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奢侈的渴望
这个黑影非别人，而是孙维正的瞎眼母亲。她应该是从邻居家返回自己家中时，听到了门里的谈话，俗话说，眼瞎耳尖。
瞧着老人满脸的泪，乔某心里顿时明白，她把自己和孙维正的话全听进了耳朵里，蓦然听到门开声，她或许是意识到不该背地里偷听别人的谈话，想躲开却险些摔倒。
注意到周边并没有其他人，乔某赶紧与随后跟出来的孙维正把老太太扶进屋里坐下，两个人俱都跪在了她的面前。
孙维正喊一声“妈”，脸上热泪长流。而乔某受他的感染，眼睛亦红了，一把拽住老太太的手，哽咽地喊了声“伯母，对不起……”，胳膊被孙维正攥紧，不让他往下说，孙母却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刚娃这么长时间没回家，我已经猜到他是个怎么回事了。你说的千般理由万般道理我都听见了，也不想再听了。我的娃怎么说都是死在你的手里，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踏进我的家门。不为别的，我会难受，你走吧！正娃，你也不要难为他，朋友一场，你送送他。”老太太拉开乔某的手，起身颤巍巍地向后面屋里走去。
乔某欲跟上去，被孙维正一把拉住，黑着脸指着门外。乔某一步步退了出去，当门在眼前关上的刹那，他深深鞠了一躬，算是了断了这段仇怨。
来到正街上，他坐上了一辆人力车。街面上竹床藤椅遍地，到处都是纳凉的人。这一刻是人们一天中最为享受的时光，纵然日子苦难，生命诞下还是得一天天过，无论是好过还是歹过，大热天的晚上最是从江面上吹过来的风令人怡然自得。
乔某很多日子没有今晚这样轻松的感觉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搬开了，抑郁已久的胸腔终于得以畅快地呼吸，尽管孙维正心头的结尚未完全解开，早晚而已，自己所背负的这笔良心债至少暂且可以放一放了，这段日子压得他好辛苦。
前面就是奥斯丽咖啡厅，他一眼便看到山下在街边的凉棚里坐着在喝冰啤酒。透过玻璃往咖啡厅里望进去，静子竟坐在日前章唯的那个位置上，她是耍心眼呢还是吃上醋了，得小心应付了。
静子看到乔某的那一刻，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脸上阳光而生动，令她不由得一阵阵心悸，自己好像已经陷进这个大男孩的感情里了。不，这样是绝对不允许的！
但嘴里说的话却由心而出。
“嗨，乔少，一看见你就让人赏心悦目。”
乔某极其自然地坐在日前他和章唯对坐的位置上，却对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静子微微笑道：“这话应该由我对你说才是，你今晚可谓光彩照人，相信每个看见你的男人今夜难以入眠。”
“嗯哼，你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晓得奉承人了，干得漂亮。”
冰咖啡上来了，乔某端起来喝了一口，作了个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听山下说，孙维正那小子在江边发了一天的呆，这回你把他整得够惨。怎么想出这个绝招来的？”静子的目光里满是欣赏。
“被你*的。”乔某简而言之。
“我——？”
“还有我的老大。”
“这倒也是。但我觉得你这招太阴狠了些，就不怕树敌太多，他们会追着你不放？”
乔某此时不便对她说出有关送他们去五台山的事，范轩杰让毛占彪把他们秘密送过去的，遂苦笑着说：“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他们晓得我的手段，不能总让他们搞得我有家不能回吧。至少现阶段孙维正找不上我的麻烦，他一个人对付不了我。”
“但愿如此，否则你什么事也做不成。”
眉尖一扬，乔某呵呵笑道：“我以为你是请我来喝咖啡的呢。”
静子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顺着桌面滑到他的面前。
“你尽快把这个女人给我找出来。”
乔某拿起照片扫了一眼收进皮夹里，是金在玄和龚显达姨太太的艳照。很显然，是出自戈蒂洛之手，这家伙只怕卖了个好价钱，但也有可能是静子强取豪夺到手的，于是问道：“是从戈蒂洛手上搞到的？”
静子并未直接回答：“金在玄的失踪很可能与这个女人有关，我现在必须确定金在玄是否还活着，或者这个女人能够给我带来些线索。这是自拍照，两个人中谁拍的，为什么，我得弄清楚。”
作出一副稍稍斟酌的样子，乔某说：“只要这个女人还在重庆，应该不难找到，时间早晚而已。可是，我想问一句不该问的话，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静子苦涩地一笑道：“你不必拘礼。金在玄是死是活，死是怎么死的，活着又在哪儿，至少我得让我的人死得明白一些。这次我一共损失了多少人你知道吗？现在我一闭上眼睛，都是他们的脸在脑子里晃着。乔少，你得帮我，我都快撑不下去了。”
不知她是真情流露，抑或本质的脆弱，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她一副颓唐哀戚之态，眼神迷离而怅惘。
忽然间，她似深深地看了乔某一眼，呐呐问道：“乔少，两天前的下午你是否来过这家咖啡厅？”
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的乔某马上说：“以前倒还来过两次，最近没有，既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情，你知道的。”
或许心情突然不好的缘故，静子略有些失神地伸手指了指说：“前天下午就在你现在坐着的位置，我看见一个人，侧影非常非常地像你，可是正面却是一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和一个漂亮女人十分温馨地呆在一块儿。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是多么渴望我是那个女人，而你是那个男人，可是我觉得我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从她近乎哀绝的语气上，乔某看不出她有任何的做作，遂笑着说：“我现在不就坐在你对面吗？”
静子却连连摇着头神情凄苦地说：“不一样，这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我和你不是对等的关系，至少在你心里仍然怨恨着我，如果不是我们……你应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乔某必须对此作出反应了，他往她跟前凑了凑，压低嗓门提醒道：“静子，你有些失态了。”
身子往后一仰，静子愣怔少顷，一抹辛酸的笑容从大眼睛里极其无奈地漫出，似很真诚地说：“我只是说出我当时的感觉而已。不跟你说，我又能跟谁说啊。我总记得你骂我女魔头那次，那以后，我经常看着镜子里如花似玉的我自己问自己，我怎么就成了女魔头了？”
多年以后，定格在乔某脑海记忆中的静子一直是这个晚上这样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模样。
或许这一刻的她的确是有感而发。没有哪一个人不愿过一种属于正常人的生活，尤其女人，即便像静子这样的女人，内心里依然向往着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只是因为战争的缘故身不由己罢。
与静子分手后，乔某要了辆人力车，在街头兜了几个圈子后，他去了豪仕特酒吧。从静子嘴里得不到实情，他要过来看看戈蒂洛是活着还是死了。
夏夜的“豪仕特”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热闹，它毗邻江畔，把所有的窗户打开，一阵阵凉爽的穿堂风伴随着音乐萦绕在整间酒吧里，愈发使人流连忘返。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因为天气之故，姑娘们个个着装暴露，即便不能跟她们发生点儿故事，揩揩油养养眼也是极惬意的。
乔某去吧台要了扎啤酒，半转过身体，整间酒吧内的情景尽收眼底。因此他很快便看见了活着的戈蒂洛，并且还活得挺滋润，左拥右抱着两个舞女，嘴里叼着一支上好的雪茄，虽不及乔某的牌子硬，对他本人来说，已经算得上够奢侈的了。
可以确定，他从静子那儿拿到了一个好价钱。现在乔某必须弄清楚的是，是静子找上他的，还是他找上日本人的，这对乔某非常重要，或者他将替代金在玄的位置，成为特高课的“御用”情报员。
戈蒂洛正神采飞扬地跟俄国人老哈和西班牙人老费高谈阔论着什么，这个家伙得意起来什么牛都敢吹，乔某正欲凑拢去听两耳朵，忽然一个极为熟悉的影子晃入眼帘，他怎么会来了？
乔某稳住身形，顺着立在门口的邹少华的目光看过去，他果然就盯上了戈蒂洛，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于是，乔某猜测，邹少华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他和戈蒂洛之间有交集？可当看见戈蒂洛接住邹少华的目光时的漠然反应，乔某又否了。
戈蒂洛就不是那块沉得住气的料。
隐隐约约，乔某看见门外晃动着又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不是小霍还能是谁？
小霍跟在后面，以邹少华的能力不可能不觉察到，但他仍然走了这一趟，那他只能是奉命而来，奉的应该是静子的命，那么静子会派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活呢？对于乔某来说，这是一个并不难解答的题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