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哑巴吃黄连
雅子的莫名失踪，像块巨石一样一直压在靳连成的心头，令他几度陷入崩溃的边缘难以自拔。
他对雅子的眷恋并非单纯是肉体上的，雅子的美貌，雅子的温柔，雅子对他的一往情深，已令他对她产生了一种精神上的依恋。在异国他乡，在残酷的地下工作中，这种单纯的肉体关系上升到一种被扭曲的爱情之后，极易转换为深深的不可分割的相依为命。
突然间，相依为命的另一半像空气般骤然消失了，那种心灵上撕裂般的疼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并随时间消化得了的。有种希望总在前方的某一处向你招着手，然而往往一觉醒来，伴随着你的却是种深度绝望，所有的一切，包括生活生命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而对于靳连成来说，不仅仅是这些，他的斗志也在这种不间断的折磨中渐渐褪去。
静子临去武汉之前，曾考虑过让他从军令部一厅撤出来，但因某一步骤尚未到位，一时难以取舍。迷幻剂事件之后，虽然靳连成继续留在一厅基本上失去了实际意义，但若轻易放弃终归不舍。
从武汉回来后，北原便向静子埋怨，酒井已经颓废得不像个帝国武士了，日日买醉恐泄露机密，建议马上把他撤下来送回国内。静子约见了靳连成一次，他从精神上的确已经垮了。她猛抽了他几耳光，他硬挺着，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你把我打死算了，我正好去陪雅子。
静子随后联系上美惠子，她那边的事儿虽仍处在相持阶段，不过对方快挺不下去了。如此这般，静子方痛下决心，让靳连成撤出来，迟恐生变。但没想到，靳连成的前脚已经撤了出来，后脚在今晚却收了回去，他要与宣嘉伦同归于尽。
宣嘉伦这个人不怎么的，却有个好习惯，但凡他在家吃过晚餐，为了消化吃进肚子里的油水，他往往要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散散步溜溜弯。
靳连成自然是掌握了他的这个习惯的。
在接到让他撤离的命令那一刻，数日来沉浸于混沌状态中的他，蓦然清醒了，第一个念头即是，他废了。从他卧底的那一天，他就从未想过在这样一种无所作为和并未暴露的状况下撤离，作为一个谍报人员，这不啻于一种耻辱。而他所能想到的雪耻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杀了宣嘉伦，为雅子报仇，即便同归于尽，也好过日后苟且偷生。
月光很明媚，让靳连成紧张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他在门前踟蹰着，当看见宣嘉伦从小路的那一头向这边走过来时，他踱下门前的缓坡，恰好与宣嘉伦碰上了。
“老宣，散步呢？”他极力保持着微笑。
“这肚子愈来愈大了，不走走只怕哪天撑破了。你瘦不拉唧的，没这个必要吧？”宣嘉伦继续往前走着说。
“我哪有这个雅兴。上前面茶楼喝杯茶，新进的大红袍，一块儿尝尝去？喝茶可是减肚子的最佳法子。”
“那好嘞。”
俩人慢慢走着，踱到了茶楼前，掌柜的当即把二位请上了二楼，一壶大红袍端了上来，斟上两杯，另摆上几样瓜果点心，一句“慢用”，退下。
俩人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嘴里，连声说好，靳连成拿出烟盒，宣嘉伦取了一支，各自点上。
“老靳，老婆还没回呢？”喷出一串烟圈的宣嘉伦先开了口。
“连老蒋都差点儿被炸了，她跑回来挨炸呀。乡下挺好的，过两天回去看看一样。”
“不对吧，纯粹借口，据说你经常夜不归宿。”
“哪里，偶尔。不像你啊，家里家外风光无限。我就没你那个平衡两者的本事，哪天教教我？”
“说笑了，这也能叫本事？不外乎一个字——钱，要舍得。老兄你只晓得置田买地，我呢喜欢女人，就这么简单。”
话题既然扯到女人身上了，靳连成终于忍不住地问：“你原先那个秘书是不是也让你养起来了？”
宣嘉伦面色微变，哈哈一笑掩饰道：“瞎扯，人家那么一个漂亮的小妹妹，岂肯给人做小。正常辞职，别啥都往我头上扣，上面追究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靳连成端起茶壶往各自的杯子里续着茶：“人家干得好好的，为嘛辞职？要不就是你使了手段，吓跑了，或者藏哪儿去了。”
宣嘉伦伸手接过他递上来的茶杯，说：“我情愿是这样的，可惜不是这样的，你就别套我了。”
说着，杯沿凑到了嘴边，靳连成一双眼死死盯着。却未料一个人影飞速滑到宣嘉伦面前，一把夺下他的茶杯。
宣嘉伦一愣继之一怒：“小安？你要干什么？”转眼看到自己的司机麦昌倚在门口，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把目光放回到靳连成身上。
夺下他手里茶杯的小安没理会他，转向靳连成，用手里的茶杯换下他面前的茶杯，笑*地对他说：“靳处长，换一杯如何？”
靳连成做出一副无辜状说：“什么意思？”
麦昌走了过来，摁下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就这个意思，你喝还是不喝？”
岂知靳连成竟用嘴叼起了茶杯，正欲撮一口，被小安一把夺下，往桌上使劲一墩：“想死？没那么便宜！”
宣嘉伦扫了眼他和麦昌，不明白他俩怎么走到一块儿的，没见俩人私下里有往来呀，于是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麦昌一把擒起靳连成的右手，用劲反扭，令他的掌心朝上，然后捏住他的小手指往宣嘉伦的面前一送，宣嘉伦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指甲缝里残存着些许褐色粉末。
刹那间，宣嘉伦当即把他和雅子，也和迷幻剂事件联系到了一起，靳连成正是那个潜伏在一厅的日谍。揪出了他，该是一件了不得的大功劳，可是，此刻的宣嘉伦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突然，楼下传来重物倒地声，接着楼梯被蹬得嗵嗵直响，麦昌立刻向门口冲去，枪声骤然响起，击中他的大腿，当即倒地。与此同时，坐着的靳连成欲奋身挣起，被小安挥起枪把重重一击砸晕当场，随即纵身扑到麦昌身侧，将他一把拖进死角，俩人倚着墙角向外反击。
这时，宣嘉伦亦一脚踢翻桌子蹬向门口，身体闪入一个死角，从腰部抽出手枪，瞄准门外晃动的人影射击。
双方仅仅相持了数分钟，一楼骤然响起卡宾枪的枪声，援兵意外赶到了，对方只能仓皇而逃。转瞬间，王岩率人冲了进来，他是事先接到小安的电话，飞速驰援而至。
小安趴倒在门边，头部中了一枪，奄奄一息；麦昌的大腿血流如注，也晕了过去；倒在房间中央的靳连成胸部中了两弹，王岩伸手一探，已经停止了呼吸；唯一没受伤活着的就是宣嘉伦，贵人哪。
还在救护车上，小安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句遗言都没留下。麦昌倒是输过血后就醒了过来，但他说不清楚小安是如何中的弹，更遑论说出靳连成的死，当王岩要他确切地说出日特是否冲入房间，他却说那个时间他可能已经晕过去了。
那么，没死的宣嘉伦是怎么描述靳连成的死的呢？两个人（他的原话）冲进了房间，朝靳连成开了两枪就被他击退了，对方的目的就是杀人灭口。所以，靳连成就应该是潜伏在一厅的日谍。
至于靳连成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来者为何对靳连成下手，他均难以自圆其说，似乎也没有人深究，一厅内部消化，谁的地盘谁说了算，挖出靳连成把什么都可以掩盖过去，宣嘉伦成为了揪出他这个日谍的英雄。
那么，王岩是干什么吃的？
当晚，他便喊来了范轩杰，俩人复原了一下现场，再根据弹道轨迹稍作分析推理，结合迷幻剂事件和雅子之死，轮廓初现。
小安打电话给王岩，靳连成突然约宣嘉伦喝茶，行为怪异，联系他这段时间的萎靡消沉，他或许对宣嘉伦图谋不轨，雅子失踪，他应该把这笔账算到了宣嘉伦的身上。
小安揭穿了靳连成的阴谋，宣嘉伦捡回一条命的同时，却面临了一个艰难的选择：逮住活的靳连成他将立一大功，但若靳连成说出对青码失而复得和雅子失踪的猜忌，必然把他牵扯进去，真相就有可能浮出水面；要死的靳连成，必须同时杀了小安，有那么容易吗？没想到，日本人给他送来了这个天赐良机。
现场虽遭一定程度的破坏，但整体并未受到大的影响。从房间内未发现日本人攻进来的迹象上，再从靳连成和小安至死部位的弹道轨迹分析得出，靳连成呈匍匐状在地，背部心脏部位中了两枪和小安侧后脑部中一枪，应该均是宣嘉伦所为。
只须一纸请求复查报告，宣嘉伦便死定了！
但与此同时，王岩和范轩杰前期对高俊的误判亦将水落石出，两人曾费尽心机隐匿的大丑闻将以一种更为迅猛之势昭示天下，危如累卵的重庆、军心、民心，还能承受几分？！
思前想后，权衡得失，两害相权取其轻，范轩杰和王岩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哑巴吃黄连苦在心，好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