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奉了姚颜卿的令请了徐二郎去了偏厅, 又奉上了香茶,徐二郎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才等到了姚颜卿。
“学生见过林大人。”徐二郎拱手与姚颜卿见礼,他身上是有秀才功名的, 自称一声学生倒也适宜。
姚颜卿微微一笑,伸手将人托起,道:“徐二郎君何必如此多礼,你乃老师的爱婿,与我自该平辈论交才对。”说罢,抬手一指自己下首的位置,笑道:“咱们坐下说话。”
徐二郎轻声到了谢, 听姚颜卿提及自己的岳父, 忙道:“岳父一直惦记着大人,前些日子我携娘子回去探望他老人家,岳父还说起了姚大人南海剿匪一事,对大人称赞不已。”徐二郎这话倒为真, 沈先生虽怕姚颜卿走上歪路, 可见他在朝中行事极有章法,又得晋文帝信重,亦为姚颜卿感到高兴。
姚颜卿闻言便笑了起来,温声问道:“老师身子骨可还好?我到广陵本该第一时间去探望老师,只是此次随同雍王殿下而来,又忙与盐价一事,一时不得分身前去看望老师。”
徐二郎笑回道:“岳父若知大人如此惦记他老人家, 心中必感怡悦。”
“说起来当日我还曾祝你早日重振家声,不想一别再见,徐二郎君已为彭城盐商中的翘楚了。”姚颜卿淡淡一笑道。
徐二郎却从这话听说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他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回道:“这都是托了大人的您的福,若非当日您与我一张引路手书,也绝无学生今日。”
姚颜卿轻轻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徐二郎,道:“你有今日全因你当日明白何为审时度势,就不知道徐二郎君今日可还能明白这个道理?”
“学生绝不敢望大人提携之恩。”徐二郎拱手说道。
姚颜卿听他如此说心中却颇有些失望,当日的徐二郎虽落魄却还有几分书生志气,今日的再见,他已不像是个读书人,反倒更像一位极善钻营的商贾。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徐二郎君今日来此怕不单单是为了谢我当日的提携之恩吧!”姚颜卿态度有些冷淡下来,甚至带有几分漫不经心。
徐二郎被点出心思脸上的笑意不免一僵,颇有些尴尬的笑了一声,回道:“大人神机妙算,学生此番登门一为感谢大人当日的提携之恩,二为海盐一事。”
姚颜卿调整了一下坐姿,端起盖碗呷了一口香茶,口中溢出一声冷哼:“海盐价格上调打头的可是彭城的盐商,你们倒是好本事,这个头一打逼的翁大人都束手无策,只能递了折子到御前。”
徐二郎见姚颜卿语气中未带多少火气,心中微微一动,回道:“不瞒大人说,这是无奈之举,去年下半年开始海盐便短缺,一直到今年翁大人赴任,分到咱们手上的海盐比照往年少了一半还有余,可引税却丝毫未少,是以提高盐价也是迫不得已才为之。”
“白大人在任时可是将盐属的存盐都放给了你们,那些盐足够两淮百姓吃上两年,你们现在和我说海盐短缺?”姚颜卿凉凉的看了徐二郎一眼,唇角勾出了一丝冷笑。
徐二郎未曾料到姚颜卿对此事知之甚详,不免一怔,正待寻一个事宜的借口,就听姚颜卿冷声道:“本官和徐知府已说的分明,你们再拿话搪塞本官,是打量着本官与翁大人一般好欺不成?”
“学生不敢。”徐二郎急忙说道,翁显春与姚颜卿自不能相提并论,翁显春虽年长可怎比姚颜卿简在帝心,天子近臣就是让他们和天借了胆子也不敢轻视于他。
“好不一个不敢,分明是口是心非,雍王与本官抵达广陵已有多日,来意你们不会不知,可两淮的盐价可有分毫变化?这不是欺本官年少又是什么。”姚颜卿冷笑说道,眸光一闪,手掌狠狠的拍在了桌几上,震得桌几上的盖碗轻轻晃动,杯身和杯托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徐二郎被姚颜卿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心头一颤,慌忙的从座位上起了身,躬身道:“大人就是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对大人生出轻视之心,还请大人明鉴。”
姚颜卿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下巴轻轻点了点,叫徐二郎起了身,似随意般的开口道:“当真不成?”
徐二郎虽起了身,却不敢落座,身体甚至微微供着,他虽是站姿,比姚颜卿要高出一些,可姚颜卿的气势神态却高高在上,以一种睥睨之姿俯视着徐二郎。
“当真不成。”徐二郎轻声说道,身子下弯的角度更低了一些。
姚颜卿抬了抬手,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模样:“徐二郎君坐下说话,不必如此拘束。”
徐二郎轻应一声,颤颤惊惊的坐了下来,此时几位后悔自己为了那点利益便做了出头鸟。
“适才徐二郎君不是说此番是为了海盐一事二来,如此便说说吧!”姚颜卿下颚微抬,淡淡的开了口。
徐二郎将腹中之话一再斟酌,方才敢开口说话:“学生此行也是代表了彭城盐商前来给大人问安,出了这样的事情,盐商们心中都颇为惶恐,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想请大人给一个机会,让我们弥补一二。”
姚颜卿薄唇轻勾,手指曲起点在桌几上,淡笑道:“人谁无过,只要明白知错即改的道理本官也不会做那恶人。”
“大人如此体量民心实乃我等的福气。”徐二郎小心翼翼的奉承道,见姚颜卿神色尚可,又道:“彭城的盐商会长是陶致庸,在彭城商人中他也是其中翘楚,学生来前他托了学生给大人带了一些礼物,还请大人笑纳。”徐二郎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匣,然后放到了桌几上。
姚颜卿眼皮一撩,伸手出来拨弄了那锦匣一下,将盖掀了起来,锦匣放着一支浑体通透,翠绿欲滴的镯子,姚颜卿唇角牵了牵,将镯子拿到手上把玩着,屈指轻轻一敲,音色清脆悦耳,这个一支镯子没有万两白银可是拿不下来的。
“陶会长说这是送您的新婚贺礼,还请大人不要嫌弃才好。”徐二郎轻声说道,见姚颜卿将那玉镯拿在手上把玩,心头暂且一松,只要心中有私欲便能给他们留下一条财路可走。
“这镯子品相倒是上佳,拿到市面上万两白银倒能轻松出手,徐二郎君帮我算算看,这样一支镯子可能还回来多少海盐。”姚颜卿将玉镯放回了锦匣中,挑眉看向徐二郎。
徐二郎心头一惊,一时间竟不敢回姚颜卿的话,右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心中越发惶恐。
姚颜卿笑了一声:“徐二郎君算不出来是吗?那本官给你算算,一盐引原本可换四百斤的海盐,白银四十两,白大人曾以五十二两的价格将盐放出去,这支玉镯按照世面上的价格也可换八担海盐了。”他将匣子一扣,反手退了回去,声音一冷:“告诉陶致庸,这礼本官收了,本官用这个换他八担海盐,问他给是不给。”
徐二郎不敢得罪姚颜卿,却也不愿得罪陶致庸,若是将陶致庸得罪狠了,他恐难以在彭城立足了。
“大人。”徐二郎面上带有几分慌色,如何也不敢将那锦匣拿回来。
姚颜卿冷冷一笑:“怎么?他陶致庸能托徐二郎君办回事,本官就请不动你的大驾了?”
“学生不敢。”徐二郎声音中都带了颤音,他缓缓的伸出手,手刚摸到那锦匣,就听姚颜卿道:“听说这一次徐二郎君代不少人都给本官带了新婚贺礼,本官知他们的情,这心意便受了,不过还得劳烦徐二郎君办一件事,将这些东西折算成银价给本官换几担海盐回来。”
徐二郎知自己若是将话带到,必是会把人得罪狠了,当即将手一缩,人便跪了下来:“还请大人高抬贵手,给学生一条生路可走。”
姚颜卿却是笑了起来:“徐二郎君这是何故?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况且你既非戴罪之身,本官可担不起你这一跪。”
“大人,容学生说句放肆的话,您若真将学生带来的东西退回,无疑是将这些盐商逼上绝路,他们若拼死一搏,大人远在京城倒是无碍,可姚家的生意只怕是要受挫。”徐二郎咬了咬牙,眼下这个时候他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是走上一条死路,反倒不如放手一搏。
姚颜卿闻言脸色当即一沉:“这是威胁本官不成。”
“大人,您又何必要犯众怒,盐商们愿拿出部分海盐来一解眼下僵局,还请大人也高抬贵手,留下几分情面。”徐二郎颤声说道。
姚颜卿怒极反笑,一字一句道:“且回去告诉这些盐商,我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后我若见不到盐价下调,本官就要他们这辈子也不必再吃一粒盐了,尽可以让他们把本官的话当成耳边风,本官若不言出必行,这身官袍也就不必在穿了。”说罢,姚颜卿不顾徐二郎的哀求,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