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张凡不知道朱翊钧为何会这么说,慌着忙地应口答道,“何况……”
“太傅!”突然,朱翊钧出声打断了张凡,语气十分的严厉,“朕……朕不是说过吗,朕……我,老师……”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张凡有些愣住了。自从朱翊钧登基为皇帝之后,他就从来都没有这么叫过张凡。虽然说朱翊钧如今也只不过是才刚刚登基不久,距离最后一次,他这么称呼张凡,也才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但是张凡总觉得,这个称呼如今听来,让他觉得好陌生。
说实话,张凡的心中也觉得有些难过。再过用功的少年,总也有自己的童年,可是生在皇家的朱翊钧没有。而如今,童年时光还没有过去的朱翊钧,就要如此注重,注重自己的言行,注重自己的礼仪。这种很多人做梦都享有的自称,在朱翊钧说来,却是无比的难受。
只不过……
“陛下有何事要问微臣?”只是短暂的停顿,张凡再次开口,声音还是平淡无奇,话语还是恭敬非常。
听到张凡如此说话,朱翊钧坐在那里,底下了头去。虽然张凡看不到朱翊钧的表情,但是他知道,朱翊钧一定是非常难过的。不过如今,只能这样了。
“老师,自从朕做了这个皇帝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朱翊钧有些像是自说自话一般地喃喃说道,“母后……母后她……朕觉得,现在朕根本就看不清母后了。”
张凡听到这句话,心中有些动摇了。朱翊钧想要说什么,张凡心中完全明白。
以前的李贵妃对于朱翊钧来说,绝对是为好母亲。人人都说慈母多败儿,但是这位李贵妃却不是。她非常疼爱朱翊钧,凡事总是会为了他着想,绝对不会让朱翊钧吃亏的。
听起来朱翊钧应该是被这样的母亲惯得骄纵非常才是,实则不然。李贵妃这位慈母,行事极为有分寸,慈爱中带着严厉。爱护朱翊钧,但是绝不盲目,分得清轻重缓急。该批评的时候,绝对是严苛无比;但是每当朱翊钧做的出色,做的正确之时,李贵妃也绝对不会吝啬赞美之言,而且夸赞之余也是极有分寸的,断然不会让朱翊钧轻起轻浮之心。
然而如今,随着母子二人身份的升格,母子之间的态度也是发生了变化。如今的朱翊钧才刚刚坐上皇位半个月,犯不了什么错事。但是不论是朱翊钧还是张凡,心中都明白的很,现在的朱翊钧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李太后绝对会是一番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严厉责罚。
这一点,朱翊钧能够理解。毕竟他现在是皇帝,皇帝做错了事情,绝对干系重大。严厉责罚也是要朱翊钧能够记住教训,下不再犯。
然而对于那些对的,正确的事情,朱翊钧却再也享受不到来自于自己母亲的夸赞了。
虽然说起来有些匪夷,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皇帝做出正确的决定是应该的,最多得到一句大臣们的“陛下英明”这种不疼不痒,再过两年就会完全免疫的无谓夸赞。
就如同前段时间,朱翊钧登基之后,尊封皇后与自己的母亲为两宫太后。
本来这种事情,属于帝王家事。李太后找来朱翊钧说说话这种事情是极为正常的。
但是李太后却没有这么做,她甚至都没有召见朱翊钧。她所做的,是以自己太后的身份,下了她平生的第一道懿旨,行文中赞扬了朱翊钧一番,大多出自孝道。
或许是这个变化来得实在太快了,亦或是别的什么因素。总之,朱翊钧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的母亲,连当着他的面说上两句夸赞儿子的话都做不到了,而是要以旨代语。更何况,在朱翊钧看来,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下懿旨赞扬他什么。
这些事情虽然是帝王家事,但是毕竟太后懿旨,特别是这种赞扬当朝皇帝的懿旨,自然是要诏告天下的。而知道了之后,朝廷百官们对此都是大为称赞。有说太后圣仁的,又说皇帝孝顺的;有献媚的,也有说真心话的。
不过朱翊钧并不在乎这些,他实在是有些心痛。
“陛下。”张凡叹了一口气,对于这样的朱翊钧,他也不忍心再冷眼对待了,说道,“微臣又怎能不知呢。”
“老师,我……朕,朕答应你,绝对不会以此治老师的罪。”朱翊钧突然晃忙着说道,“朕只是希望老师不要再如此对朕了。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以前看到父皇并不显得孤独。可是轮到朕坐上这皇位的时候,就这半个月的时间,都已经是难过得要死。朕不想以后几十年的时间都这么下去,偶尔有个亲近自己的人,最后却是发现,他所为的只不过是从朕这里捞些好处而已。”
若是再过几年,朱翊钧绝对说不出这么一番话来。如今,也正是因为朱翊钧的年纪不大,太才能这么说。
“微臣……微臣明白。”张凡也着实是被朱翊钧的话给惊住了,好半天才说道,“微臣明白以后应该怎么做了。”说这番话的时候,张凡的话语中已经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了,有了不少的生气。
不过张凡明白,这也只不过是一时罢了。再过得几年,恐怕朱翊钧的皇帝威仪被养出来之后,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如今,张凡也只得如此迁就他,而且这个迁就也是有度的,毕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太浅显不过了。
“嗯。”朱翊钧自然是能够看出来,见张凡能够答应自己,自然是高兴的很。不过随即,他的面上又不快了起来:“老师还为告诉朕,到底这十岁天子,能否治天下。”
“这……这个……”说实话,张凡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朱翊钧的这个问题。虽然刚才,二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无所不谈的时候,但是如今的朱翊钧毕竟是皇帝。跟皇帝谈能不能治天下这种问题,这就有点茅房里点蜡烛了。
可是看到朱翊钧一副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模样看着自己,张凡明白这个问题自己不得不回答了。但是应该怎么去回答,老实说张凡是一点也没有头绪。
“陛下是从何处,听来这句话的?”张凡问了个在他自己看来傻到极点的问题,他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负责监察百官,这种消息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冯宝说的。”朱翊钧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张凡再次呆住了,冯宝怎么可能会说这些话。
“唉,是冯宝那厮方才来找朕与母后之时所说的。”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他说这句话是那高拱所说的。朕虽然不知真假,不过想来,估计是真的。哼,这倒是像高拱应该说的话。”
“这微臣当真是不知道了。”张凡说道,心中倒是有些佩服起朱翊钧来了。小小年纪,朱翊钧倒是挺会看人的。他与高拱之间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却能感觉的出来这句话是高拱所说的,当真是不简单了。
“哎呀,朕不是问老师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朱翊钧很是急躁地说道,“朕明白,恐怕除了老师,朝中很多人心里面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高拱那厮居然敢这么着说出来,实在是让朕心里面觉得不爽。朕是想问问老师,这句话究竟对不对。”
“这个么……”张凡沉思了一番,开口说道,“陛下,微臣觉得,这番话也对,也不对。”
“哦?”听张凡这么一说,朱翊钧好奇了起来,“老师有何说法,说来听听。”倘若是换个别人,说这句话,朱翊钧肯定会不高兴。但是既然是张凡所说的,朱翊钧自然是想要听听了。
“说这句话不对,也是有缘故的。”张凡说道,“项橐七岁能为孔圣之师,甘罗十二岁被吕不韦奉为上卿。可见只要是有能力了的人,并不会在乎他究竟多大岁数,真的很干出来什么才是最为重要的。陛下如今十岁,但是十岁之龄却要治理大明疆土,有责能说年龄小却是无法治天下呢。”
听了张凡的这番话,朱翊钧有些脸红。毕竟,如今的他虽然是皇帝,但是却还没做过什么,也没有权利做什么。张凡这么说,明显就是在抬高他。但是想了想,朱翊钧终究是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张凡的话。
“那老师为何又说,这句话说得对呢?”朱翊钧继续问道。
“陛下可曾想过,为何如项橐、甘罗之名,会广为流传?”张凡反问一句。
“因为他们小小年纪,便做出了一番大事。”朱翊钧回答。
“不错。”张凡点头说道,“小小年纪,胸中却藏有学问,这是很难得的事情。可是这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的人在这个年纪,最多识些字而已。高拱这么说,说起来只是事实而已,所以微臣说这话也对。”
“这样啊。”朱翊钧经张凡这么一说,也是明白了一些,不过他随即又问道,“那么,老师觉得,这话高拱来说,对还是不对。”
“这自然是错的。”张凡想也没想便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