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出来说话的人,正是之前反对朝廷施用《考成法》一事的第一个人,就是那户科右给事中,余梦桂,“陛下,微臣并非说之前钱大人所言的那些事情,微臣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觉得朝廷如今就用《考成法》的话,实在是有些为时尚早了。”
“哦?之前余爱卿也说过。”朱翊钧对于余梦桂的话倒是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愤怒的,毕竟他这是好好站出来说话的,并不是胡搅蛮缠,而只要是敢说理的,这边自然就是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说理,我也说理,最后总有一方的理更大,那就是获胜者。而对于朱翊钧来说,朝廷施用《考成法》一事的理由,实在是很多,若是真要说不足之处的话,那肯定会有,毕竟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完美的嘛,只不过如今一时半会地海找不出来罢了。但是朱翊钧并不是很担心这方面的事情,毕竟这《考成法》虽然是由张居正在最近一段时间才提出来的,但是实际上张居正已经研究了多少年了。而且还不只是他一个人,其中像张凡、张四维这样前来帮忙的人更是数不甚数。如果说这些个聪明人,花了这么多时间都没有看出来里面到底有什么弊端的话,那么对于其他人来说,想要再短时间之内就找出来它的不足之处,依然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说,朱翊钧对于敢站出来说理的人并不反感,甚至他还愿意看到这样的人站出来。一来是这种人不会去说些个明明不对的话来混淆视听、胡搅蛮缠,更重要的是朱翊钧心中明白,自己这边是会胜利的。怎么说呢,这算是有恃无恐吧,不过这也确实是让他放松了下来。
“不过……”朱翊钧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方才的那些事情,让朕有些迷糊了。余爱卿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
“陛下。”余梦桂倒也不显得心急,说道,“微臣觉得朝廷此时就施用《考成法》,实在是有些为时太早了。虽然说之前河南、山东、南直隶三地的水患治理之事当中,用到了考成法,而且硕果累累。可是这治水之事虽大,但是比之治理国家,实在是小事一桩。如今《考成法》仅仅只是这么一次,就断定它毫无问题,就要施用的话,是不是有些稍欠妥当。”
“嗯,余爱卿所言也是很有道理。”这一次朱翊钧也不想之前那样冷笑连连,一副你惹了我,就要倒霉了的模样,而是非常镇定,甚至还很是赞同余梦桂的话,随即又看向了还站在一旁的张四维,说道,“不知张爱卿,可有答案回答余爱卿呢?”显然,他这是要将问题推给张四维了,倒不是说朱翊钧不负责任,不过今天的主场,应该就是张四维才对,朱翊钧只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只是刚才他稍稍有些抢戏了。
“微臣也觉得余大人所言也是有些道理。”张四维面对余梦桂,倒也是变得客气了一些,说道,“不错,治水之事,虽然直接关系到了百姓们的衣食住行,的确是不可小觑。但是相比起治理国家来说,治水之事实在是不值一提。治水,只要单单盯着‘水’就可以了,别的也不用去管。但是治理国家来说,其中所牵连到的事情太多,规模庞大之余,其中也是有着无数的变化,一个把握不对就有可能产生什么错误。若是光靠这几条大道理,遇到了事情却一味地生搬硬套,不知道变通的话,定然是会出麻烦的。”
张四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话,可以说中肯无比的了,话语之间可以说是考虑周全,也没有单单偏袒某一方面。这番话让余梦桂高兴之余,却也是心中疑惑,他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应该反对自己的张四维,居然是会说出来这么一番赞同自己的话语了。
“不过,陛下,微臣还是不同意余大人所说的话。”果然,张四维还有后话。
张四维的这番话,让刚才也是被弄得有些不知所以的朱翊钧反应过来,很是配合地问道:“张爱卿,如此一说,朕倒是有些糊涂了。刚才爱卿所言,朕也是觉得都很在理啊,可是为何爱卿还是不同意余爱卿所说的话呢?”
“陛下,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张四维解释道,“陛下,还有诸位在场的大人们,还请想想。如果说朝廷施用了《考成法》之后,在管理朝政之上,究竟是会有什么变化呢?”
正思维的问题已问出来,然而一时之间,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回答。站在他面前的余梦桂,虽然是提出来了一个看上去很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是被张四维这么一反问,他根本就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回答。
“余大人。”不过,就算是余梦桂不开口,张四维自然也不会是轻易放过他的,“既然之前的这件事情是余大人提出来的,这个问题还得由余大人来回答才行。”
“这……”余梦桂也没有想到,张四维会这么呛人,这种步步紧逼的风格,跟以前的张四维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从来没有见过张四维对哪个人是如此步步紧逼的,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而如今,张四维简直就是换了个模样,但是这个模样,根本就是让人连一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怎么了,余爱卿?”朱翊钧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见余梦桂不说话,他非要逼迫一番,“张爱卿的问题,想来不难回答吧。如果说不出,那就说说不出,多简单。若是说得出口,相比余爱卿也已经是想到了,那就说出来岂不是更加省事了?”
“这……陛下……微臣……”面对朱翊钧的话,余梦桂则表现的更加窘迫,一点点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口中来来回回地说着这么几个字,却是说不出其他的了,过了好半天的时间,他才是开口说了一句,“陛下,微臣虽然官阶不如张大人的高,不过微臣与张大人同属为陛下效劳的臣子,地位相等,微臣拒绝回答张大人的话。”
瞧这位,之前还是一副非常正义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不温不火的,完全就是一副以理服人的样子。可是如今,被人抓住了痛处,却是又开始耍无赖了。看来,这年头,不仅仅不能够以貌取人,就连这第一映像都是不怎么准确的。看来,想要正确识人到底如何,还得在对方身陷不利之境之时,方才能够看得出来一个人的品性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嗯,不错,余爱卿所言不虚,诸位爱卿或许官职有高低,但是同样是为大明朝廷效力,究其本质并无不同的地方。”朱翊钧还是一副“我懂的”的模样,说话间非常地温和,看向余梦桂,说道,“既然如此的话,余爱卿,你觉得朕与你相比,究竟是谁的身份要高一些呢?”
“这……陛下……陛下是君,微臣是臣子,自然是陛下的身份高。”说到这里的时候,余梦桂已经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了。虽然说此时还是秋初时节,天气并不算是特别凉爽,还是带有些夏热的微余,但是也实在是没有到能够让人流汗的地步,更不用说像是这余梦桂这般了。
“那么,朕若是说了话,让你做什么的话,你还能拒绝吗?”朱翊钧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说道。
“陛下乃是君上,微臣乃是臣子,君上若有吩咐,微臣万死不辞,岂能……岂能拒绝!”这番话,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句,他简直就是用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说出来的。但是他没有办法,已经被闭上绝路,不这么说不行。明明知道这么说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要倒大霉了,但是他根本没有后路,如果不这么说的话,那他也只有再往前一步,直接跳下悬崖了。
“好,余爱卿所言,果然是句句在理,句句都说到朕的心里面去了。”朱翊钧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说道,“诸位爱卿都听清楚了吧,以后朕的话,你们可得要听啊!”
“微臣明白。”在场的这些人倒也是配合,齐声喊道。只不过,有的人是心甘情愿这么喊的,而且他还喊的心里高兴。但是有的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们虽然也跟着喊了,但是那很显然,也是被逼的。
“嗯,如此这般就最好不过了。只是……”朱翊钧话说到这里,有停了停,一副摇摆不定的模样,继续开口,“嗯,只是人心隔肚皮,有些话朕也是知道,你们也就是嘴上说说。这样吧,余爱卿,朕现在就命令你,一定要回答刚才张爱卿所问你的问题。你若是说了,正好是给在长的诸位做个榜样。若是不说,也没关系,朕也会让他们看看不听朕的号令会是什么下场,也好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
朱翊钧的话说完,余梦桂的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毫无血色了。
这……这简直就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