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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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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的大地上,两名骑士顶着烈日疾驰。

天太热了,以致虽是正当晌午,却不仅人迹罕见,就是飞鸟走兽也轻易看不见一个,天地间有如深夜一样静寂无声。

太静了,所以虽然只有两人两骑,却啼声如雷,敲击着静寂的苍茫大地。

两名骑士俱都挥汗如雨,但目光都是一样的沉静,他们纵马疾掠之势就像一柄利剑,出鞘之后便一往无前。

两名骑士一前一后,相差一个半的马身。两人都是一样的打扮,绢帕包头,一身土布衣裤。

前面的骑士四十多岁,黑瘦黑瘦的,相貌普通,但那双眼睛却完全改变了他的容貌。那双眼睛,怎么说呢,很沉很沉,但却又燃烧着人世间最猛烈的烈焰。这造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而结果就是造就了骑士有一股奇特的威势。

紧跟在后面的骑士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握着缰绳的那只大手骨节嶙峋,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壮汉的目光同样很沉很沉,只是他的目光里除了前面的骑士,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这两名骑士,前面的就是新任的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袁崇焕,后面的壮汉是他的仆人佘义。

去年七月,不得不上疏求去之后,当时,袁崇焕有某种解脱之后的轻松感,但回家之后不久,他再次明白了:他的命是属于辽东的,辽东就是他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宿命之地。

袁崇焕相信他一定还会回去的,而且很快,因为女真人绝不会老实呆着。现在朝廷真能应付辽东危局的,不过两人而已,只有他和孙承宗。而在他和孙承宗之间,魏忠贤一定会选择他。

归家的这段日子,袁崇焕满脑子想的都是辽东。人无聊的时候,想法也会跟着无聊。他常常就会想到,如果朝廷降旨让他回辽东,他是不是要拿一拿架子?

袁崇焕事母至孝,而这又是难得的尽尽孝心的机会,但还是不行,还是太无聊了。虽然极为自责,在心里时时痛骂自己,但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圣旨终于来了,来的是出乎意料的快。

同很多人一样,看到圣旨,袁崇焕也是大吃一惊,他不明白新皇帝为什么会对他这么恩宠?

因为心头的这份疑惑,也因为圣旨并没有要他即刻起行,所以袁崇焕还在家里窝着,他想再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月中旬,圣旨又来了,这次袁崇焕再度大吃一惊。新皇帝对他的恩宠已经没边了,还没见个面,就把他的官职封到顶了。

大明朝,还有比这个权力更大的官吗?

黄昏时分,巍峨的京城已经隐隐在望。在距离京城还有三里多地的一道高岗上,袁崇焕勒住了马头。

凝望着京城,不知为什么,袁崇焕觉得夕阳的余辉有些阴郁。

他该怎么做?一路上,袁崇焕脑袋里想的不是到了辽东之后怎么做,而全是到了京城,见到新皇帝之后,他该怎么做。

凝望良久,直到城门快要关的时候,袁崇焕才一提缰绳,对佘义道:“走,我们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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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按照本来的轨迹运行着,平台召对,袁崇焕许下了“五年平辽”之诺。崇祯元年八月初七,袁崇焕动身去了辽东,陈海平也于此时离开了归化。

老太爷过世了。

老太爷是很有福气的人,一辈子吃喝玩乐,不干正事,但不仅高寿,而且身体一直很好,是在睡梦中过世的。

陈海平没有张扬,只是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而且他也没有让大家都跟着回去。

陈海平一向不喜欢形式的东西,对于过世者,他认为无论多大的哀荣对于死去的人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那都是为活人做的。

生前为老人洗一次脚,比给老人过世后搭十里灵棚要有意义的多。

虽然和老太爷没有什么感情,但陈海平依旧很哀伤,他想起了那一世,那个父亲。

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是永恒的遗憾,只要他活着一天,那种遗憾就永远在,在心底。

陈海平很想把丧事办的低调点,但不行。不过,好在有那么多哥哥在前面顶着,他也就没什么可烦的。

老太爷过世了,集团内的人自然是要过来表示表示的,但都被陈海平拦阻了,他特意派人通知各家,派个人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不要兴师动众。

五七过后,陈海平又上路了,目的地是潞州。

这次王仲然也跟着来了,因为没有女眷,所以众人都是骑马,一路狂飚,不几日就到了秦家大院。

早就派人通知过了,他们抵达时,申万雨已经到了。

陈海平来得正是时候,他们一到,申万雨就报了个喜:冶炼厂的工人有了新发明,他们发明了更高效的炼铁法。

炼铁都是用坩埚炼的,也就是立炉。坩埚是用耐火粘土烧制而成,内里再砌以耐火砖。显然,制造坩埚很是费时费力费银子。而且,坩埚是消耗品,用一段时间就得报废。阳城有个润城镇,他们竟然用废弃的坩埚建筑城墙。由此可见,制造坩埚是冶炼中的一个很大的成本。

人的创造力真是无穷的,申家的工人们发明了一种称为“地下土圆炉炼铁法”。

所谓地下土圆炉炼铁法,就是在干燥的平地下挖六尺深的土坑,不再使用坩锅冶炼,设备和方法都很简单。

显然,用这种方法不仅可以节约大量成本,而且还可以使冶炼的效率和产量都大大提高。不仅如此,用这种方法炼出的熟铁,富有伸展性,可拔铁丝制钉,质量比此前的要好上很多。

陈海平很高兴,及至听申万雨说仅仅奖赏了工人们五百两银子,他不由在心里骂一句“万恶的资本家”。

也不好提的太高,陈海平又给加了两千五百两,凑了三千两。申万雨笑眯眯地同意了,他为此又组织了一个盛大的仪式。

陈海平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及至气氛沸腾到极点的仪式结束后,他才意识到,这是申万雨故意的。

这个马屁拍的好,陈海平照单全收,对申万雨的好印象又大幅提升。

马屁就得这样拍!

接下来就是听报告,陈海平一切都不避着申万雨和秦钢,听报告时也让他们俩在场。

作报告的人是暗部的,是王仲然在铁货行会安排的总负责人王玉成。

王玉成也是训练营的人,只有二十三岁,他既然能被王仲然相中,又派到荫城担当重任,其人的能力自然是没有疑问的。

听了王玉成的报告,陈海平沉思不语。

天下乌鸦一般黑,所谓行会,固然是保证了依靠铁货生存的人的整体利益,但同样,剥削是难免的,而且极为严重。

受剥削的自然是那些在食物链最底层的人。

王玉成进入行会之后,在秦钢等人毫无保留的支持下,对整个行会进行了彻底的改造。

铁货行会的管理层有三级。最低一级是村,每个村有一个头;然后是依地域不同,由十个至二十个不等的村子为一个单位,再有一个头;最后就是秦钢他们这些人。

铁货行会牢牢控制着数以十万计以打铁为生的匠人,王玉成对铁货行会的改造实质上就是利益的再分配,就是把利益往广大的匠人身上倾斜。

这么做,自然要损及很多人的利益,可以说除了秦钢之外的极少数人,铁货行会的绝大部分的既得利益者都是极力反对的。

实际上,这次变动触及的不仅仅是真金白银的利益,更严重的还是权力,因为至少七成的人都********了。

但还是那句话,一来王玉成没有做绝,只是做了适当的调整,所以在一些冥顽不化的家伙消失后,总的来说,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

陈海平对这件事极度重视,可以说王仲然和王玉成需要什么,他就提供什么。

经过这两年的经营,现在的铁货行会里至少有六成是他们的人,这些人每日里走村串户,对负责的区块,每一户的情况都清清楚楚。

可想而知,对那些经年累月都受到压榨的普通人,任何一点微小的帮助他们都会点滴在心头,何况这两年,这些新来的人对他们何止是帮助能说得清的。

现在,训练营的每个人,在他们所负责的区块都有巨大的威望。

这些陈海平都清楚,他还建有另一个路,完全与王仲然的暗部平行的人马监察各方的情况。只要从双方面得到的讯息吻合,那一般就不会有问题,说明双方都是尽责的。

陈海平很满意,鼓励一番,他让王玉成下去后,对王仲然点了点头。王仲然出去后,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这个人一进来,申万雨和秦钢都很吃惊,他们都认识这个人,此人就是申家在冶炼厂的工人申喜仁。

陈海平找申喜仁来做什么?

陈海平也没解释,申喜仁行过礼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申喜仁,我要你做件事。”

申喜仁大喜,立刻抱拳躬身,慨然道:“只要是少爷吩咐的事,小人万死不辞!”

轻轻摆了摆手,陈海平道:“先不忙,你听听是什么事后再决定也不迟。不过,话我要说在头里,不论你做与不做,我都会重用你。”

申喜仁大喜,道:“谢少爷。”

与对其他人不同,陈海平对申喜仁一点都不客气,他没有给申喜仁座位,就让他站在面前。

看着申喜仁的眼睛,陈海平道:“我要你去做乱匪。”

“什么?”包括王仲然在内,谁都不清楚陈海平找申喜仁来做什么,现在听了这话就更糊涂。

陈海平道:“我要你去陕西,去投奔那些杀官造反的人。”

最初的惊讶之后,申喜仁这时已经镇静下来,他静静地听着。

陈海平继续道:“现在陕西,绥德人王自用、安塞人高迎祥和府谷人王嘉胤都已举事,声势已经非常浩大。我要你去投靠他们,去闯出一片天来。当然,我会给你个方面的支持。”

别人申喜仁不知道,但东家申万雨和秦钢他知道,对他而言,这两人就是天。现在见他们两人都毫无惊容,显然早就知道这位少爷想要做的事。

穷人有什么?不过是有条命而已,现在机会来了,申喜仁毫没犹豫,他立刻道:“少爷,小人愿往。”

陈海平点了点头,道:“你的家人我会妥善照顾,这个你不用担心。”

申喜仁躬身道:“谢少爷。”

遣走了申喜仁,就到晚饭时间了,席间,陈海平道:“二为东家,你们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让申喜仁去陕西?”

两人都已经很了解陈海平的性情,他们闻言都点了点头。

陈海平道:“天下大乱之势已成,但我们动手的时机还没到,可又得为此做准备。而在所有的准备之中,把这些匠人组织起来进行必要的训练就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可训练就难免要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就要有个好的借口。”

两人都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们立刻就明白了陈海平的意思,秦钢道:“少爷是想让那边的人来山西一游?”

陈海平轻轻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山西与陕西只隔着一道黄河,进来出去都很容易。一旦那些人进来,民间就可以乡绅的名义组织村民训练,进行自卫。

造反是炒家灭族的大事,但申万雨和秦钢都没怎么犹豫。他们是商人,看天下事比那些官老爷更敏感,更准确。他们都清楚这个朝廷现在腐烂到了什么程度,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对陈海平有信心。申万雨和秦钢都去过归化,那可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即便退一万步说,他们失败了,但仍然有万无一失的后退安身之地。

晚宴结束后,陈海平和王仲然回房安歇。就剩他们两个人了,王仲然问道:“少爷,这等大事为什么不派我们自己的人去?”

默然片刻,陈海平道:“做这种事血腥气太重,而且不干净。”

王仲然轻轻叹了口气,少爷还是心太软,对手下人太好了。确实,他可以想象那些人疯起来会是什么样,因为那些东西也曾在他的心底燃烧过。不过还好,少爷只是对自己人心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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