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夏三院位于S市最南面的郊区,周围是一望无尽的荒野,再往外是农田,从这里开车要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最近的镇子上。
任何一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水夏三院,都不会认为这里是一所精神病院。
巴洛克的建筑风格,碧瓦朱檐,青石小路,一片一片种满薰衣草的花圃,缠绕着爬藤植物的雕花拱门,与其周围的荒野看起来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栋坐落在童话里的城堡误入了尘世间。
……
“医学界就是需要像楚医生这样的人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一个比一个浮躁,前几年我在F大……楚医生?”
“抱歉。”
南棋艰难地把视线从窗外的随风摇曳的花朵上收回来,后知后觉地回道:“您刚才说什么?”
院长毫不在意南棋的失礼,了然地点了点头:“医院的环境很不错吧。”
“嗯,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医院。”南棋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他确实是发自内心地这样觉得的。
“适当优美的环境对于病人的康复是有好处的,对于这些特殊的病患,我们院在这一点上可是不遗余力的。”
南棋略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如今的医院在很大一定程度上是靠药物利益来维持运转的,对于这样一所存在形式比较特殊的精神病院,想要获取流动病患所带来的药物消费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现在的事实却是,水夏三院甚至有着普通的医院都没有的财力基础。
如果不是因为这所医院只接待那些非富即贵的病患,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性,就是现在的南棋非常不愿意去猜测的那一种了。
南棋能感受到一种阴影。
在他走入这所医院的时候,就笼罩在他的头顶上方,蠢蠢欲动的阴影。
“楚医生,我们院基本的情况我都已经介绍了,你这个调研……”
“麻烦院长了,接下来我想到处走走看看,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一位医生和我一起。”
“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可以是小杜担保的优秀医生啊,只是我这一把年纪,实在是陪不动你了,这腰腿……”
“真的麻烦您了,您赶紧回去歇着吧。”
南棋最初的目的就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找他的小姨,无奈他师兄的名号实在是太过好用,医大精神科两院院士的关门弟子,保硕直博,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第一私立医院的主任医师,荣誉拿到手软,名声实在是太响,这不,随便一个电话,就让死活“不接待访客“的水夏三院派出了院长,亲自接待这位“杜医生最看重的后辈”。
被院长纠缠了一路,南棋都已经不耐烦到手痒了,要是院长再这样非要“帮忙做调研”的话,南棋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还直接一个手刀劈晕院长然后自己跑路了。
终于是摆脱了院长,南棋加快步伐,顺顺利利地走到了一间独立的病房外。
水夏三院的医疗条件完全对得起它的外观,走道上来来回回的医生和护士数量很多,南棋穿着一身白大褂非常轻易地就混迹在了人群之中。
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南棋的呼吸突然停滞了一下。
他的心头涌上一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恐惧。
一旦打开了这扇门,他就退无可退。
为了这个小小的动作,他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如果真相真的就是想象中的那样不堪,到时候,他还能欺骗自己,这只是前一代的恩怨吗?
南棋的指尖在微颤,有这么一瞬间,他居然产生了退却的冲动。
上天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护士愣了一下,随后问道:
“您是新来的医生吧?”
“呃……不,我是……来实习的。”南棋稍稍纠结了一下,给自己编了一个不怎么会惹麻烦的身份:“我先来了解一下情况,你是负责这位病人的护士吧,你好。”
“您好,请进。”
小护士有些脸红,抱着手里的东西羞答答地给南棋让开了路。
在勾搭小姑娘这方面的实力上,南棋一直都是巅峰造极的,就算他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都会有许多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他随时随地散发的荷尔蒙所吸引。
小护士让开了路,南棋的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是一把轮椅。
然后……
是坐在轮椅上的,瘦骨嶙峋的女人。
南棋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女人走去。
仿佛有镣铐锁住了他的双腿,沉重到几乎迈不开步子,但是镣铐前方又有锁链拽着他前行,没走一步都想是踩着了尖刀上。
痛的不是腿,是心。
南棋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轮椅面前的。
他只知道自己蹲下了身,因为实在是没有俯视这具骨瘦如柴的躯壳的勇气。
“小姨?”
……
肖煜听话地在南棋的安排下乖乖地在医院住了一夜,第二天做完了全身检查,确定了自己除了一些皮外伤之外真的没事之外,这才被南棋放了回去。
肖煜觉得自己干成了一件大事,一路上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然而就当他连蹦带跳带撒花地回到家的瞬间,心情瞬间就沉到了谷底。
颜瑾正站在窗前等他。
他低垂着头,神色不明。
“咳咳,我回来啦。”肖煜心虚地高声喊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距离颜瑾两步远的位置撒娇般地抱怨了道:“好饿啊,早饭就没吃。”
“桌上。”颜瑾道。
肖煜瞥了一眼桌上看起来已经冷掉了的早餐,咬着牙继续撒娇道:
“嗯,有点想吃老公做的鸡蛋饼。”
以肖煜的下限,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颜瑾不会这么轻易就买帐。
“说好的早上就能回来,现在几点了?”
“这其实不怪我。”肖煜凑过去亲亲颜瑾,委委屈屈地说道:“楚戈说约了最早的全身检查,我还以为是六点的,谁知道他们双休日八点开始上班,这不就晚了点嘛。”
“只晚了两个小时,可是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
“这个……”肖煜纠结了一下,最后选择实话实说:“我这不是看时间反正都已经过了,就干脆拉着楚戈又聊了一会儿嘛。”
颜瑾的脸色整个黑了:“聊的什么,这么开心?”
“很开心倒是说不上啦,聊的事情不就是……”
肖煜干笑了两声,然后语气一点一点变得严肃起来。
“不就是水夏三院的事情嘛。”
颜瑾愣住了。
追责的神色已经彻底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思议:“楚戈把这件事告诉了你?”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肖煜苦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都把我当小孩子或者老年人看,要么报喜不报忧,要么就净是往好里说呢,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方阿姨癌症的事情来着。”
“不是……”颜瑾一时语塞。
“别担心,我不是来问方阿姨的事情的,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还挺生气的,但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这种过度的保护不止在我一个人身上,南婵那件事,所以你们要在南维面前演那场戏。”
颜瑾闭了闭眼,艰难地张了张口,吐出一句“抱歉”。
“我没有在怪你啦,哎你这样还挺可爱的……”
肖煜笑着凑上去亲亲颜瑾的脸颊,这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总是将一切掌握在手心里的得颜瑾有那么些……脆弱。
嗯,就像是早上的楚戈那样。
这就是为什么肖煜就算要放颜瑾鸽子都要留下来陪楚戈的原因。
真是因为他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所以他能感受到那种小心翼翼的脆弱,就像南维那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演完一场蹩脚到了极点的戏,然后托一只仓鼠留下一条口信一样,肖煜也无法再这样的情况下放着楚戈一个人踟蹰不前。
他曾经从颜瑾或是楚戈那里,得到过无数的帮助,所以只有一点点也好,他想要回报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颜瑾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件事,我会去和楚戈再谈一谈……”
他心疼地抚抚肖煜额头上贴着的胶布,然后托住他的脸颊,低声说道:“抱歉,疼吗?”
肖煜摇摇头。
两人的距离极近,只要颜瑾再往前一些就能贴上他的唇瓣。
但是肖煜没有顺从地接受这个吻,而是反握住颜瑾的手,强行拉开了距离。
他说:“你疼吗?”
“嗯,心疼。”
“那我不疼了。”肖煜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为了让你不要再心疼了,我们能来聊一聊……”
“当年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