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四年十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山西各地都是人心惶惶,而山西总督府也是气氛紧张。
期间,刘君韬准备前往新建立的大同兵仗局、太原兵仗局视察一番,都被郭沐英以“安全不能保障”为由制止了,这也让刘君韬心中郁闷了一下,只能让手下人去代为查看一番。
太原府城。
太原府城内有府衙与副将官厅,府城坐拥平川之地,南北为山川,东西为平坦沃土,更交通镇城与京师要道,向来都是居民繁衍之所。
太原府城内有大街十数条,皆搭有坊表,此时在承恩坊一条胡同的深宅大院内,聚集了众多商人,这些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山西商人。
大宅华贵,大厅宽敞富丽,内中的商人,也个个锦衣袍服,尽显富贵之气,此时虽然刚刚入冬,气温还不是很寒冷,但是屋内的众人都是貂裘加身,迎面一股富贵之气便扑来。
他们慢条斯理坐着谈笑,简单几句交谈中,有时价值几万两,甚至十几万两、几十万两的货物交易就此达成。
在座商贾,多是粮商、盐商之辈,有人同时还经营着药布皮毛、当铺旅馆、钱业、茶业、仓库诸务,个个身家巨万,举手间扑面而来的富贵之气。
大明初年,朝廷为了解决边军粮饷运输问题.便实行了“开中法”.鼓励商人运粮到边关。
从那时起,九边便粮盐商人大兴,便是到了现在“开中法”已经逐步败落,然九边依然需要大量的粮食棉花布匹,同样离不开这些商人。
以边军将士月粮一石标准计.仅宣大三镇一年便需要粮食二百多万石,布几十万匹,棉花几十万斤。
还有大量马匹的草料,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杂货需要的数目也是天文数字。
自从刘君韬率领一部天策军将士抵达山西之后,这些所需辎重的数量更是急剧增加。
这养活了一个庞大的商人集团,有资十万两不敢称道,百万两才算平常,特别以晋商、京商,徽商等为富,而此时屋内的众人,便全都是晋商之中的翘楚。
由于获利甚巨,虽然大明北地时常面临胡人的侵扰,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但对很多商人而言,却影响不到他们的富贵生活。
香尘载道,玉屑盈衢,商贾之中的夸富斗艳层出不穷,极尽挥霍之事,而晋商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看周边一排排站开的丫鬟侍女,身旁那精致的黄花梨桌椅,还有旁边吹拉弹唱,专门从京城请来的昆曲班堂,对许多贫民百姓而言,做梦也想象不到这等奢侈。
这还仅仅只是太原城内一隅之地,若是到了这些晋商各自的地盘上,便更是奢华无比。
此时,众商贾正在交头接耳、轻言浅笑,这时一个穿着蓝绸长衫的管家出来,含笑道:“诸位,张老爷子到了。”
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在一干侍女的搀扶下出来,他须半黑半白,身材高大,举手投足间颇有威严之气,显
然是久居金钱权力中心的人物。
看他出来,在座众商贾纷纷拱手作揖,连称“张老爷子万安。”
由不得各商贾不恭敬,这张老爷子张永祥便是太原副将张恭维的族叔,张恭维在太原镇守多年,触手无孔不入,太原左近所有能赚钱的产业,哪个他没伸手?田地,粮油,布匹,棉花,畜牧,矿山,等等等等,都有张家的身影存在。
张永祥老奸巨猾,手段狠辣,对竟争对手从不留情,除非答应他提出的一系列苛刻条件。
在场商贾或许有些人是外来的强龙,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张家就是太原的地头蛇。要想在太原这块地方经商营业.谁敢不听张家的号令?
见众商贾施礼,张永祥呵呵而笑,拱手团团作个圈,略略提高声音说道:“诸位,让老朽来引见。”
他指着身旁一穿着绸袍,头戴江~山一统帽,神情颇为精明的中年人,说道:“这位便是范家的大公子范宇贺、范大掌柜,诸位多多亲近。”
范宇贺对众人作了个罗圈揖,含笑道:“宇贺见过诸位掌柜。”
下面商人都是还礼,很多人抑止不住内心惊讶,交头接耳起来。
久闻山西介休范家(就是后世明末时期汉奸晋商的先祖,此时已经发迹)之名,彼明初便在边塞进行贸易,传至其父范安城时,己是张家口、介休一带有名的大商人。
而范家,也是最早与瓦剌部、鞑靼部贸易的商人之一,史载其“与各部左通货财,久著信义”。
传闻范家家资数百万,粮食、棉花、食盐、布匹、煤炭、茶叶、药材无不经营,特别以粮食棉花为重。
族内人才济济,晋城、长治、祁县,太原、大同、张家口等地无不设铺,就连商部进军山西的时候,也对范家颇为忌惮。
而且,他们家族精通数学、珠算、会计等计算技能,还有大量的语言天才,族内很多人通晓大明各处方言,塞外蒙语语,甚至后世与俄罗斯贸易后,他们中还涌现出大批精通俄语的人才。最后贸易展到欧洲后,族内又多人精通西洋各语。
这种本事,其实是此时山西各地商人普遍拥有的,这也是晋商能够崛起的一个原因之一。
范安城渐老,族内生意,大多由其子范宇贺掌理。
而山右八大商之名,真正成名的时候是后世明末之时,但此时山西各商人也都是如雷贯耳,是典型的官商一体,官便是商,商的族人便是官。
在场众商贾中,有士坤家族,有官吏家族,也有很多军将家族,但对于范宇贺的到来,各人还是恭恭敬敬。
范宇贺和气地与众人见了礼,他的傲气是在骨子里,并不在各人面前端什么架子。
引见过范宇贺之后,张永祥再次呵呵一笑,他并众人坐下,范宇贺则是坐于客座的位之上。
待众人坐定,张永祥锐利的双目缓缓扫过各人,说道:“今日高会,想必诸位都明白来意。宁北伯之前纵
容麾下商贾进入山西,破坏了咱们山西人的规矩、抢夺了咱们山西人的生意,如今又要借着票号来割咱们的韭菜,向咱们征收商税,老夫召大家来,也是商议对策……”
他更微笑看了范宇贺一眼,说道:“很荣幸的,老夫请得范大掌柜大驾光临,更壮声势。”
听张永祥提到他的名字,范宇贺又欠身而起,对身旁各人致意。
其实范家在太原的店铺并不是很多,但在张永祥邀请之后,范安城召其子一番商议,范宇贺便亲自赶来太原城内,有了范家的加入,与会商人都是“士气高涨”
“今日之事,关系到各位的经营,甚至关系到诸位家族的存亡,诸位掌柜都可以说说,该如何应对。”
说完后,张永祥便稳坐位上喝茶,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只是窥探各人的神情。
下面各商人交头接耳一阵,刘君韬要收商税、行票号,和大家争抢生意,在场各人当然没有一个愿意的。
虽然他们这些晋商日进斗金,但要从他们腰包中掏出一两银子,都没有一个人舍得。
其实他们对刘君韬的忧虑不单是征收商税一条,关键还有刘君韬逐渐严查边关、禁止私贸,在整顿山西各地驻军之后,众人的走私生意已经急剧减少。
对各人来说,这可是比征收商税还要严重,只是这条不好公然反对罢了。
毕竟自瓦剌灭亡、鞑靼部崛起之后,朝廷就下令关闭互市、严禁边贸。
虽然禁令有若一纸空文,各镇走私仍然非常猖檄,但刘君韬却是打着这个旗号,开始严格整顿山西的边防,明面上各人却不好反对。
但这商税与众不同,不论是士人阶层还是商人阶层,众人都可以打着与民争利的旗号强烈抵制。
若能在此事上将刘君韬压下去,或许刘君韬非但不敢征税,便是严禁边关也不了了之。
而且,众人此前还放出风去,说是有人要刺杀刘君韬,为的就是造声势,让那刘君韬心中畏惧,也好配合众人的抵制计划。
现在看来此举已经初见成效了,据说刘君韬一个月来都是窝在总督府内不敢外出,就连总督府上的护卫都是增加了几倍,众人心中都是振奋了不少。
此时,下面各商人相互交换眼神后,一个长像颇为文雅的商人站起来,却是太原府知府吴建的族人吴越。
吴知府在太原府城就任后,立时鸡犬升天,家族子弟纷纷赶来,购买田地,开店设铺,诸多赚钱“潮流”他们同样不甘落后。
只见吴越摇头晃脑道:“宁北伯此举是与民争利,岂不闻与民争利是太祖禁止之行为乎?征椎之使,急于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无赖亡命,附翼虎狼。我山西各地本就贫困,各位掌柜做点买卖也是不易,若宁北伯开征商税、禁绝贸易,只恐得陇望蜀,今日征十文,明日征百文,后日征百两,到时诸位家破人亡就在当日,此举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