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罗多的表情,夏伦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在说些什么。而这一点让夏伦更加的确信无误了自己的判断和想法。如果换一个性子急脾气爆的人在夏伦现在的位置可能早就一拳打在罗多那张双下巴的老脸上了,不过以夏伦五年拾荒者从业经验所积累修炼出的恐怖的耐心和丰富的经验来说,十个罗多在他的面前也不会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需要被解决的问题,而需要被解决的问题唯一的结局就是被解决掉。
“我已经见识过了凡妮莎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相信我,我远比你想象的看到的要多。不过真正让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样子的她——而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夏伦看着罗多,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后方一直一言不发唯罗多马首的罗多夫人,最后则是瞥了一眼旁边看似事不关己的西蒙。从三人不同变化的脸上他分别看到了三种不同的东西。
“让我来猜一下,这座罗多俱乐部其实最开始就是你为你的女儿凡妮莎所建的,对不对?”夏伦重新看回罗多,“你建了这座罗多俱乐部作为凡妮莎在吉尔普罗那的居所,然后拜托了你的好友西蒙来作为她在你不在时间的监护人,帮助她、照看她在这座城市中自由安全的生活……然后你就感觉可以什么都不用多管的在外面的世界像只鸵鸟一样来回乱跑没有后顾之忧了?”
“什么……不,当然不是!”
对于夏伦在最后几乎是和他鼻子都快要碰到一起的语气越来越厉肃的声声紧逼,罗多终于是像害怕仰的时间太久会闪了腰一样的向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夏伦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真正的难以理解的怒意。
如果是因为凡妮莎惹到了夏伦,夏伦想要找他算账,那么他也认了。怎么现在莫名其妙的突然开始对他进行人身上的攻击了?
“有心对我说谎的人,我会判定对方不能相信。无心对我说谎的人,我会判定对方可能很蠢。罗多先生,我相信你应该不是对我有心说谎,但我也不相信西蒙先生的朋友会是个蠢货。所以我就暂时判定你可能唯独在这方面上脑子不够用吧——”
夏伦伸出手,先是挡住了罗多挤着大小眼想要说些什么的刚刚张开的嘴巴,然后头也不回的胳膊一扭,不偏不斜的指向了身后的侧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接近了他到一定距离的凡妮莎。
“现在,告诉我,罗多先生。你知道你女儿今天已经载着多少朋友逛过多少酒吧了吗?”
“我……”
“你知道她的那些朋友都是谁吗?那些……保证绝对会让你满意的女孩们?”
“……当然不知道,我不可能有机会认识那些人。”罗多轻声说着,斜眼望了下自己的夫人。
“……让我来问一些更简单的问题吧。你还记得你的女儿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吗?”
“当然,当然我肯定知道我女儿的生日!”
“你送过她礼物吗?”
“送……过……”
“几次?”
“……”
“……”
看着罗多闭着嘴看着自己的脸上那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却又完全不想深谈的表情,夏伦有点好笑的错了错眉毛,双手抱在胸前舔了一下嘴唇。
“罗多先生,”他歪着头看着罗多,“你能告诉我,你女儿今年多少岁了吗?”
“……”
“你知道你的女儿多大,对吧?”
“当然知道!”罗多的脸色涨红了起来,“十七……不,十八岁……”
“十九岁,亲爱的。”
在罗多咬掉自己舌头或者鼓出第三层下巴之前,他身后的罗多夫人终于是忍不住的出声道。她的吐字非常清晰,双眼直直的盯着自己的丈夫。
罗多回过头,有点茫然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而旁边的西蒙则是低头把脸转向了一边。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麻烦,罗多先生——每一个长歪了的孩子背后,必定站着某个不负责任的家长。”夏伦伸出黑色绷带缠绕的左手,重重的拍在了罗多的肩上,“你在你女儿的成长过程中所一直扮演的角色和你该一直扮演的角色相差太多了,现在看看你女儿现在的样子——”
夏伦终于是回头看了凡妮莎一眼——凡妮莎正绷着脸站在他身后不到四步远的距离微微喘息的紧盯着他,那深深的眼线和紫色的眼影几乎快要融化成了彩色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夏伦果断将头又转了回去。
“她简直变成一条活生生的眼镜蛇了。”他瞪着眼睛对罗多认真的说道。
“够了,离我父亲远点!”
“……”
突如其来的尖厉声音吓了罗多和罗多夫人一跳。他们和夏伦一起将目光转向后面刚被西蒙身后拦下的想要上前的凡妮莎。女孩的脸现在已经是有些扭曲了起来。
“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凡妮莎的腰部被高大的西蒙用手臂横着挡住,但是她的上半身却是尽力的向着夏伦探了过来,大大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跌落下来的那么瞪着,“你对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得对,凡妮莎小姐,我对你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却是可以确定。”夏伦左了左嘴角,面对着凡妮莎赤裸裸的目光侵略。
“——你不是一个好女孩。”
“……”
“因为你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从来没有。”
“夏伦先生……”
“等我说完,罗多先生。很快,就剩两句了。”
夏伦回手打断了罗多打断自己,他的目光一直都和凡妮莎一眨不眨的对视。
“最后,凡妮莎小姐,既然咱们两个今天有缘在这里相聚,那么就算为了你好,我今天会给你一个非常严重的警告——如果下回你我见面,你要是还敢再像今天一样这么没有礼貌的和我说话,我就把你的脑袋揪下来踢到阿特拉特洋去。”
“……我不害怕你。”凡妮莎不躲不闪的看着夏伦,“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害怕过任何人。”
“哦……我当然相信你没有害怕过谁,凡妮莎小姐。不过那就是问题所在。”夏伦黑暗的目光平静的看着凡妮莎,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要知道,‘恐惧’这种讨厌的玩意儿之所以会在我们——会在世界上几乎每一种生物的体内先天性的携带伴生,是自有着其必要的原因的。感受不到它,也就代表了你感受不到生命中很多很多必要的东西,代表了你的生命不够完整。”
“……”
“很高兴今天遇到你,凡妮莎小姐。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也知道我的身份,所有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我想我也应该可以稍微有点空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夏伦对着凡妮莎笑笑,然后挺直身体向着紧站在自己后方的罗多点了点头,“抱歉在您的俱乐部搞出这些乱子,不过我想您应该会理解这其中的缘由。另外——抽出一点您宝贵的时间好好想一想我对您说过的话,否则如果下一次再让我碰到您的女儿敢还在像今天一样这么没有礼貌的和别人说话,我再处理起来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我不开玩笑。”
“……”
“西蒙先生,”说完最后要说的话,夏伦果断的直接看向了西蒙,“您对这里很熟吧,找一个能够让咱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儿的地方。我有事情需要和您单独待一会儿谈一谈。”
“……”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夏伦一连了解掉了他们这个奇怪圈子内的所有零碎的谈话线头,让罗多等人全部都是想张口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西蒙对着罗多点了下头,带头领着夏伦走向了酒吧深处。而罗多则是了然的不动声色的看着西蒙和夏伦二人的背影走远,然后立刻转头看向了凡妮莎。
“凡妮莎……凡妮莎,嘿,丫头!别看了!”
伸手在同样转头看着夏伦和西蒙脖子都快扭断了的凡妮莎肩膀上狠拍了一下,让凡妮莎吓了一跳的猛转过头看向自己,罗多无奈的皱起眉头深吸了口气。
“我感觉你和你妈咱们三个确实该好好谈一下了。”他认真而严肃的对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怎么回事的凡妮莎说道,“首先……告诉爸爸,你的生日是下月一号没错吧?”
“……”
……
夏伦跟着西蒙先是一路向前,然后七拐八拐的进入到了一条靠窗的走廊之中。
夏伦来到蝉鸣谷后见到了遇到了很多令他印象深刻的人和事情,而现在其中还要再加上他正在走的这条走廊。这是一条非常长的走廊,有点像那种环绕着宫殿的超巨型回廊,一旁左手边的窗户都是整个的落地窗,以此时阳光的照射角度刚好可以让夏伦和西蒙能够看到一缕金边而又不会被直接晒到。
“老实说,你最先开口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疯狂猎人。”略微半步为前的西蒙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不过声音听上去依然还是那一副死人样,“我以为你是想要找凡妮莎算账呢。”
“我可以那么做,但实际上那什么都不改变不了。”旁边半步为后跟着西蒙的夏伦边走边摇头,“另外,叫我夏伦就好,西蒙先生。”
“我看你好像被气的不轻?”
“你如果你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当成可以随便介绍给朋友玩弄的男妓耍你也会冒火的。如果不是你和她父母都正好在场,我说不准就真的会把她的脑袋揪下来一脚踢到阿特拉特洋去。”
夏伦没有避讳,然后叹息着用黑色的左手捂了捂胸口。
“再怎么说,我的心也还是红色的,也还在跳动,还没有变成像……这个玩意儿一样好像绷带包扎出来的什么东西。暂时。”
说道后半截的时候,夏伦冲着西蒙晃了晃自己的左手。
“……谢谢你,夏伦。”
没有任何征兆,西蒙突然对夏伦出声道。他没有回头,四平八稳的低沉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夏伦却能够听出那没有掩饰的真诚,虽然是百分之百无海龟壳添加的独属于西蒙的那种真诚。
一柄斧子带着闪电劈开了脑子,夏伦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等一等,西蒙先生。”他停下脚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笑容歪头看着西蒙,“告诉我,事情该不会真的就是我现在所想的那样吧?”
“……”
西蒙同样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夏伦沉默了相当一段时间后,才慢慢的转过了头来。
“别太夸张。”
“……很夸张了。”
夏伦伸出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低首摇了摇头。而西蒙则是再次不快不慢的向前走去,夏伦紧随其后。
“凡妮莎的父亲把凡妮莎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她才只有五岁。一个小小的丫头,什么也不懂,每天最新换做的事情就是在俱乐部里面来回乱跑……我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然后一点点的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西蒙说,“我感觉今天你的话大部分都是应该对我说的。”
“……‘幸存者内疚’,西蒙。”
“什么?”
“不是自己的错,但是却因为一些自己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却没有去做的事情而主观的认为那就是是自己的错,并为此而痛苦自责。”夏伦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一座带有喷泉的花园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残辉,“事实就是,西蒙先生,你看着凡妮莎长大,就觉得对于她的成长你也应该有责任。但凡妮莎自己有父母,而且她的父母也有着足够的能力去陪伴、培养自己的女儿,不过他们却为了一些他们眼中认为的比孩子更重要的东西而选择了放手——放养在你管理的牧场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却没有尽到自己身为父母的责任。换一句话说,你做了所有你该做的事情,你把凡妮莎看管、保护的很好。如果真的硬要说你有什么该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的话,那就是你没有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狠狠扇过罗多一个他应得的耳光。”
“……你真的确定那是他应得的?”
“一个需要向自己女儿询问她生日的父亲,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