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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宁做太平犬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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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夕阳余晖下,一片狼藉的瓜州古渡边,瞽目老人手里木棍在小羯鼓上敲了敲,声音苍老又凄凉。

江上妄想坐船逃回皇帝阵营的小户人家、官宦人家悉数被拦下,无数宁王麾下走狗笑得合不拢嘴地上蹿下跳,将一箱箱抢回来的金银珠宝扛回瓜州县里。

“黄县令家千金在这!在这!”一声呼嚎,七八个官差挤了上去,从渡口船舶拉出一个杏脸桃腮、楚腰卫鬓的妖娆少女。

娇生惯养的少女昔日被父母双亲捧在掌心,乍逢这变故,吓得花枝乱颤、涕泪涟涟。

“黄小姐,你爹爹人挂在墙头上睁着眼,是不看你成亲不能瞑目呢!好乖乖,今日哥哥就跟你洞房花烛。”一个摸上黄小姐的俊脸,其他的怎么忍得住,纷纷欺身上去拉扯黄小姐的衣带。

“娘的!”凑不到黄小姐跟前的官兵唾了口浓痰,掐着腰,一脸淫邪之气地走到瞽目老人跟前,“老东西,唱一首十八摸给大爷听听。”

“老朽不会什么十八摸。”瞽目老人瘦骨嶙峋,两只手颤抖着摸着羯鼓,听那边黄小姐已经被折腾得哀声连连,一只枯瘦的手指举起来,“你、你们……”

“大爷,我会唱。爷爷,我来唱。”一个鼻青脸肿、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的女孩出声了。

那官兵听她声音甜蜜稚嫩,原以为会是个美人,谁知看过去,竟是个丑得不能再丑的七八岁小丫头,大为扫兴,却腆着肚子挠着脖子,“唱,唱不好,把你们祖孙三个都扔下江喂鱼。”

“姑娘……”瞽目老人出声,弄不明白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成了祖孙三人了。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伸手摸姐冒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姐小眼儿,黑黑眼睛白白视……”女孩嘴里唱着,丑态百出地扭腰摆臀抛媚眼。

那官兵听了几句,又听人说江上抓回来了扬州知府的船,骂了一声“奶奶的,丑人多作怪!”,赶紧向扬州知府的船上去捞好处。

官兵走了,瞽目老人低声问:“小姑娘是……”

“爷爷,我们姐弟两个跟家里人走散了,求爷爷暂时收留我们。”这女孩拉着老人的手摸自己的脸,然后又牵着老人的手去摸她身边一个极小的男孩的脸。

瞽目老人张了张嘴,“……二位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听那黄小姐已经连哭喊声都发不出了,喉咙哽住,“方才多谢姑娘解围,老朽也不能保证什么,二位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女孩低声笑道:“多谢爷爷。”听又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家碧玉被官兵从江上拉出来奸、淫,女孩伸手捂住身边小弟的眼睛,紧紧地挨着瞽目老人蹲坐在孤舟古渡碑石边上。

这女孩就是金折桂,她穿越过来七八年,足足过了七八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两月前她父亲在外任上接到她曾祖母病重、时日不多的消息,携家带口向京中赶去,路过扬州,偏她与四岁的弟弟金蟾宫染上时疾,她母亲身为长孙媳妇,不能不速速回去,只能留下一个姨娘、两个奶娘几个丫头、随从在驿站里照应他们,便随着他父亲进京了。不想,一个月前,宁王造反,占了扬州城。他们一群人逃了出来,半路上人原本二十几个人走散到只剩下四五个,剩下的几个,见小主人年幼又累赘,偷走了长命锁等金银珠宝,便各自逃命去了。

金折桂盯着瞽目老人几天了,这位瞽目老人会摸骨,日日都有以为逢上“乱世”就能成“英雄”的人过来叫他摸上一摸。乱世里听老人卖唱的少,可上门送吃的的人依旧不少。且这老人为人仗义、刚正不阿,又隐隐有什么背景后台,官差们虽鄙夷他,却也不敢动他分毫,跟着他旁的不说,饿是饿不死。而如今,他们求的就是饿不死。

金折桂两辈子也没见过眼前的乱相,怕金蟾宫被吓着――从她上辈子从电视里学来的知识看,金蟾宫见多了那些血腥、淫猥的场面,心里会有阴影,将来不自闭懦弱,也会性情暴戾、阴森。为防患于未然,金折桂搂着金蟾宫,叫他只看向自己,低声在他耳边慢慢地说:“那孙猴子看见山野里出来一个年轻村姑,就指着那女人的说:‘这女人是妖精变的’……”

金蟾宫睁大一双澄净的眼睛看向金折桂,“妖精?”

金折桂微微蹙眉,犹豫着《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这会子讲到底对不对,一棍子打死一个的,叫金蟾宫小小年纪以为……算了,命如草芥的事,不用她讲,金蟾宫都已经看见了,点了点头,又继续跟他讲,极力将金蟾宫的注意力从身边遍地豺狼、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抽离开。

她虽尽力,但奈何身边的声音太大。

“综――”金蟾宫终于被声音吸引过去,张嘴就要喊出一个熟悉的人名。

金折桂赶紧伸手捂住金蟾宫的嘴,将他的头掰过来,眼睛偷偷看去,只见竟是卫国公家的公子、扬州知府家的小姐被人绳子绑在一起。

“老头,来摸一摸,这位小姐是个什么面相,将来可能做了国公夫人?方才我们不识趣,坏了人家的好事。”尖利的嘲讽声响起。

“你胡说!”卫国公家公子萧综怒斥道,一双眼睛不离开身边的小姐,并未向瞽目老人身边的一姐一弟看去。

“胡说?方才搂在一起亲嘴的是哪个?”官差嘲讽地将知府家小姐往萧综怀里一推,然后按着斯文柔弱的扬州知府家的小姐头,将她押在瞽目老人跟前。

瞽目老人手上青筋跳了跳,颤着手向扬州知府家千金脸上摸去,摸了两下,便恭敬地收手,“……这位小姐,命不久矣……”

“哈哈,老头,你说小姐活不长,官爷我偏要她长命百岁。带回去给我家第七房小妾做洗脚丫头去!”满脸横肉的官差得意洋洋。

有人附和:“正是正是,快活的时候叫这小姐脱光了在你家小妾背后推送助兴,这才叫美事一桩。”

“不、我不……”扬州知府家小姐摇着头,眼睛哀求地看向情郎萧综,见萧综只管低着头不言不语,冷笑一声,忽地向渡口旁石板路上跑。

萧综被扬州知府家小姐带着踉跄两步,一时着急,将绳子一扯,懦弱地喊:“玉洁,跑不得……”他这么一扯,就将那小姐扯得身子一晃,狼狈地跌倒在路上,恰两匹快马经过,马匹践踏在那如弱柳娇花一般的小姐身上,只听她啊地一声,嘴里咯咯咳血,人不过挣扎了两下,就没了气。

官差扯了扯绳子,看那小姐果然不动弹了,冲瞽目老人骂:“娘的,邪了门了!”语气凶狠,却不敢再冒犯老人。

远处,奔过去的快马又回来,马上人喊:“宁王殿下有令,不许抢劫百姓!凡抓到官家公子、千金,立时送入扬州城内!若有私自淫辱凌虐女人的,杀无赦!”

官差忙堆笑讨好地说:“先不知道殿下的命令,如今知道了。我们绝不敢违了王爷的命!瞧,卫国公家公子在这!”

“快快给卫国公家公子松绑。”马上穿着绉纱帕子皂靴子的信使赶紧下马,亲自给卫国公公子松绑,“萧公子放心,宁王殿下定不会委屈了你。”

萧综十七八岁的少年,虽游学在外、交游广阔,但一日遭逢这变故,心爱的女子又惨死在马下,更是因自家怯懦扯了绳子而死,重重打击下,已经呆若木鸡,等人将绳子解开,竟然是骇人地向后退,不敢再看那小姐的尸骨一眼,有人拉他,他就乖乖地跟着官差走。

金折桂望向不远处扬州知府家千金的尸骨,打了个哆嗦,用力抱住金蟾宫的头不叫他看。

“我们不跟着综哥哥走?”金蟾宫低声在金折桂耳边问。

金折桂摇了摇头,怕金蟾宫再露出破绽,在他耳边低声说:“除了这位眼盲的爷爷,你谁都别信别喊,全都装作不认识,不然我就跟这一路上见过的人一样,要被官兵砍死了。”

“哎。”金蟾宫噤若寒蝉地趴在金折桂怀里。

隔着十几步,带着萧综走的官兵说:“昨儿个抓到了两个带着珠宝逃窜的贼子,那两个贼子说金阁老家大老爷唯一的儿子丢在这边了,叫人仔细寻一寻,那孩子三四岁大,叫金蟾宫,跟着他八岁大的姐姐金折桂。”

“抓金阁老的孙子有什么用?”

“放这么多闲屁!金家大老爷是从武的,王爷说了,皇帝那边只怕要派金大老爷打过来!别说金家少爷,就是金家少爷的长命锁也得找到!但凡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给老子抓了!”

“大哥,刚才见过这么一大一两个。”

“是唱十八摸那个?”

“是。”

“那有个屁用,你见过谁家的千金会唱十八摸?”

……

金折桂哆嗦了一下,又看了眼怀里的金蟾宫,庆幸方才自己唱了十八摸,此时那群人走得远只扭头向这边看一眼就又转过头去了。

瞽目老人眼睛不好使,耳朵灵敏得很,听那官差说话,再一合上身边这男孩、女孩的年纪,叹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扶着身后碑石站起来。

金折桂、赶紧去搀扶瞽目老人,瞅了眼金蟾宫,扯了身上破烂的衣裳,撕了两条,给金蟾宫胡乱扎了两个小鬏,此时金蟾宫身上的衣裳早看不见颜色破成一丝一丝的,还望有人看见这小鬏,将金蟾宫当做女孩才好。

“走,爷爷带你们回家去。”瞽目老人将小羯鼓递给金折桂,金折桂却没接,犹豫后,扯着瞽目老人的手,“爷爷,我远远地跟着你们,离了这地,咱们就装作不相识。”

瞽目老人心中一动,他方才摸过,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竟是狠心有意将自己的脸打得鼻青脸肿、嘴歪眼斜,如今这大的又要跟他们分开……定是生怕露出一丝破绽被人抓住,叹道:“那扬州知府家的千金要是有这份狠心自毁容貌,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逝者已矣,金折桂也不想诽谤那位跟她姐夫萧综有瓜葛的扬州知府家千金什么,低声道:“人各有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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