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将银子都与宝钗留下,抽身离开后,亦没有了再逛下去的兴致,因说要回去,水溶明白以她的善良,便是随便遇上那一个陌生人有此遭遇,亦会为之难过上一天半日的,何况宝钗到底还是与她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住过一场?她心里有所不忍,亦是人之常情,因此并不十分劝她,只是依从她的意思,折回了他们临时恁居的小院儿。
不想回至小院儿后,黛玉仍是有些闷闷的,不时还唏嘘几声,水溶见状,不免又心疼起来,因恐她触景生情,亦不欲再在大兴多呆了,遂命人收拾好车轿,整理好行李,于翌日一早,便离开了大兴,继续往洛阳方向行去。所幸行了大半日过后,黛玉因见沿途的自然景色都十分秀美,便是花草树木亦较之平日里自己见的人工种植的要清脆好看不止十倍,心情终于渐渐好了起来,水溶方暗自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又行了约莫二十来日,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洛阳辖下的安阳府城外,此行的行程便算是已过一多半儿了。因安阳系上古古都,又是历史上的“七朝古都”,值得一游的地方,好吃好玩儿的东西端的是不计其数,黛玉遂提出要在这里小住几日,好生四处游览一番。水溶之所以放慢行程,原便是为了能让她好生赏玩一番沿途的风光,放松一下先前郁结的心情,如今既闻得她主动说要留在这里游览几日,自是再无不从的;况绝尘宫在安阳亦是有分坛的,之前安阳分坛坛主曾不止一次恳求水溶过来瞧瞧,指点指点弟子们的功夫及做人的道理,横竖已走到这里了,倒是可以顺道去瞧瞧这里的情况。因忙先遣了人去传信儿。
小半日不到,便见十来骑人马快速行了出来,行至水溶等人跟前儿停下,众人都翻下马背,整齐划一的单膝跪下,便听那打头儿的中年男子朗声说道:“安阳分坛邵峰,率领座下四护法五分舵舵主,供应宫主大驾光临!”
水溶见状,忙上前亲搀了那中年男子邵峰起来,方淡淡一笑,道:“邵坛主是绝尘宫的老人儿了,如此大礼,教本座如何受得起?况此番本座原是微服为闲逛而来,坛主倒是随意自在些的好,不然本座可就不好再在这里多呆了。”
邵峰听说,忙起身摆手笑道:“宫主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原是咱们宫众们的福气,但若咱们便因此恃宠而骄,反过来连应尽的礼数都不走到了,岂非是轻狂无礼的紧?这原是咱们作属下的该当的,宫主切莫因此便缩短您在这里呆的时日才是。”因又问,“方才临来时,属下已命人将后院儿的正房洒扫出来了,但不知宫主的行囊在那里?属下好遣人先带回去,与宫主收拾规整的好。”
“很不必先遣人,咱们大伙就一块儿回去,一路说说话,岂不更好?”水溶见问,沉吟了一瞬,方说道,“不过本座还有女眷,少不得要麻烦邵坛主先遣人回去寻下几个妥帖的婆子丫头,伺候她们几日的。”
闻言邵峰便知后面儿马车上必定有他们未来的宫主夫人在了,因忙笑道:“属下理会得了。”一面遣了两个人打马先回去,方笑着问水溶道,“敢问宫主,车上坐的可是夫人?属下们可真是好造化,此番不独得了宫主大驾光临,连夫人芳驾亦得见了,明儿被其他分坛的人知道了,不定怎生羡慕咱们呢。”因他不时要回洛阳总坛去向专管绝尘宫账务的左使楚怀哲汇报分坛的账目情况,与北堂长老等人亦是旧识,故对黛玉的存在,亦是早已有所耳闻的,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水溶便是先皇的六皇子,而黛玉则是先皇御封的潇湘公主罢了。
水溶对“夫人”二字是怎么听怎么顺耳,连带的嘴角上扬的弧度亦大了许多,邵峰等人见状,不由对黛玉这位未来的宫主夫人越发好奇起来,能让他们这位素来以冷硬著称的铁汉宫主仅只闻得旁人提及她便一脸止不住笑意的人儿,到究会是怎样一位绝色的佳人呢?
邵峰等人的好奇心很快便得到了满足,只因到得正房门外下车时,他们终于有幸得见了黛玉的庐山真面目,旋即便都被惊艳得怔在了原地,久久回不过神儿来。还是水溶先扶了黛玉进去,又折身出来,“咳咳咳”的假意咳嗽了几声儿,方让众人蓦地回过了神儿来,因见水溶紧抿着薄唇,一脸的喜怒莫辩,似是在对众人的失态有所不满,便都有些讪讪的,先后都低垂下了头去。
见此状,水溶反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因暗骂自己怎么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动不动就爱拈酸吃醋儿了呢?黛玉既是他未过门儿的妻子、绝尘宫未来的宫主夫人,他亦有心自今儿个起便让她先有意无意在宫众面前露面儿,自然早早晚晚都是要面见绝尘宫其他中上层护法舵主们的;她原便生得绝丽脱俗,仙人一般,旁人乍见之下会被出于本能的惊艳到,原是意料当中之事,譬如他自己,便是日日面对着她,亦会觉得怎么看亦看不够,何况旁人哉?果真他每次都要吃醋,那绝尘宫上下还有那么多护法舵主们,将来他们势必都是要来觐见作为绝尘宫女主人的黛玉的,到时他岂非要被淹死在醋缸里了?看来他得尽快娶了黛玉过门,才不会似现下这般时时刻刻都患得患失才是啊!
因笑着向邵峰道:“本座方才认真想了一下,此前因诸事缠身,本座竟是从未到安阳来过,如今好容易来了一遭儿,自是该好生认认这里的兄弟们才是,既是如此,就麻烦邵坛主与本座准备十来桌席面儿,今晚本座要宴请这里的兄弟们,犒劳犒劳大伙儿这些年来的辛苦。”又道,“至于今晚上的花销,就不必挂到账目上去了,待宴罢后,只管到本座这里来关银子便是,算是本座以个人名义宴请大家的。”
邵峰忙大声应罢,令众人散了,又去唤了他夫人及女媳们来伺候黛玉兼陪她说话儿后,方辞了水溶,为是夜的晚宴忙活儿去了。至于水溶,则进屋瞧过黛玉,说与她自己‘去去便来’后,亦回屋沐浴换衣衫去了。
余下邵夫人等人送罢邵峰,便欲进屋伺候黛玉去,却见王嬷嬷领着百灵出来欠身笑道:“那里敢劳烦夫人并姑娘奶奶们呢?咱们原便人手齐备,只是初来乍到,有些个不熟悉地形罢了,还得劳烦夫人打发两个妥帖之人与咱们指点指点才是。”
邵夫人母女婆媳等人虽说是亦是妇道人家,到底各自的夫婿父兄都是江湖中人,自是较之养在深闺的女子们豪爽大气、不拘小节许多,如今忽见王嬷嬷老少二人都是这般斯文有礼,言谈间自有一股子让人敬服,却又觉得很是赏心悦目的气度,便都立时喜欢上了她们,连带的对黛玉这位素未谋面的未来宫主夫人亦是好感与好奇迭生,只恨不得立时一见,因忙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妈妈又何须这般客气?况下人们虽妥帖,到底不若咱们母女,还能陪夫人说说当地的风土人情,倒是咱们来伺候夫人最好。”
话已至此,王嬷嬷实在不好再推脱,只得笑道:“既是如此,夫人们请随老身来。”百灵忙应声儿掀起了帘子,邵夫人等便鱼贯进了里屋。
彼时黛玉已简单梳洗过了,又换了一件儿干净衣衫,正坐在菱花镜前,由紫鹃服侍着梳头,闻得王嬷嬷说:“邵夫人携姑娘奶奶们瞧姑娘来了。”,遂忙示意紫鹃暂停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来上前迎了两步,果见邵夫人母女婆媳四人逐次行了进来。方欲欠身见过时,那邵夫人早已先领了女媳们欠身纳福见礼,口称:“见过夫人!”
闻得她几人竟直接唤自己作“夫人”,黛玉一张绝丽的小脸登时红至了耳根子,头亦低得不能再低,半日方在王嬷嬷的轻推下,回过了神儿来,因忙小声儿请她几人起来,又连声说:“黛玉年小,如何当得起夫人与姐姐嫂子们如此大礼?况黛玉如今究竟还不是你们的夫人,还请直唤我的名字或是叫我‘林姑娘’都使得。”
邵夫人等应声儿起来,又禁不住抬头细细看了黛玉片刻,却并不改口,只是啧啧赞道:“方才听人说夫人生得天仙一般,我等还有所怀疑,如今见了夫人真颜,方知道夫人何止是天仙,只怕连天仙亦生得及不上夫人一二分!”她啧啧赞叹着的同时,她的小女儿更是直接,竟已几步上前挑了黛玉尚未来得及梳好发髻的一缕头发,在大呼小叫着“天哪,这世上竟还有这般乌黑柔滑的头发!”了,惹得紫鹃与百灵都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更惹得邵夫人忙上前拉了她至自己身后,压低声音训斥起来,一面又忙笑向黛玉道,“冒撞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见怪才是。”
黛玉亦是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位邵小姐豪爽大气的举止和话语,让她攸起忆起了湘云来,因此心下不独不觉得她的行为唐突,反而觉着无比的亲切,因忙笑向邵夫人道:“夫人很不必责备令爱,令爱这般直爽的性子,很讨人喜欢呢,切莫拘紧了她才是。”
话音刚落,那邵小姐便抢先接道:“就是嘛,都是自己人,何苦弄得那般拘谨?”说毕又凑到黛玉跟前儿来,满脸期待的道:“夫人,我叫尔纯,今年十五岁了,我好喜欢夫人,明儿可以常来找夫人玩吗?”
“自然是可以的,”黛玉见她直爽有趣,越发喜欢,因脸红笑道:“只是,明儿你可再不能……‘夫人’、‘夫人’的叫我了,横竖我与你同岁,只管唤我的名字‘黛玉’,或是与我姊妹相称都可以。”又说她是二月生的,问她是几月生的?
尔纯见问,忙笑道:“我是一月生的呢,那以后你可得唤我姐姐了。”便赶着黛玉满口“妹妹”、“妹妹”的叫唤起来,直把一旁邵夫人急了个了不得,生恐被邵峰知道后,会骂她对上不尊。所幸见黛玉确实平易近人,丝毫儿不拿大,她方心下稍安。当下几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儿,邵夫人等方在闻得人报水溶来了后,忙忙避了出去。
一时水溶进来,瞧得黛玉犹披散着一头乌发,较之往日更又于清纯空灵中多了几分慵懒魅惑之气,禁不住眸子一暗,因忙摆手令王嬷嬷等人都退了出去,旋即疾步上前略带几分粗鲁,却又尚不至于让她感到不适的一把揽了她在怀里,将头埋进她的乌发间,深吸了一口气,方暗哑着声音叹道:“好想这会子便娶了玉儿你过门,好想这会子便让你作我的妻子。”
黛玉如何能理解他的渴望与需求?只当他又是想“使坏”了,因忙微微使力挣脱了他的怀抱,方红着脸子捂着自己的小嘴儿含含糊糊的说道:“前儿个哥哥才将人家的嘴唇儿吃得肿了老高,害人家被紫鹃百灵偷偷笑话儿了好久,如今又多了尔纯姊妹几个,哥哥可不能再使坏,让她们亦笑话儿我了!”虽然她心里其实很喜欢那种好似腾云驾雾的感觉,但她是不会告诉无尘哥哥的,不然他得了夸赞,明儿更要“变本加厉”,她可不得被紫鹃百灵给笑死了?!
浑不知自己略带了几分撒娇意味儿的话语与动作对水溶的诱惑有多大,亦再顾不得她的嗔怪,便又快速上前紧拥了她在怀,找准她的樱唇,便深深吻了下去。不同于往日的是,今儿个他吻得于柔情专注之外,更有多了几分侵略性,以致黛玉很快便被吻得双颊绯红,瘫倒在了他的怀中。
看着黛玉星眸微饧、眼神迷离的躺在自己怀中,连白皙秀气的颈项与锁骨都泛上了一层粉红色的柔和色泽;刚刚被自己肆虐过的樱唇亦是微微肿着,娇艳欲滴,水溶只觉自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亦“轰”的一下儿直冲上了脑门,因下意识打横抱起了她,便欲往内室行去。
但他很快又找回了几分残存的理智,自己若在尚未明媒正娶黛玉的今日便要了她,那简直便是对她的亵渎,对他们之间这么久以来感情的亵渎;他若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能给予她,只遵从本能去行事了,他亦不配说怜她爱她一辈子了!因忙深吸了几口气儿,稍稍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方放了她下地,笑着转移话题道:“我才让邵坛主准备了晚宴,连邵坛主的内眷亦一并请了,玉儿可要一起去?”
彼时黛玉亦已回过了神儿来,正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暗自不好意思,如今既见他岔开了话题,倒是正合她意,遂小声儿说道:“既然邵夫人她们都要去,我若不去,反倒不好,就一起去罢。”
水溶听说,点头笑道:“如此待会儿我再过来接你罢。”说毕亦不敢再多看黛玉一眼,亦等不及她答话儿,便火烧眉毛一般逃也似的回自己的房间冲冷水澡去了……
傍晚时分,水溶过来接了一身便装的黛玉往前面儿正厅去。邵夫人等早已侯在了专供女眷坐席的偏厅,瞧得黛玉进来,忙起身问好,又忙着将其他人的女眷们引见与黛玉。黛玉虽素不耐烦这些个应酬,然因众人皆不比她往日见惯了的所谓贵妇人千金小姐们,皆是些个颇爽朗之人,且有那尔纯与其姐尔蕴在侧提点解说着,倒亦并不觉着烦闷。之后的宴席亦是别有一番意趣儿,因此在安阳的第一个晚上,整体来说,黛玉还过得颇为愉快,连带的晚上亦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清晨起来用毕早饭后,黛玉精神颇好,因说要去逛逛安阳的市集并城西的灵泉寺,后者是她早就向往已久的,如今好容易到了安阳,自然是要去亲眼见识见识的。不想水溶因昨儿个夜里便说好了今日要一一接见安阳分坛所有管事之人,不好临时再改,乃劝她明儿再去。黛玉虽有几分失望,亦只能点头同意。
适逢尔纯尔蕴过来寻她说话儿,闻得此事,忙都笑道:“咱们姐妹可不是现成儿的引路人,林姑娘又何苦舍近求远?”虽说她们已在黛玉的坚持下不唤她作“夫人”了,然要直呼名字或是与之姐妹相称,她们到底还是不敢,因用了“林姑娘”这个折中的称呼。
黛玉听说,恍然笑道:“可是呢,偏忘记二位姐姐就是那最合适的人选了。况咱们女孩子在一块儿,要买什么东西,还可以问问彼此的意见呢。”因又命紫鹃去问过水溶的意思,得知他同意了此事儿,只是要多带几个人跟着后,几人便要了一辆马车,领了各自的贴身丫头,再令邵夫人派的保护之人只远远儿的跟着即可之后,便兴冲冲的上路了。
安阳身为“七朝古都”,其繁盛阜丽自是非比寻常,尤其沿着绕城的洹河而下,沿途那一派明丽无双的自然风光,其间再点缀上星星点点的房舍建筑物等,更是美不胜收,以致第一次来的黛玉与紫鹃百灵主仆三个都看得呆住了。
行了大半日,一行人便抵达了安阳最繁华的街道上,黛玉因见集市两旁很多摊贩卖的青铜小玩器什么的都很精巧,便动了要买上几样的心,因命紫鹃取了面纱来与自家缚好,要下去走走。尔蕴尔纯听说,自是十分乐意作陪,遂命车夫将车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下,三人都下了车后,便并作一排,沿着市集慢慢儿的逛了起来。
逛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黛玉不过只选了几样儿小玩器,总未寻下一块儿合适的玉佩,不免便有几分失望。——原来她先前在京城时,有一段儿闲着没事儿作,遂悄悄儿与水溶绣了个荷包,欲绣好后配上一个上好的玉佩,一块儿送与他的,不想之后因出了许多事儿,竟一直未顾得上此事。如今既到了安阳,便复又想起了此事儿,遂想今儿个上街来逛逛,看能不能寻下一块儿合适的,好连同荷包一块儿赠予水溶,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尔纯见她有些儿闷闷的,因问何故,黛玉无奈一笑,道:“没什么的,不过是想寻一块儿好点子的玉佩罢了,不想总未遇上合适的。”她不过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想尔纯闻言后,却笑道:“我当什么大不了之事儿呢,我自有好地方让姑娘挑到合心意的玉去。”因忙一手拉了她,又一手拉了尔蕴,往前行了不多一会儿,便钻进了一间外表瞧着十分古雅,很有几分文化底蕴的店铺。
黛玉方才在外面儿瞧着这间店铺的古雅装饰时,已经很有几分好感了,如今又见里面儿摆着的不拘是瓷器、玉石还是字画等物都是十分雅致清新,更是好感丛生。又见一旁有一扇外面儿写着“秋爽斋”的小小的装饰月洞门,里面架上都是满满的笔墨纸砚,便欲进去一探究竟。
不想甫一进得那月洞门,她却蓦地怔住了,只因她赫然看见,屋子的当中,竟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的一侧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另一侧则置着各色笔筒,里面儿插的各色笔毫如树林一般。——一应物品的摆设,甚至连笔尖朝着的方向,都与当日她在贾府居住时,瞧见的探春房内的成设,一模一样!而她因书法亦不差,隔三差五会去与探春切磋,故记得十分清楚。
正自纳罕之际,又听得外面儿一个声音如沐春风的笑道:“几位姑娘今儿个是想选点什么东西?本店昨儿个才新来了一批纸笔并珐琅彩的瓷器,都是上好的佳品,姑娘们可要瞧上一瞧的?”
这声音与黛玉印象中的声音恰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以致黛玉竟听得身子一震,旋即便忽地扭转过了身子来,就见眼前站着之人,不是别个,果是探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