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妓女和
秋高气爽时节，晚上七八点钟的小公园里，老的踽踽而行，少的玩着躲猫猫，年轻情侣择一暗处卿卿我我；无论战争如何残酷，生活之真谛在这一小方土地上尽展其本来面目。
曼丽挽着王岩在人流中闲散地踱着步子，时而在他耳边悄语，时而恣意地尽情欢笑。这段日子，也只有这个时刻，才是她最为享受的。俩人慢慢走近竹林掩映中的公厕，假作内急的曼丽把手里的包塞到王岩的手中，迈着碎步急急地向公厕走去。
脸上展露一个无奈笑容的王岩原地转悠着，眼角的余光朝二十米外的俩盯梢的扫去。这俩是男的，他人在这儿立着，他们的目标是他，自然不会跟过来，也没法跟着曼丽往厕所那方去。
曼丽在女厕所门口晃了晃，凭借竹林的掩蔽，绕了个弯走了侧门。门原本是上了锁的，她走过去时发现锁已被撬坏了虚挂在那儿，她取下锁拉开门走了出去。
紧靠门边果然停着辆人力车，稍远处还停着辆小车，车门边立着的一个小青年好像见过。等她拢去待准备仔细辨认时，小青年朝人力车座上歪了歪嘴，她冲他笑了个，钻进了人力车，车夫拉起车就是一顿猛跑。
原地等了约两分钟，王岩扭头朝那俩盯梢的看了一眼，那俩赶紧扭过脸去。说时迟那时快，王岩一个箭步钻进竹林直接走了后门。他人一在门口露面，凌剑飞瞅个正着已然发动了车，王岩刚一钻进车内，车子便悄然开动，立马来了一个加速度。
那俩盯梢的原地转了个圈待扭过头来，一下发现王岩没了，这俩立时慌了，一个朝前奔着去找，一个跑着进了男厕所，晃了一圈没见着人，跑出公厕左右张望一眼，发现了敞开着的后门，待他追了出去，哪里还见得着目标中人的影子。
“干得不错！”王岩一上车便夸了凌剑飞一句。
“这些小把戏哪拈得上筷子。您放心，我让人直接把曼丽小姐送家里，且一直守在那儿，直到您回家。”凌剑飞甚为轻松地说。
王岩轻舒一口气后突然发现哪儿不对：“剑飞，这不是我那辆车呀……”
“这时候哪还能用那辆车，目标太明显，是乔某的。”
“他——？”
“他还兼着车夫呢，不过是人力车夫。”
“你让他当车夫？我没听错吧？”
“他不当谁当，别的人我敢用吗？”
从凌剑飞心思缜密的安排上，似乎比用自己人还要省心，王岩欣慰之余多问了一句。
“他没问什么吧？”
“这就是他的优点，我让他的办的事，他可以不问原由全力以赴。不过有个条件，等会儿请他喝酒，这钱得该您出。”
王岩忍不住爆笑出声，心情立时大爽。关键时刻这对哥俩竟然能联手襄助自己，这是他事前没有预料到的，乔某的加入亦令他丝毫不觉意外。这两个热血青年对国共间的纷争或许不甚了了，此时出手相助也或许完全出自于对自己的信任，但假以时日稍加引导，急于壮大队伍的王岩焉得不心花怒放。
在距1号联络站尚有半里路时，王岩让凌剑飞靠边停了车，打趣道：“辛苦你了，可以去和乔某好好地喝上一杯了，记我账上。”
“他要去的地方，谁认得您是哪位呀！”
“那改天我好好请你和他，去吧。”
“确定不用我回头接您吗？”见他没个交代，凌剑飞似觉得有些意外地问着，他以为王岩还用得着自己呢。
王岩含笑摇了摇头。启用非组织成员传递信息，本身已违反了组织纪律，他现在不可能让凌剑飞知道得更多，或许待会儿他还要接受内部质询。
原地目送凌剑飞开车离去后，王岩方抬脚朝1号联络站那边走去。走出没多远，感觉身后仿佛跟了个人，这就有些奇怪了。他刚才有意停顿让凌剑飞离去时，观察过四周，应该没人注意到自己，怎么会突然间钻出个人来？难道会是凌剑飞折返身跟过来了？这孩子不会如此不懂事吧？
犹疑间，身后人或许看出他的疑虑，轻轻咳了一声，是任志旻。王岩停下脚步，任志旻跟了上来。
“怎么回事老王？”任志旻一贴住他便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果然如自己所料。
“凌剑飞呀？为什么让他来传递如此重要的信息？”任志旻一副咄咄问责之态。
“‘农家小炒’那边被特务处盯得太紧，迫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你应该知道，凌剑飞一直是我争取的对象。我明白你的担心，请相信我的眼力，不会看错人。”
“可他毕竟还是军统的人，太冒险了。”
“你也应该对他有所了解的，有个挺正直的青年。好了，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讨论这个。知道‘农家小炒’到底怎么回事吗？”
“没事。你昨天付完帐走人后，他们检查了你付的钞票。怎么突然间盯你盯得这么紧？”
“我也不清楚，进去咱们再细谈。”俩人已接近1号联络站，老贺在门口望着风，他和任志旻均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紧张，估计都是被王岩突然启用凌剑飞给闹的。
果不其然，刚一落座，老贺向任志旻投以询问的一眼，任志旻摇了下头，他马上便问道：“老王，我对你用一个军统的人的行为，感到非常不理解，能否解释一下？”
心绪本就很差的王岩皱了皱眉头后说：“要想跟你俩解释得很清楚，估计今晚的时间就专门讨论这个事了。简单说吧，宣嘉伦自严胜平从外面回来后，便对我采取了全天候的监控措施。小任难以接近我，‘农家小炒’那个点基本上废了，我们之间的联络变得极为艰难，而有些事我必须立即弄清楚。有限度地用一个我自认信得过的人，难道一定要通过层层的审查后方可施行吗？那么什么事也办不成了。二位，能否暂把这个事放一放，我不能在这里过多逗留。”
这里稍微赘叙一下。王岩这一条线，明里他是负责人，但问题在于，老贺和任志旻均来自于老区，而王岩是数年前作为被策反对象拉进革命队伍里来的，脑袋上贴着“变节人员”的标签。在当时错综复杂的斗争形势下，“老革命”对这一类人本能地保持着一种戒备与警惕，即便这个人是他们的领导，他们却总是用一种别样的目光看待他和监督着他。
此刻王岩强硬的态度，一方面是情况紧急，另一方面也是被他们*出来的。在老贺和任志旻沉默地对视一眼后，王岩接着说：“宣嘉伦这么做，我担心是不是老莫同志那头出了什么状况。这段时间，严胜平被宣嘉伦单拉了出来，一直在调查我跟他的关系。不知为何，宣嘉伦盯上了老莫，怀疑他是共产党，一旦坐实，我就是他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如果照这样猜测的话，老莫身边一定潜藏有宣嘉伦的人，这是我今天要谈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老贺，我让组织上安排曼丽的事有回复了吗？”
老贺顿时皱了眉头说：“没有，估计是上面也拿不出具体的办法来吧。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安排都觉着不大合适。”
“你没提把她送往老区吗？”听他的口气，王岩便觉得不对味，追问了一句。
老贺正要开口，任志旻拦住了他说：“是我没让他提这个事。老王，你认为老区能接受她这样的人吗？”
“怎么就不能？”王岩挺反感他这种轻蔑的态度，所以他自己的态度也随之而生硬起来。
“你觉得咱们的革命队伍里能容留像她这样的妓女吗？”既如此，任志旻也就毫不客气道。
“妓女也属于被剥削被压迫的人，是可以划归劳苦大众一类的，本质上也是我党的基本群众，你这样的质问本身就带有歧视。”王岩似振振有词道。
“她这样的人也属于劳苦大众？老王，你搞没搞错，她们纯粹是依附于男人的寄生虫，是人类的祸害，你从我党的哪一条哪一款上看到她是我党的基本群众了？”任志旻可以说是义愤填膺了，他没想到作为他的领导，王岩竟是这样的觉悟。
王岩一愣，没法回答他，确实是被他拿住了。因为彼时无论在党内和社会上，似乎没谁给靠卖身维持生计的妓女社会身份给出过一个明确的定义，自己替妓女所做出的所谓定义或许是完全出自于对曼丽的一种申辩和偏袒。
“好了，现在做这样的争辩毫无意义。老王，还是谈正事吧，你时间紧。”老贺瞧这俩一副剑拔弩张之态，遂出言解了围。
既如此，也实在是不能在此耽搁，王岩迅速调整思绪后对俩人说：“有两件事马上发电给老莫。第一，尽快查清他身边是否有特务处的人。第二，既然组织上没法安排曼丽，我准备把她暂时还是留在身边，一，作为一种掩护，二，或者以后能为我们做点事。”
这次是老贺和任志旻同时皱起了眉头。一个妓女怎么能和共产党扯上关系，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老王，我没听错吧？”任志旻的眼里甚至充满了一种蔑视。
王岩对此只能采取无视的态度说：“我说的没错。你如果有异议，去跟老莫说，或者让他拿出一个办法来。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今晚若没有她的掩护，我不可能站在你们面前。或许此刻她已然再次落入特务处的魔掌也说不定，所以我得马上赶回去看看。以后如何联络，我会想办法，你们也想想。没别的事，我得走了。”
扫了两个人面无表情的脸一眼，王岩匆匆而去。虽然有乔某和凌剑飞守着，他仍然担心曼丽的安危，因为他曾对她做出过承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