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渔决定再和父母好好谈一次。
她预定了桂花巷23号那家私房菜, 运气照旧不错,一个星期之后就有位子。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家菜馆, 服务生小伙子依然礼貌热情。
舒渔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一家三口吃饭是什么时候。
当然,现在他们早不是一家三口。
父母当年也是因为相爱而结合, 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最后爱情没了,她就成了他们的一根鸡肋骨。
这些年,父母虽然已经握手言和,但因为各自都有家庭,几乎没有来往。只有舒渔回来后卷入了祁家的纷争,两人才一起出现。
不能不说他们不爱她。
古朴的雅房内, 三个人感觉都有点不自在, 即使曾经同一屋檐下生活过十八年。
还是舒父先开口:“小渔,我和你妈这些天为你的事商量了很多次,你和卫暮云的婚事,我们还是不答应。”
舒母附和:“是啊, 小渔。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外在条件如何并不重要,有多少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就算卫暮云之前做得事情是为了替母亲讨公道,但四年就把祁家弄得天翻地覆,这种人得多不简单才行。你向来没心机,要是你跟他结婚,以后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能将你玩得骨头都不剩。”
舒渔轻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如果不是家庭遭遇变故,他这个人比我还简单。再说了,感情和商场怎么一样?”顿了顿,又道,“最重要是我现在就是爱他,而且还会爱很久很久。若是和他分手再去找别人,对那个人也不公平的。”
舒父舒母相视看了一眼,脸上都是忧心忡忡。
此时服务生端着菜进来,舒渔赶紧转移话题:“爸妈,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
今天的菜还是几样并不复杂的家常菜,蟹黄豆腐,鱼香茄子煲,梅香排骨,白灼芥蓝,汤是山药鸡汤。舒母肠胃不好,不能吃辣,这几样菜正好都还算清淡。除了几样菜,一只小竹篮还装着几只酱肉饼。
一家三口看到那酱肉饼。一时都有点怔然。
舒渔率先反应过来,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只肉饼咬了一口,但下一瞬又愣住了。
“怎么了?小渔。”舒母见状问。
舒渔轻笑了笑:“这酱肉饼跟以前我们家旁边那家味道一模一样。”
当年她们家住的小区外有一家卖酱肉饼的小店,每天排队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一家三口也很喜欢,要是谁先回家,就排队买几个带回去。
那时候父亲还没当行长,母亲也还没成为德艺双馨的著名艺术家,而她也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生活就像那经常出现在自家餐桌的酱肉饼,美好又简单。
但是没想到,这样的生活到底也只持续了几年,随着父母事业的升迁,在她的无知无觉中,恩爱的父母罅隙渐生,等她反应过来,她以为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东西,一夕之间崩塌。
她后来再没吃过那家的酱肉饼。
这次回来路过那条街,想去买来吃,才知道那小店不知何时已经不在。
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
所以她想活在当下。
舒父和舒母又相视看了一眼,低声道:“小渔,你是不是还怪爸爸妈妈呢?”
舒渔道:“爸妈,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也早有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还怪你们?虽然我们不再是一家三口,但我也希望你们都过得好。不过……”她咬了一口酱肉饼,“吃到久违的味道,想起小时候的日子,还是有点怀念的,可能年纪大了吧。”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说罢,她将拿起两只饼递给父母。
两人看了看她,接过那酱肉饼,各自默默吃起来。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里诡异的沉默。
舒渔想,这感觉果然不是一家人。
半响之后,舒母忽然低头轻声哭泣起来。
舒父叹了口气,在她背上拍了拍,却也只翕动了下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舒渔深呼吸了口,让自己的情绪平静,笑道:“妈,你这是干什么?这家私房菜很难约的,我们快吃,别等菜凉了影响口感。”
舒母擦了擦眼睛,点头勉强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好,我也和女儿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是啊,很久了。
菜虽然是普通的家常菜,但这位私房菜的老板,确实是有化平淡为神奇的手艺,本来有些压抑的气氛,很快变得自在了许多。
舒父这种美味珍馐吃过不少的人也赞不绝口:“小渔,这家菜馆真是不错,你哪里找到的?”
舒渔随口道:“在一家杂志上偶然看到的。”
三人再很少说话,都静静享用着简单的美食,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一家还未分崩离析的幸福时光。
等到三人都放下筷子,舒渔才慢条斯理地再次开口,回到先前的话题:“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很感激。也知道这些年,你们对我很愧疚,一直想方设法用其他的方式弥补。比起大部分人,我已经算很幸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为了生活而奔波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完满,我很知足。但我还是希望我的婚姻能得到你们的祝福。”
“小渔……”舒父嚅嗫了下嘴唇,有些说不出话来。
舒母朝他示意一下,摆摆手道:“小渔,婚姻是终身大事。我和你爸爸只是担心你将来会后悔。但妈妈也知道感情的事,即使是父母,也没有权利干涉。以后的生活是你自己过,幸福和苦难,都是你自己享受和承担,所以我们才希望你慎重。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么认真,我们强行反对,只会增加你的痛苦。无论怎样,妈妈只希望你快乐幸福。”
舒父叹了口气,有些哽咽:“你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如果真得要和他结婚,我和你妈肯定还是会祝福你,你的嫁妆我们会准备得体体面面,不会让你去受委屈。”
舒渔眼眶也忍不住微微发热:“爸,这些你不用担心。我和暮云准备回他老家的岛上生活,离市区也不远,环境好也方便。我在那边念书四年,很喜欢海边城市。”见两人抬头惊愕地看她,她继续道,“所以他不会再主理祁家菜,我们就做点简单的事情,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要应付他的复杂。”
舒母皱了皱眉:“若真是这样,他对你也算是真心。”
大约是刚那顿饭吃得让人心情熨帖,舒父舒母的情绪都平和了许多,三人又坐在雅间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出门。
舒渔送走了父母,想了想又折回了巷子那间私家菜馆。
一个人做出的菜,不管是什么样的菜式,多多少少会带着自己独有的特色,尤其是厨艺达到一定的程度,更是会如此。
何况这段时间,舒渔被卫暮云喂养了那么多顿,刚刚那种熟悉感,她根本不可能忽视。
更别提今天只有他们三个顾客。
明显不对劲。
那服务生小伙子开门时见到她去而复返,有些意外:“舒小姐,您是落了东西吗?”
舒渔问:“你们老板呢?”
“老板他……”
舒渔直接越过他走进去,高声道:“暮云,你别故弄玄虚了,我知道是你!”
她话音落,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屋子里走出来,插手靠在门框边,勾唇浅笑看向她。
舒渔有点得意地挑挑眉,不紧不慢走过去,刚在他跟前站定,就被他一把拉入怀中抱着,笑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舒渔笑:“吃了你那么多顿饭,要是吃不出来你做的味道,我还好意思当你老婆么?”
站在门口的小伙子,强行被塞了把狗粮,窃笑着溜去了后院。
卫暮云拉着舒渔进屋,她跟没长骨头似地靠在他身上,笑道:“我记得第一次给你打电话时,你说要等一个来了就不会离开的人。原来就是等我啊!”
卫暮云白了她一眼:“你少自以为是。”
舒渔大笑:“你狡辩也没用,反正我知道你对我痴心一片。”
卫暮云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她,但是脸上却浮现一丝刻意的红晕。舒渔伸手去捏他,被他黑着脸打开,但下一刻却绷不住笑出来。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舒渔想起什么似地问:“那酱肉饼你怎么会做的?”
卫暮云轻描淡写道:“你之前提起过一次,说很怀念小时候家门口那家酱肉饼。后来我偶然找到那个老板,让他给我教了一下。”
舒渔挑眉:“偶然?”
卫暮云笑:“好吧,是为了让你重温幸福的味道,专门去跑到那人的老家找到的。满意了吗?”
舒渔大笑,点头:“特别满意!”又抱住他,瓮声瓮气道,“暮云,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一辈子都对你好。”
卫暮云拍拍她:“今天和你爸妈谈得如何?”
舒渔抬起头:“他们还是不太愿意,不过说若是我非要跟你结婚,他们也会祝福。其实他们是真的爱我,才会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卫暮云笑,将她微微散乱的头发,用手指抚好:“我怎么会放在心上?要是我有女儿,可能也不会放心把她交给我这样的男人。”
舒渔道:“才不会,你是天底下最好的。”
卫暮云笑:“行了,你就嘴巴说得好听。咱们也别急着结婚,等你父母对我改观一些再决定日子。”
舒渔有点不高兴地瘪瘪嘴:“那岂不是还要非法同居好久!”
卫暮云道:“那也不是,今年年内一定要完成的。明年我三十岁,还想做爸爸呢!”
舒渔对小孩子其实没什么概念,听他这样说,有些好奇:“你喜欢孩子吗?”
卫暮云点头:“当然。”
“男孩还是女孩?”
“那倒无所谓,是咱们的孩子就好。”
“那想要几个?”
“两个吧,一个有点孤单了。”
舒渔想起自己的童年,好像是有点孤单,又想起什么似地皱眉:“可是我怕疼呢!”
卫暮云道:“那就生一个,反正岛上孩子多。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觉得孤单。”
舒渔又故意道:“那要是我怕疼,不想生呢?”
卫暮云笑,顺着她的话道:“那就不生,其实有没有孩子也无所谓的。”
舒渔噗嗤笑出声:“你还真是怎么样都可以啊?”
卫暮云也笑:“没办法,生孩子还得指靠女人,所以生不生,生几个都由你做决定,我只能全权配合。”
舒渔得意地摸摸下巴:“那我得好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