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狼群袭击之后,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跟曾公子一群人和睦许多。
尤其是金蟾宫,他白日里被人背着,晚上才能下地走动,才落了地,就活泼地围着梁松转,“梁大叔,梁大叔,你听是什么在叫?”
梁松向书上看了看,忽地将衣袍向腰带上一掖,向手上吐了一口唾沫,便脚踩着树干向树上爬去,不一会从树上跳下,手在金蟾宫面前一伸,将一只才长了绒毛的小鸟递到金蟾宫面前。
“姐姐,快烤了这小鸟。”金蟾宫烂漫地捧着鸟给金折桂看。
金折桂心里一哆嗦,既心疼金蟾宫,知道他这话是因为早先饿极了的缘故;又怕他就算回到家也留下这么个残暴的性子,赶紧说:“梁大叔快些将小鸟送回去吧。”看金蟾宫扁着嘴,又对他说:“这是鸟大娘的孩子,你偷了人家孩子,就跟有人从母亲身边偷了你一样。母亲会担心,鸟大娘也会担心。”
金蟾宫日日奔波,许久不曾想金夫人了,听金折桂这么一说,眼圈一红,就哑着嗓子将小鸟送还梁松,又搂着金折桂连声问:“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金折桂赶紧搂着他哄:“过几天就能回家了,你乖乖听话,就能回家。你这边坐,我给你讲故事。”
梁松无奈地看向手上的小鸟,他这样的汉子见惯了血染刀剑,是不会在意手上那小鸟的性命,但这时金蟾宫、金折桂双双看着他,只能又上树将小鸟还回去。
曾公子疑惑金折桂为何宁肯费脑筋地哄着金蟾宫,也不肯叫金蟾宫高高兴兴地将小鸟烤了。
“有人过来了。”瞽目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顺势将手指指向上游。
“我去。”蒙战又忘了曾公子的禁令,拿着剑就跑。
“耿大哥、邢大哥快去帮蒙战。”梁松忙发话,看曾公子皱紧眉头,便劝他,“公子放心,我定然叫蒙战将这性子改了。”
曾公子一笑,对金蟾宫招了招手,“你过来,我这边也有好故事说给你听。你姐姐腿脚不好,你叫她多歇会。”
金蟾宫犹犹豫豫,看金折桂点头,就坐到曾公子身边。
“温水煮青蛙。”金折桂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她脸上的肿胀慢慢消去,露出青青紫紫的淤血,一时半会也不怕容貌上露陷,只是,望向坐在曾公子身边正听曾公子讲故事的金蟾宫,她担忧曾公子一群人个个戴着仁义友善的面具,过几日金蟾宫会怕了再去过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迷上了跟着曾公子一群人的安逸,不肯再跟她走。
比担心金蟾宫更令她担心的一件事,就是树林太茂密,她已经失去了方向。虽曾公子一群人说金陵,但她隐隐觉得这走的方向不对。
金折桂用曾公子送的水袋装了水,走到瞽目老人身边,拿过他的手,果然瞧见眼睛看不见的瞽目老人手上伤口无数,许多伤口已经红肿化脓,先用水给他洗了伤口,不愿浪费了范康送的药,又问曾公子借药给瞽目老人涂上。看瞽目老人耳朵动个不停,心里艳羡不已,暗想瞽目老人听到的来人,又是范康?偷偷借着给瞽目老人洗伤口,将蒙、兄、亡三个字写给瞽目老人。
金折桂相信瞽目老人既然有个“花鬼头”的外号,就当在耿直之外,还有过人的机智。
荒郊野外,一路尾随不舍的,除了范康,又能是谁?
范康与蒙战、耿护院、邢护院缠斗,将他们引开一些,便肆无忌惮地嚷嚷:“蒙战,好一个义气少年,你哥哥蒙武叫你家公子弄死了,你还跟着你家公子转?”
蒙战握着剑的手一顿,“你胡说!我们兄弟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怎会……”
“哈哈,你们兄弟都是一样的蠢货!公子明知道你哥哥会死,还叫你哥哥去!这不是存心弄死你哥哥,又是什么?”范康看出蒙战的破绽,提剑向他肩上砍去。
“你胡说!”蒙战一个鹞子翻身,避让开,“公子聪慧过人,他怎会叫自己的手下送死!”
“他若不聪慧过人,怎会不动一刀一枪夺下瓜州!你这傻子,天雷是天上打下来的,瓜州的雷只挨着地不接着天,还能是天雷?你哥哥就死在雷里头了。”
“蒙战,别听他的!”耿护院看范康只刁钻地刺向心神大乱的蒙战,便顾不得守住自己的要害,极力替蒙战挡住的范康。
范康不失时机地砍向耿护院,随后,冷笑一声“你们人多欺负我人少”,然后提剑逃了。
“蒙战,切莫、切莫听那人胡言乱语!”耿护院捂住手臂上的伤叮嘱蒙战。
蒙战脸色变换一番,见有因自己连累了人,咬着牙红着眼,心口不一地说:“我听耿大叔的。”搀扶着耿护院,依旧回到篝火边。
“是什么人?那人这般厉害,你们三个人也能受伤?”曾公子问。
邢护院、耿护院看着蒙战长大,随着先太子一同流放西北后,又彼此扶持,因此便替蒙战遮掩,“那人委实厉害,又狡猾得很。”
“公子――”
“蒙战,忘了公子早前的话了?”邢护院虎目圆睁,接连两日蒙战因鲁莽害了他人,公子若知道,如何会轻饶了他。
蒙战吸了吸气,歪着头擦了下眼睛,满心里都是惭愧、感激、疑窦,要休息又没睡意,便拿着剑发泄一般去一旁乱砍。
蒙战这样暴躁,就如星星之火,燎起了一片汪洋火海。
瞽目老人火上加油地淡淡说了一句:“不怪蒙兄弟,他哥哥过世了,他心里自然难受。”
耿护院、邢护院狐疑地对视一眼,双双想:瞽目老人的耳力竟然这样了得?这样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正气咻咻的蒙战握着剑的手一顿,心道:瞽目老人是神算子,算出他哥哥蒙武死了?来袭击的奸恶之人说他哥哥死了,瞽目老人也这样说,就连童言无忌的金折桂也说过,可见这事是真的了。
几个被蒙战撩拨得火气上来的人怒喝道:“蒙战!外边有高深莫测的敌人,你还无故生什么是非?快快老实吧。”
曾公子问瞽目老人:“花前辈是如何知道蒙战哥哥死了的?”
瞽目老人摇摇头,叹息一声,却不答话。
曾公子待要再问,就听蒙战跳出来问:“公子,你早早地令我哥哥跟牛大哥一起混入宁王军队,还特地叮嘱他们抢了看守粮仓的差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粮仓会炸开!”
曾公子蹙眉,疑惑蒙战怎会将矛头对准他。
曾公子自是不用跟蒙战争辩,早有梁松等对曾公子忠心耿耿的人站起来。
一姓岳的护院早因为狼群来袭时蒙战的作为对蒙战心存不满,冷笑之后喝道:“蒙战!公子是何等人,你不知道吗?太子爷当初是多仁义慈悲的人,我们兄弟多承太子爷关照,才会发誓生死都追随太子爷,替太子爷照看公子!你也是跟公子一起长大的人,怎还会疑心公子的用心?莫非你嫌这日子苦,要另谋高就?看你连连意气用事,就像是早被人收买,恨不得我们都死一样!”
“可、可……”蒙战指着曾公子,眼睛却看向金折桂、金蟾宫,曾公子那一句“妇人之仁”,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曾公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肃杀、阴鸷……
“蒙战!快跟公子跪下磕头!”梁松喝道。
蒙战低着头,重重地跪下磕头。
“算了,蒙战,你放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公子发誓,一定会替你找到你哥哥。”曾公子疲惫地道,神色有些敷衍,蒙战的性子不改,留着百无一用,还会成为害群之马。
夜枭的叫声一声声响起,被蒙战等人的声音聒噪醒得金蟾宫呓语道:“娘亲――”
金蟾宫稚嫩的声音叫蒙战心酸起来,蒙战瞅了眼要送金家姐弟去英王麾下送死的曾公子,腹诽道这算个什么仁义慈悲!
岳护院也觉方才的话太无情了一些,便将蒙战搀扶起来,安慰他道:“你放心,公子说话算话。我们一定替你找到你哥哥。”
“岳大叔,方才我……”蒙战记起禁令,忙伸手捂着嘴。
蒙战这憨傻的举动逗笑了岳护院,梁松等人纷纷笑了起来。
一场争执就这样化解。
黎明之际,岳护院起身去解手,蒙战一夜未睡,虽心里牵挂着哥哥的事,到底愧疚又连累了耿护院、邢护院,于是提剑向树林里去给众人打猎。
寂静的树林里,只听见岳护院“啊――”地一声惨叫,梁松赶紧吩咐道:“照看好公子,我跟邢大哥、陆大哥去看看。”拔腿就向邢护院惨叫的地方跑去,三个人跑过去,便在半路遇上蒙战。
“蒙战,你,见到岳大哥了吗?”梁松问。
蒙战忙提着手上兔子给梁松看:“梁大叔,我在西边猎兔子,并没看见岳大叔。”看梁松三人跑,便也跟上,过去了,便见岳护院被人一剑砍死倒在地上。
梁松瞄了眼蒙战不知沾了什么血的剑,对邢、陆二人并蒙战说:“你们三个在这看着岳大哥的尸首,只怕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待我去看看公子。”说完,飞快地跑回营地,到了营地,对上曾公子的眼睛,不先跟曾公子说话,先问瞽目老人:“花前辈,你听见这树林里有什么动静?”
瞽目老人蹙眉:“可是岳兄弟一脚踩在蚂蚁窝里了?还是遇上了马蜂?”
“花前辈没听见有生人靠近?”梁松对瞽目老人的耳力笃信不疑。
瞽目老人手搂着金折桂、金蟾宫两个,他自然是听得清楚,是范康去而复返将落单的岳护院砍死,可是,他不能如实说。范康只有一个,金折桂聪明、金蟾宫乖巧,他自认轻巧地就能对付了他;可曾公子这群人人多势众,要先对付了他们才好,“这个老朽保证没有,就只咱们的两个人走动。”
虽言语不多,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白,若有人,瞽目老人为了金折桂、金蟾宫两个怎肯不示警?再加上瞽目老人早先的表现,谁会怀疑他耳朵不好使?
曾公子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松如丧考妣地低声道:“岳大哥,被人用剑砍死了。”
梁松一句话落下,曾公子并其他人不觉头皮一麻,立时领悟到梁松反复问瞽目老人有没有外人靠近的缘由,再听到一丝草动,纷纷戒备地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