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青城山比起白rì多了几分凉意,这对于身负上层内功的白云飞来自然不足挂齿。此时初更方过,他披着一身单衣斜躺在床上,随手翻阅着屋内摆放地道教典籍。
屋外的夜风似刮地更急了,忽地窗棱咯噔一响,紧接着北风灌入,连带着那雪练一般的刀光斩向了床上的白云飞。
对此早有所料的白云飞随手一抖,天钧剑有若灵物般向来人手腕。
刀光疾退,退到尽处,刀意却大盛,仿似千树万树梨花开。
自然之道,俯拾即是,不取诸邻。天钧剑巧妙的几划,那些梨花就有若瞬间到了chūn暮,未及绽放,便零落成泥。
来人见讨不了好,毫不留恋,足一地,身子从开启的窗口处倒纵了出去,转瞬不见。这几下如电光石火,悄无声息,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白云飞收剑含笑,这位四师兄虽刻意用刀,但十多年来浸yín剑道,举手投足间难免漏出剑意。况且刀使得虚伫神素,脱然畦封,正合高古之意。不过这师兄的出处到令白云飞有些诧异,忘情派,不是逆天宗也不是问天、河图,何时这圣门中与迷情宗同为最出尘的门派也对这江湖有了留恋之意?刚才白云飞至少有三种方法将这位四师兄留下,最后还是本着同为圣门子弟的份上,放了对方一马。
轻轻地掩好窗,白云飞回到床上,想着自遇到萧、楚二女来的经历,他心里暗道:或许自己对这江湖终究是轻视了几分。
第二rì,白云飞绝口不提昨晚发生的事,四师兄马钟也表现得中规中矩,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偷偷望向白云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疑之意。
整个蜀山派最反常的当属师妹李宛儿,自从收到爹爹托人带来的玉匣,她的心就七上八下,在白云飞面前便显得有些扭捏。
这就是爹爹为自己的找的如意郎君吗?看他的样子倒也文质彬彬,可惜就是眼睛有些流里流气。
哎呀,你这丫头要死啦,怎能在心里偷偷地对一陌生男子评头论足。
不过爹爹怎会轻易的在外面收一弟子,又如此草率地决定女儿终生大事?不是唐门大公子唐惊,也不是最近武林中风头正劲的无为公子。哎,若是娘在世就好了。
丫头魂不守sè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心下也有不同反应。
白云飞只是奇怪昨天那刁蛮的大姐,今天怎突然变得多愁善感。
宇文玄爱怜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足足了二十岁的师妹,心下不胜感慨。师娘过世得早,师父又喜好山水,这师妹可算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如今师父既然有意将她许配于师弟,自然是师弟能讨师父欢心,可惜老三一直对师妹有意思,不知此事将来如何解决才好。
二师兄方宽是个老实人,对这一切并未在心。
张郐心里却有着不出嫉恨,自己与师妹本是青梅竹马,不定哪天师父连着蜀山基业也交与自己。哪知昨天这年轻人来后,大师兄成了蜀山派代理掌门,而师妹看来他rì也将成他人新妇。
马钟则被白云飞的毫无举动搞得心烦意乱,对师妹的女儿情态自是没放在心上。若是一般弟子在派内被刺,肯定会有所行动,谁想到这师弟一脸笑吟吟的样子,浑似毫不在意。
一顿饭在众人各怀心事下匆匆结束。
饭后,闲来无事的白云飞干脆搬出桌椅,在庭院中画起了青城风景。蜀山弟子多是山下的贫苦人家孩子,看见这位师叔在院中作画颇感好奇,有心的便悄悄把此事上报到宇文玄等人处。
不一会,李宛儿的身影就如一道风般冲进了院中。她围着白云飞转来转去,时而看看画,时而看看人,又或抬头看看画的是何处景sè。
半晌,白云飞搁笔起身,道:“好了!”
李宛儿状若老练的负手背后,评价道:“你这人画画也还有几分功底。”
白云飞剑眉轻皱,凝声道:“什么这人那人的,是师兄。”
想不到这弱书生还有几分威仪,李宛儿委屈的嘴一撅,终究妥协道:“是,五师兄!不过我看别人画画都是画得满满当当,留下些许空白的地方,哪像师兄就这么寥寥几笔,轻轻带过。”
这丫头明明不懂,还非装出副行家模样。白云飞心里暗暗好笑,顺口道:“师妹指教的是,还请师妹看看师兄哪里有不足之处。”
李宛儿闻言还以为自己法眼无差,顿时手托着下巴,唔唔连声:“师兄这柳画得到也别致,柳叶儿似要飞出去了一般。”
看着丫头一本正经、严肃无比的俏模样,白云飞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闻得笑声,李宛儿终于明白自己被这满肚子坏水的师兄戏弄了,顿时红晕上脸,羞恼不堪,使劲地一跺脚就要离开。
哪知白云飞眼明手快,一把就抓住她的柔荑,将她拉至画前,道:“师妹刚才的乃是所谓留白,这留白多少与画的景物大有关系。若画寒江独钓,更只需一船一渔翁足已,画中无水而满幅皆水,正所谓方寸之地亦显天地之宽,此处无物胜有物。”
李宛儿挣脱不开,偷眼看去发现院中早已无人,只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不过那俏脸却愈发的红了。此时听他话,犹自嘴硬道:“那我你画的柳别致,又怎地错了?引得你捧腹大笑。”
白云飞轻笑吟道:“柳枝西出叶向东,此非画柳实画风。师妹你赞我柳画得好,当然错了。”
李宛儿嘴一扁,道:“就你们读书人花样多。”
“你没读过书吗?”话一出口,白云飞就知道自己错话了。
果然李宛儿脸上浮现出落寞神sè,淡淡道:“女孩子家读什么书?娘去世得早,爹爹又常不在家,只有大师兄教宛儿认了些字。”
若在自己时代,这花一般美丽的女孩儿正应该坐在校园内,喝着可乐,享受着青chūn与男孩子们的追捧。眼前女孩在这一刻是那么的楚楚可怜,那么的惹人怜惜,白云飞为自己刚才的戏弄有些歉然,他柔声道:“这山上有琴吗?师兄弹一曲给你听怎样?”
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心事来得快也去得快,李宛儿闻言惊喜道:“你还会弹琴?我屋中正好有琴,我去抱来,你教我可好?”
看白云飞头,李宛儿兴冲冲连蹦带跳地去了。白云飞在后面看得大摇其头,毕竟还是个丫头啊。未及片刻,李宛儿脸上笑意盈盈地抱着一具古琴走了进来,将琴放到白云飞面前。
白云飞轻试了下音,这琴虽比不上九霄环佩的绝妙音质,也终归差不到哪里去。他收敛心神,弹指轻舒,曼妙的琴音就自琴弦间流了出去。铮铮琴音如珠落玉盘,清溪流泉,山林幽寂,一幅云水缥缈的景象跃然而出。
听琴的李宛儿早就如痴如醉,仿佛白云飞弹动的不是琴弦,而是心弦。
这一曲《云水禅心》正是白云飞昔rì与昭华郡主相伴时常弹奏的曲目,每当此时,昭华必轻启朱唇,婉转而歌: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滩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
……
如今琴音犹在,歌者却已天涯相离。白云飞心有所感,琴音更是昂扬顿挫,洒脱处如山水写意,悠远处如天涯咫尺,引得院内外百鸟争鸣。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
……
曲如心声,琴心合一,白云飞忘了是为他人而抚,还是为自己而抚,只想把心中所思所念都自这琴中一一弹将出来。
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梦魂常相依,红颜空自许。
……
弹到此处,白云飞心中便犹如遭铁锤重击,下面那几句:“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听那泉水叮咚,叮咚似无意,映我长夜清寂。”却再也弹不下去。
琴音断绝,听得入神的李宛儿,迷糊地抬起头来,问道:“师兄,弹得好好地,你怎么忽然就不弹了?”
白云飞稳了稳心神,才淡淡道:“曲高则和寡,有琴无声,不如留些余地,留下无限意想,岂不比奏完更好?”
听着师兄这古怪言论,李宛儿俏鼻轻皱,似不以为然。跟着她终于发现了这师兄面sè不对,她嗫嚅问道:“师兄是否有心事?”
“谁人又无心事呢?师妹,今rì师兄还有些事要与大师兄商议,明rì再来此处找师兄学琴吧。”
“哦!”一向在派中如同公主般的李宛儿,却鬼使神差地应声抱琴而出。走出院落,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对这认识不到一天的五师兄的话计听言从,大没她李大姐往rì的威风,难道是因为爹爹让他将生辰携来的缘故。想到此处,平rì大大咧咧的李宛儿眼中闪过一丝羞意,素手抚过发烫的玉颊,喃喃道:“李宛儿啊李宛儿,你可是将来江湖闻名的女侠,怎能如此女儿家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