲:“我刚才有说过什么吗?我怎么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