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府, 姚颜卿便吩咐下人先上几碟糕点来,又让厨房的人备下几样时令蔬菜清炒, 做上两碗清汤面。
罗鑫端着糕点和果子露进来,说道:“郎君先垫垫肚子, 一会饭菜就送来了,今儿一早采买了两篓子河虾,中午做了一篓子,四郎君和五娘子都觉得味不错,奴才让厨娘把另一篓子炸了虾球,您尝尝味。”
姚颜卿“嗯”了一声,问道:“丹阳郡主那可使了人来量屋子?”
罗鑫眉眼带笑的道:“一早来了人, 郡主还让人带了话, 让郎君只管忙朝堂上的事,左右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她那什么都是齐全的,保准出不了岔子。”
姚颜卿喝了一口果子露, 酸酸甜甜, 让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之后说道:“那边再来人,便传话给郡主,只说我晓得了,若院子哪处不合心意,只管让郡主提就是了,一具照着她的意思改。”
罗鑫应了一声, 笑道:“不用郎君吩咐,五娘子已这般说了,另有一桩事,广陵那边传了信儿来,二太太已从广陵动身,走的水路,月底便能到京来了。”
姚颜卿闻言笑了起来,嘱咐道:“那可得让五姐赶紧收拾出院子来,如今天越发热了,得收拾出来一个挨着水榭的院子,依梅香苑和别亦居都收拾出来,等二伯母到后让她瞧瞧喜欢哪个。”
“郎君和五娘子想一处去了,五娘子也是这么个意思,二太太素来耐不住热,这次来京少不得要多住上一段时间,总得让二太太住的舒坦些才成。”
姚颜卿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正巧大厨房送了饭来,罗鑫顺势退了下去。
三皇子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说了句:“丹阳都使人来量屋子打家具了?手脚倒是够快的。”
姚颜卿睨他一眼,没理会这话,挑着细细的龙须面吃了起来,说是清汤面,可用料却比外面的讲究,高汤是用喂食中药长大的乌鸡加上鲜参煲的,之后去了油腥,下了一把翠绿的青菜,撒上几个鲜菇和鲜虾仁提味,吃起来又鲜美又爽口。
三皇子觉得味不错,赞了一句:“你府里这汤面做的很是入味。”
姚颜卿笑了一声,随口道:“殿下喜欢便好,若不够,再叫他们去做。”
三皇子叹了一声:“哪里有什么胃口。”
姚颜卿撇了三皇子面前的空碗,撇了下嘴,没有味道还能把一碗面连面带汤吃了个精光,若有胃口可不是要连碗都吞进肚子里去了。
三皇子是武人而非文人,武人饭量自然是大的,这么一小碗面也不过是让他开开胃罢了,不过他也是要脸面的人,哪里好说自己没有吃饱呢!倒显得他像个饭桶似的了。
三皇子用筷子夹着一块剪得两面金黄的软糯小饼,连吃两块才撂下筷子,拿帕子抹了抹嘴,随手往桌上一扔,端起果子露润了润嗓子,叹道:“不瞒五郎说,如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没有个底,这案子面上瞧着不过是死了一个小女娘罢了,可实际却牵连甚广,若说没有福成姑妈的手笔,实话说来,我却是不信的。”三皇子摊了摊手,声音压低了几分,道:“我说让你称病告假也不是玩笑,这里面说不准还有皇祖母的事,你最好还是躲了去。”
姚颜卿再次听这话,也从里面琢磨出了几分真心实意来,捏在手上的小玉盅顿了下,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况且总不能一有什么担了风险的事,我便称病告假,这一次便是圣人准了,下一次总不好在故技重施。”
三皇子叹了一声,道:“父皇既没有令你同理此案,你实不必搅和进来,免得让你难做人。”
姚颜卿摇了摇头,道:“圣人虽未命我同理此案,可却已给我指了路,只等殿下查处真凶,适合的时候我便会上折子参他一本。”
三皇子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后,心生寒意,一时间竟有些不能存疑的望着姚颜卿,似乎对于自己的猜测并没有把握。
姚颜卿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上的小玉盅,说道:“安固县主的死因圣人焉能心中没数,如今叫殿下来查明此案,已是表明了态度,殿下还有何可存疑的?”
“此事便是福成姑妈所做,定远侯也未必会知晓。”三皇子沉声说道。
姚颜卿轻轻一笑:“圣人认为他知晓他便是有罪的。”
三皇子摇了摇头:“你莫要小瞧了定远侯,他手上虽多年未掌实权,可却不代表他是拔了牙的老虎,凭白诬陷于他,他岂能干休,便是父皇有意,也需顾及一下朝臣的态度,总不能让这些曾为父皇出力的臣子们寒了心。”
姚颜卿薄唇一勾,道:“话虽如此说,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定远侯若不干休,才是如了圣人的意。”说道此处,他顿了顿,却见三皇子直勾勾的望着他,嘴唇上下阖动,目光惊疑不定,无声的吐出了一个“反”字来。
姚颜卿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轻声道:“这是解不开的局,不管定远侯如何选择,结果都只有一个,他即便保住项上人头也保不住头上的爵位。”
“定远侯是个聪明人,他绝不可能行谋逆之事。”三皇子低声说道,摇着头。
姚颜卿微微露出白齿,眉梢轻扬,意有所指的道:“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出猎人的手心。”
三皇子笑了一下:“五郎是说自己是聪明的猎人?”
姚颜卿笑而不语,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美人玉净瓶上,里面插着几支石斛兰,已然是盛放到了及至,离凋零之日已是不远了。
“五郎助我。”三皇子目光灼灼的望着姚颜卿。
姚颜卿闲适一笑,目中却寒光闪烁,饮了一口酒后,才不疾不徐的道:“若此事真是福成长公主所为,殿下以为圣人可会动怒?”
三皇子皱了下眉头,苦笑道:“五郎已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皇焉能不怒。”
姚颜卿似笑非笑:“圣人动怒,便得有人来承受这股怒火,殿下觉得此人会是谁?”
“父皇对福成姑妈可没有多少的兄妹情谊。”三皇子提示姚颜卿道,这话,且还是早先他自己说起过的。
姚颜卿笑了一声,说道:“殿下可还忘了一个人。”
三皇子长眉轻挑,不解其意,温声道:“五郎可还要与我卖关子不成?”
姚颜卿哈哈一笑,他眉似远山,目光似刀,眼中寒气逼人,声音更是一冷:“这案子若为福成长公主所做,圣人必要龙颜动怒,太后娘娘焉能瞧着福成长公主承受圣人的怒火,必要推出一个替罪羊来。”
三皇子心中一动:“你是说定远侯?”
“殿下莫忘了,杨士英不止是福成长公主的儿子,他同样也是定远侯的儿子,为了他日后的前程,定远侯同样有此动机。”姚颜卿轻声说道,声音中透着缕缕寒意。
三皇子明白了姚颜卿的意思,不得不说,确实是有这个可能性,以皇祖母的性子,为了平息父皇的怒火,必会推出一个替罪羊,而能在祁家四娘子之死上真正受益的只有杨士英一人,作为杨士英的父亲,定远侯确实是适合成为替罪羊的不二人选。
“福成姑妈可会同意?”三皇子有些存疑,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况且两人尚有一双儿女,她可会叫定远侯为她挡下父皇的怒火?
姚颜卿冷笑一声:“定远侯府哪怕倾塌,她也依旧是晋唐的长公主,日后还会是大长公主,可一旦圣人不再掩饰对她的厌弃,哪怕定远侯府犹在,她这个公主也是有名无实了,殿下以为,若换做是你,该如何选择?”
三皇子不答这话,只道:“若换做是我,绝不会做下这样的蠢事。”
姚颜卿哼笑一声,略显讥讽的说道:“有些话殿下还是不要说的太满的好,说不得哪一日,您也会行冲冠一怒为蓝颜的蠢事。”
三皇子听了这话先是笑了,随即眼中划过一道诡秘之色,声音放低了几分,含着笑意道:“若为五郎一怒,却是算不得什么蠢事。”
姚颜卿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三皇子竟会口出调戏之语。
三皇子俯过身来,离得姚颜卿近了些,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可以看见他白皙的脸庞上镶嵌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姚颜卿脸色微沉,从桌上拿起了扇子便抵在三皇子的肩头,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道:“臣可担不起殿下的一怒。”
三皇子被那敛尽春色的桃花眼一瞥,只觉得脊椎酥麻,眼底的温柔笑意似收敛不住,几乎要溢了出来,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姚颜卿,眉目间带着顾盼之色,微笑道:“你若担不起,这世上还有何人值得我为他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