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年。
这是他失去她的第十一年。
……
今年看护的阿姨说家里出了些事，想向楚戈请了假提前回去，扣工钱也没关系。
当时楚戈正在给复诊的病人写病历，听闻这件事抬手就给了翻倍的探亲假，工资照样给，一分钱都不扣。
护工阿姨嘴皮子都有些打颤，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楚先生您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那病人闻言，也连连点头称是：“我看了这么多地方，从来没有见过小楚这么负责的医生，像小楚这样的医生啊，上天都不会和你过不去。”
楚戈笑而不语。
这里是S市最负盛名的私立医院，全国富豪的续命场所，而他，作为医院里为数不多的全科医生，他的科室一年到头来接待的人，却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他现在眼前的这老爷子，算是烈士遗孤，子孙满堂家财万贯，经由老一辈好友的推荐，才会出现在他这里。
他上一位病人，颜家旁系的一位大股东，仗着颜家的关系过来，他对着那人看了半天没看出一点眼熟，当即就让对方当面给颜瑾打电话，颜瑾说一句没问题，这个病人他才接。
更别提普通的老百姓了，楚戈这个名字，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病历里。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轮回好报的说法，那大抵也是落不到他的头上的。
护工阿姨离开的时候，弯腰开的门。
楚戈送走这个病人，随即就去请了假，院长自然不可能不批，就算没有颜瑾，他的身份早就已经遮不住了，在整个圈子里曝出来，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医院的顶楼一如既往得冷清。
上几周隔壁病房的也给抬了出去，白血病，在世界级别的医疗条件下治疗了一年，终于是熬不住了，一年前还元气满满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半夜里拖着走几步都难的病体，拉断了这层楼的总电闸。
她不止自己想死，还想带走这层楼里所有的病人。
救回来的时候人彻底没了意识，就这样都能给硬生生弥留了几个月。
算上那一次楚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这是楚戈大半年里第二次踏进这里。
当时听说没事的时候，楚戈的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出现。
如果她能醒来，哪怕不能说话，哪怕不能动弹，哪怕只能眨眨眼睛，不知道那双他已经记不清模样的眼睛里，会不会流露出想要结束一切的愿望？
大概是会的。
楚戈不确定地想。
她一直那么善良，大概是舍不得他再苦熬十一年的。
……
这一天难得被批准走进病房，楚戈实在是有些讶异。
难不成还因为他今天太帅了，连主治医生都想给他破个例？
但是看见主治医生欲言又止的神色，楚戈大概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无所谓地笑笑，开玩笑说他知道分寸的，违法的事绝对不做。
他当然有分寸，他自己就是医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的老师曾经说过，他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有天赋的人，他生下来就是为了做医生的。
这位英明了一世，睿智了一生的老医生，却在他的身上看走了眼。
在高中最后的关头改写了志愿之前，他毫无疑问是为了南家的商业帝国而出生的，南家在S市盘踞了这么多年，这个国外势如破竹的颜家都要畏惧三分的南家现任的家主曾经这么说过他——
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上天赐给南家的。
用颜瑾的话来说，虽然同样是天才，但是他的技能点比较分散，所以各个领域想要做都能做好，只要起点够高，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而楚戈就不同，他至少有八成的技能点都点在了商业上。
这样的楚戈，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梦想，一句坚定不移的信任，一时意气用事的叛逆，抛弃了那八成的技能点，做下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那个前一天在海棠树下笑着对他说梦想就是要被无数人嘲讽才会有分量的女孩，第二天就出了车祸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再也不可能醒来。
病床上的女孩已经瘦得脱了人形，根本看不出来十一年前那可人的模样。
“抱歉，本来以为进不来，干花就送人了。”楚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抬头看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呢喃道：“要不等你醒了，我再给你带新的？”
“学校我前两年去了一次，搬校址了，海棠树都没了，是不是超你来难过。”
“我最近又谈了一个女朋友，气不气，气的话就快点醒过来骂我咯。”
“……新年快乐。”
楚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以这句话做了结尾。
新年了。
这应该是十一年里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对她说新年快乐。
难得的奢侈，让楚戈完全高兴不起来。
撑了这么多年，医院吃得消，他的钱包也吃得消，但这具没有灵魂的躯体，终于是到了极限。
“希望明年，也能对你说‘新年快乐’。”
“站在外面说也没关系。”
……
YL这一次的年终操作可以说是很骚了，天文数字的年终奖和延长的假期，让YL的迷一般的员工福利在业界再次掀起了一场风暴。
这一年里YL的表现确实是很好，高额的盈利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年终奖的事情还算是能找到渊源，同行们虽然嫉妒，也无可奈何，但是提前放假的事情，实在是让众人羡慕嫉妒恨之中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短短半年里至少引爆过三次话题的YL现在难道不是应该陷入了文件都看不完的繁忙期吗？说好的地位越高责任越大负担越重呢？说好的设计行业没有假期呢？说好的改不完的稿，讨好不了的甲方呢？
在业界的一片茫然声中，YL居然就这样喜大普奔地开始放假了，比法定假期整整早了三天。
三天听起来是不多，但是放在这个业界并不景气又是繁忙期的时间段里，那实在是太奢侈了。
颜瑾召开股东大会的时候，公司里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只有零零散散的清洁工做着最后的打扫工作，做完的就可以直接走了。
作为昨晚那批离开的人，颜瑾对于这个企业的尽职尽责，实在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还有许多不仅不理解还在那里瞎BB的。
比如肖煜。
“吱吱吱！”开一个会要开那么久，你怎么安排的工作，作为一个总裁，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你一点都不称职好嘛！
“我……”颜大总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开完股东大会后颜瑾的心情很好，因为这一次不仅有愿意把股份转手给他的，甚至有愿意直接倒戈到他这一边来的。
所幸颜大总裁的记忆力还算不上太差，仔细地想一想，很快就想起了楚戈好像向他提起过股东的事情，还自告奋勇地要帮他去把麻烦事都给解决了。
某种意义上，楚戈还真是帮他解决了一件大事。
作为回报就请楚戈吃顿饭好了，在自己家里的那种。
颜瑾一点都没有觉得这样的报答有点对不起楚戈的劳动，他再怎么都算是个内行人，楚戈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太便利了，圈内人不知道他早就有了站队，只知道他是个金牌医生，说起话来自然一点都不带避讳。
随随便便去看个什么病，楚戈是谁啊，该套的话一样都落不下，前脚写完病历，后脚就找人把这个家里有正妻还敢来看性病的企业家，或者带着女人来打胎的富二代所有的外遇消息都给查了出来，直接从对方给他的联系方式里原路发回去。
虽然也不至于巧到YL所有的股东都有问题，还都在楚戈那里看过病，但是只要能抓住几个大头，也已经算是解决了所有的事了。
怪不得楚戈当时翻了翻股东信息就敢说他能帮忙搞定呢，估计是看着那上面的照片把其中的几个给认出来了。
“吱吱吱！”你还敢走神！
肖煜很生气，气得毛都炸了。
“刚才有人会后找我……下次绝对不会了好不好，说好了半小时就是半小时。”颜瑾赶紧承诺。
“吱吱吱。”那这一次怎么办？
颜瑾认真思考了许久，然后提议道：“能不能看在新年的份上放过我这一回？”
“吱吱。”哼。
“小鱼，新年快乐。”颜瑾眨眨眼睛，试图使用他身上根本没有安装的“卖萌”手法蒙混过关。
“吱吱。”好吧，原谅你这一次。
意料之外的是，肖煜还真的吃了这套。
他露出了一个无奈地表情，看起来像是真的拿颜瑾没办法了一样。
萌萌哒的小脸做出这样的表情，算是当场给颜瑾展示了一下“卖萌”的正确用法。
“吱吱。”新年快乐，颜瑾。
“谢谢。”颜瑾一边觉得要被萌化了，一边又觉得要被感动化了。
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谜样的幸福里，不可自拔。
“吱吱。”
“什么？”颜瑾没有听清。
“吱吱。”没什么啦，都不好好听我说话。
肖煜有些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
……
希望明年也能对你说"新年快乐"。
以及接下来的每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