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督察专员
黄昏时分,凌府门前聚集了凌家上下几十口人,包括所有的下人都到齐了,一个个的脸上庄重肃穆抑或悲痛,这令坐在路边车里的王岩心里颇不是滋味,不知等会儿得知真相的凌剑飞会做出何等的反应。
自从凌剑飞表示出投军的强烈愿望后,作为他母亲的凌府大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刚失去丈夫的她,怎舍得将自己的大儿子送上前线当炮灰,但同时她又不忍拂逆了儿子为父报仇杀鬼子的心愿,左右为难。
其实,凌剑飞心中产生投军杀鬼子的心愿后,第一个找的是父亲的参谋长王岩,希望留在他的身边,当一名独立师的战士。当时因为独立师刚从战场上下来,所剩人员已不足一个营的建制,按照军中惯例,一般都要撤消,所以他无法当即答复,便要剑飞先同母亲商量一下再做最后的决定。
独立师建制是否撤消,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当大夫人找王岩商量儿子投军一事时,说这事她是拦不住了,希望王岩能否就在大后方给儿子谋份军中的差事先应付过去。恰巧这时王岩从范轩杰那儿获知了一个消息,军统预备从各军抽调一批特务骨干,举办第9期速成短训班,充实重庆党政军特宪的特务力量,为期三个月。
这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去处,既满足了凌剑飞投军的愿望,也达到了大夫人将儿子留在后方的请求,同时王岩亦存了点“私心”在里面,这是后话了。本来他昨晚就准备跟凌剑飞透底的,因为临了范轩杰要求会面而作罢。
现在很显然存在这么一个问题,立志奔赴前线杀敌心切的凌剑飞能够接受这样的安排吗?无论怎么说,这里面似乎暗合了某个“阴谋”的存在。
所以,大夫人拥抱着儿子时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听王岩叔叔的话,遇事千万别使性子。送别的这群人里,个个都表露出一副悲戚状,唯独大夫人一副笑模样,惹得凌浩然的几位姨太太直撇嘴:装什么大义凛然,就好像不是自己亲生的,真该找几位记者让她好好秀秀。
朝送别的亲人深深鞠了一个躬的凌剑飞边往王岩的车这边跑来,边扯去家人为他身披的大红花,太别扭了。坐到车内,凌剑飞还假意对王岩客套了一把说:“王叔,不好意思,还劳烦您亲自送我一程。”
王岩发动了车,就坡下驴说:“我还要一直把送你到军营里去呢。”
作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凌剑飞说:“不至于吧,有多远?”
“不远,就在重庆近郊。”王岩适时把话题引入正轨。
“独立师在那儿整编?”凌剑飞不由疑道。有这样的消息,他应该事先就知道。
“独立师恐怕将成为历史了啊!”
“什么意思?”
王岩将身体侧向他,说:“剑飞,独立师没剩几个人了,按惯例建制将会被撤消。我现在带你是去一个不一样的队伍,虽属军人编制,但一般不上前线,而是做着地下化的非职业军人工作,比如搜集情报、敌后破坏、暗杀、侦讯等等等等……”
凌剑飞果然面色疾变地打断他的话说:“您是说特务对吧?可王叔,我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我要上前线,要亲手杀鬼子,是要把我满腔的热血释放出去!”
对他的激烈情绪有所预料的王岩,不打算跟他讲道理,讲不通,所以他一改往日的温良面孔,板起脸对他说:“所谓热血一定要在战场上才能释放出去吗?个个像你一样只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报得了家仇国恨?这些呆在后方的人都是冷血,都是孬种?我是爱惜你所学,把它用到更适合你的地方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好吗?你以为特务是那么好当的?特务特务特殊任务,不是是个人就能干得了的,必须具备超乎常人的智慧和胆略,一般人想干还不得其门而入呢?入学的通知书就在我包里,你给句痛快话,去还是不去?我绝不勉强。独立师不存在了,满大街都是招兵站,或者你随便挑一家,发给你一杆枪,不用训练一车子保管把你直接拉到前线。你二选一吧!”
“原来如此!”凌剑飞似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妈刚才还笑*一副模样,难怪快天黑了才上路,原来你们串通好了的,送我去一个所谓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现在您再拿言语激将我,迫我就范,你们这些大人们哪,怎么就专会玩阴谋诡计这一套呢?”
“阴谋也好,诡计也罢,你只记着,都是为你好。”王岩指着前方山口的一个检查站。“就快到地方了,你考虑好了吗?一旦进去就没有退路了。”
凌剑飞只得嘴硬道:“都这时候了,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您得答应我,这种拙劣的欺骗手段仅此一回。”
王岩乐得哈哈一笑,把车停在了短训班特设的检查站前,对凌剑飞说了句只能送他到这儿,下到车外,从兜里掏出证件递给持枪哨兵。哨兵看过后还给他行了个军礼,谁知凌剑飞一把抢过证件,快速扫描一眼。
“王叔,你怎么一下成军情局的督察专员了?”他惊诧得双眼溜圆。
“这是我新的身份。”王岩随口说了句,把凌剑飞的入学通知书递给哨兵,然后对凌剑飞颔首而笑。“去吧,希望你不会后悔。”
凌剑飞朝他行了个颇不正规的军礼,沿着哨兵给他指引的方位跑去。王岩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今晚九点他有个非同寻常带有危险性质的约会,地点在歌乐山南麓半山腰的一个小亭子间里,现在赶着去尚早了些,但也不失为避开风险的一种办法,可以提前观察进退路线。
他虽不是职业特工,但也曾进过类似凌剑飞这样的培训班,在部队上也一直从事这项工作。
军情局将军令部存在日本人细作的情况上报国防部,国防部饬令并委托军情局全程督导军令部一厅特务处彻查此案,军情局遂将这个任务派发给专事军事情报搜集调查的特别行动二处。特二处处长范轩杰经请示上峰,正式委派赋闲在家的王岩为军情局督察专员,实现了他当初定下的你明我暗的方案。当他将王岩新的身份证件交到他手上时,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这个专员属于编外不发饷的哦。
“倒贴我也干。”王岩挺干脆地回他一句。
暗地调查这一块,范轩杰先期已经展开了,参与通灵山军力部署的国防部军令部各方人员暂未发现可疑目标,接下去明的这块基本上就得仰仗王岩了。说“明”,其实是意欲达到一种敲山震虎的效果,深入的调查还是得暗地进行。
三天前,王岩正式到军令部一厅“上班”,马海波马副厅长配合他特地举行了一个一厅各处负责人参加的见面会。
会上,王岩传达了国防部关于彻查通灵山作战部署泄密一案的饬令,并宣布各处先展开前期的自查,作为督察专员的他再根据各处上报的材料继续深挖,“一定要揪出这一个或某几个隐藏在军令部一厅要害部门的日本奸细”,这是他语气铿锵的结束语。
会后,军令部一厅相关涉案单位当即呈现出预计中的人人自危现象,尤其那些花朵般的女军官们,连走路都踮着脚尖。而重度涉案的一厅作战、电讯和机要部门人员,则出现了相互猜忌和各自提防的几近失控的局面。
压力山大呀!而这也是王岩要的效果。
其实他们谁也没有心思去考究,究竟谁的压力比山还要大。这个人自然非王岩莫属。
一厅特务处明里十分配合他,实则某种程度上因忌恨他的“篡权”,暗里使些不阴不阳的小绊子,首当其冲者当属处长宣嘉伦。
无论古今中外,自个碗里的肉,任别人挑肥拣瘦说东道西,谁心里不窝着一团火。固然是上面明摆着不信任你而指派的,他不可能找上面的茬,只能拿你泻火。
而王岩是主动横插一杠子栽进来的,一为死去的弟兄们讨还一个公道,二则在当时的背景下,日本人的细作的确令人深恶痛绝。他亦深知自己难做,但也相信绝大多数人跟他一样痛恨日本奸细,这就是他能坚持下去的根本。否则,何苦自己来扛,自有专业机构处理。
第一站,王岩一头扎进了一厅电讯处这个重灾区,作战命令是从这里下达的。
就在今天中午吃午饭时间,他还在办公室里埋头看电讯处呈送上来的汇总材料,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两下,他抬头正欲说一声“请进”,却一眼瞧见门缝里塞进一张条儿。他一个箭步冲上去顾不及拾,拉开房门探出头去一看,活见鬼了,除了走廊尽头楼梯那儿晃过一个人影外,走廊里空无一人,而塞条儿的人再快也跑不到楼梯那儿。
返身捡起地上的条儿,上面就一行字:晚八点歌乐山赏月亭。
密谈抑或诱饵!
无论前者或后者,王岩考虑片刻,自己必须赴约,陷阱也得往下跳,毕竟是它发出了自己来一厅后的第一个信号,约自己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其间的处心积虑不会简单到杀一个人这么单一。
距八点还差十分钟,王岩就一路左右探视着来到了歌乐山南麓半山腰的赏月亭。一个顶盖被掀去了仅剩几根柱子撑着的破亭子突兀在一处岩石上,于夜色下还是颇有些碜人的,四外静得只闻风的微啸声。
这儿的地势还不错,山下稍有点儿动静尽收眼底,往远处看,公路的一段有没有车过来也看得挺清楚。抽了支烟,间隔一段时间又抽了支,看看表,距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他看不出周围有啥异象,别被人给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