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宝钗踌躇满志,苦思冥想着要如何做方能不经过程大人,又能因自己家办差出色而破格儿直接受到大皇子接见之时,程大人却忽然不再差人上门告知要他们家作的差使,备了厚礼打发人登门拜访,亦几次三番吃了闭门羹。
薛姨妈与宝钗为了此事皆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由此看来,程大人以后当不会再打宝钗的主意了;忧的是没有了他的引荐,他们又该怎样儿才能有机会得见大皇子?最重要的是,与这样儿一个手握重权却睚眦必报的人结了怨,便是有王子腾和荣国府相护,护得了一次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甚至第无数次,她们又该怎么样儿呢?
母女俩左想右想,皆是不得主意,倒是一旁因在狱中受了刑而正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薛蟠忽然道:“金陵不能呆了,咱们何不举家迁进京去常住?横竖咱们家那里也有生意,又是在天子脚下,舅舅与姨妈家毗邻,难道那个人还敢轻举妄动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母女俩对视一眼,霎时有了主意,尤其宝钗,更是暗自寻思,若真长住京城,虽则能不能见着大皇子尚属未知,好歹总比呆在金陵等那虚无缥缈的机会强。因当下便与母亲一块儿,为遣散家人、变卖商铺、打点行囊、去信与王夫人……等事儿而百般忙活儿了起来。
那薛姨妈又道:“虽则咱们家在京城有宅子,只家里就咱们娘儿们三个,冷清寂寞不说,还得防着那个程大人登门,倒是直接住到你姨妈家的好,一来可以让其有所忌惮,咱们也多几分安静;二来你姨妈家到底系国公府,且宫里又有一位娘娘,平日里往来的自然不会是那贫贱之人,指不定就有人在大皇子面前说得上话儿亦未可知,到时……”
“到时”后面儿的话虽然未说出来,以宝钗之能,又岂会不明白的?自是头一个便点头应下了母亲的话儿,余下薛蟠一人,即便再不想去姨妈家寄住,亦只能将不愿意的话儿,强自咽回了肚中。
——于是便有了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二人今日上午出现在荣府那一出儿。
那宝钗原本是不欲亲自去丹枫阁拜访黛玉与湘云的,王夫人先前提及二人时那隐隐的怒意与不忿,她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她可不想惹得王夫人有丝毫儿的不高兴,继而让她们在荣府住起来亦不开心,遂凡事儿都顺着王夫人说,自然引得其十分喜悦。
不想说着说着,王夫人便将话题说到了黛玉身上,说话的语气亦变得不屑起来,“不过仗着她那个贪官父亲搜刮民脂民膏积攒下来的银子,和大皇子六皇子的庇护,便拿自己当咱们家真正的主子姑娘了!才小小年纪儿,便这般会装狐媚子了,不独勾引得大皇子六皇子以皇子之尊为她奔走,还引得宝玉眼里心里都没有了我……”
一旁薛姨妈与宝钗都笑容满面的附和着,心思却早已神游到了天外,尤其宝钗,更是恨不能站起来欢呼几声儿,以表达当下自己心里的喜悦,她再想不到黛玉竟认得大皇子,不独如此,她竟还认得六皇子,这可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只是短暂的喜悦过后,宝钗又忍不住开始犯起愁来,方才在贾母屋里,她是亲眼见过了黛玉的,饶是她一贯自诩姿容天下无双,亦不得不在心里叹服于黛玉的绝世容颜与高贵气质,并打心眼儿里攸地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来,单比容颜,她或许还能与黛玉平分秋色,然要论到那通身儿的气派,她便只余下望洋兴叹的份儿了!因暗自寻思,果真黛玉与大皇子是相识的,那么大皇子在见过了黛玉之后,岂能再看得上自己?便又有几分灰心起来。
她母亲在一旁瞥见女儿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情知必有因由,遂赔笑着指了一个借口,先送了王夫人回去,方转回来为她为何事发愁?宝钗见问,想着母亲或许还能拿出主意来,遂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想法儿都细细道了出来。
薛姨妈听罢,先便笑骂自己道:“方才听你姨妈说起,我倒还未想到那一茬儿,还是我儿有智计。”又道,“只是我儿也忒痴了,大皇子既然未明白定下林姑娘,自然是有这样儿那样儿的不满意之处,焉知我儿就没有机会儿了?再者,才你姨妈不是说林姑娘还认得六皇子的?便是大皇子那里不成了,还有六皇子呢,凭他兄弟那一个,不都比程大人那个老不修强的?依我说,倒是尽快与林姑娘打好关系的好。才在老太太屋里,我瞧着她虽性子冷些儿,待姊妹们却是极好的,明儿只要我儿认真待她,还怕她不拿你当姐妹,不尽心与你奔走的?”
一席话儿说得宝钗复又起兴起来,因忙命人备了礼物,令丫头捧了,兴冲冲便亲自送到了丹枫阁。却不想人未见着,反倒与自己惹了一顿气儿生!
被沿途不时拂面的凉风吹着,待回至梨香院时,宝钗的怒气早已平复得差不多了,以致薛姨妈乍见之下,还以为她已成功跨出了第一步,正欲开口赞扬两句,不经意又瞥见后面儿莺儿文杏手里原封未动的礼物,便有些儿吃不准了,因问道:“怎么把东西又拿回来了?”
宝钗听说,复又勾起方才的火儿来,遂将自己如何被青冉挡了驾,以致连黛玉湘云的面儿都未照上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又道:“那样儿不知眉高眼低的丫头,若换了我,早撵出去了,还能任其留在身边儿得罪人的?”因当年在金陵时,青冉作的是江湖女儿打扮,亦未刻意收敛自己身上的肃杀之气,以致宝钗今日见了换下一身劲装、只着寻常丫头衣衫的她,竟未生出丝毫儿的疑惑来,自然亦记不起两年前自己的狼狈之相了。
薛姨妈听罢女儿一席话,不由笑道:“你先未来过你姨妈家,自然不知道她家的规矩,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皆比其余众人体面几分,便是平常寒薄人家的正经小姐姑娘,也不能那样尊重的,谓之‘副小姐’。才你说的那丫头,只怕就是林姑娘的‘副小姐’,老太太那样儿疼林姑娘,自然她屋里的人亦是极有体面的,偏你又初来乍到,自然容易被人看轻了去,想来明儿给她些微好处,自然也就好了。何苦白生气?”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儿有人道:“太太带宝二爷来了。太太还说都是一家子骨肉血亲,请宝姑娘务须回避。”闻言宝钗亦顾不得再深究方才青冉的神色不像能被等闲财物收买的,忙整了整衣妆,旋即扶着她母亲迎了出去。
就见去而复返的王夫人,正含笑扶着一名俊秀斯文、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青年公子进来了。薛姨妈忙迎上前笑道:“这么大个府邸要姐姐一个人打理,且还搭理得这般井井有条,也够姐姐累的了,姐姐有什么话儿,只打发个人来说道一声儿便罢了,何苦亲自走一遭儿?”
又细细看了一回宝玉,由衷赞叹道:“这便是外甥?真真生得好样貌儿!”
宝玉听说,忙上前行了一个礼,口称:“外甥宝玉,见过姨妈,见过姐姐!”一面不住拿眼瞧宝钗,眉间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与赞叹,却丝毫儿不让人觉着轻佻和无礼。
再说宝钗,早在瞧得宝玉的第一眼,便攸地红了脸子,低垂下了头儿,一颗心更是跳得犹如小鹿乱撞一番,早没了章法。她再没有想到,自己这位表弟,竟是如此俊俏秀丽之人,不独与其兄薛蟠相比有如云泥,较之于她生平所见过的其余所有男子,亦是高出了百十倍不止,心里便余害羞欢喜之余,更又多了几分对母亲高瞻远瞩的佩服与感激。
一旁王夫人与薛姨妈瞧得各自儿女的反应,再瞧得二人站了一块儿,活脱脱一对儿璧人,因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相携着率先进了屋子。片刻过后,满脸通红的宝钗与目似朗月的宝玉,才先后进了屋子。
那宝玉原是个惯喜与漂亮女子作耍的,如今既见到宝钗如此美貌,自然喜得无可无不可,因隔着二人分坐的矮几,便一递一说的与宝钗说道起来。那宝钗先还有几分拘谨,那里架得住宝玉一口一个“姐姐”的问?兼之有王夫人在一旁不住说她‘都是自家骨肉姊妹,宝丫头倒是不要拘礼的好,明儿还要处常呢’,她便亦渐渐放松了下来。
正说得得趣儿之时,就有小丫头子进来道:“回太太,老太太那边儿传饭了,请太太带了姨太太与宝姑娘一块儿过去,好坐席呢。”
那宝玉一听,先便起身儿笑道:“才走得急,竟未顾上与林妹妹云妹妹说话儿,这会子倒是先过去的好。”遂起身儿向王夫人薛姨妈行了个礼,又说了一句:“太太与姨妈姐姐且慢点走,我就先行一步了。”便一溜烟儿出了门子。余下王夫人冷笑着说了一句:“见天价只知道惦记着那两个狐媚子!”,又恐贾母那边儿等久了不悦,亦只能携着薛姨妈宝钗跟着过去了,不在话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