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意识的大海中,各种支离破碎的东西糅杂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境,悠长而浑噩,让苏小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低垂的天幕,黑暗中跃动的身影,残忍而野性的爪牙,父母邻舍焦急凄厉的呼喝,万般声与影融合,形成的种种凌乱意象像构成一个诡异的梦乡,而这终究被一口慌不择路的水井代替。
苏小十三岁,作为这个小小村落的一员,她大概会在明年亦或两三年后就寻个人家嫁了,也无须讨些财货嫁妆,这辈子总该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去。
房前屋后,灶台井口,这是以后可以预见的平凡而真切的生活。
然而不会有以后了,苏小永远十三岁,尽管她目前并不能认识到这一境况。
“先把孩子救出来。”
是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坚毅而果决的意味,这让她茫茫然睁开了眼,从井口看到了一张脸,不止一个人,但似乎都是外面的人,是来救她的吗,大人们怎么样了?
井边的人似乎发现了她想要把她从井里捞出去,但下井的人是个很怪异的家伙,更远处那腥臊味与血腥味隔着老远就入了她的鼻子,她害怕了,往水下缩了缩,把自己藏了起来,靠着井壁,惶恐地瑟瑟发抖之余又有些期待。
外界凄冷,但井水是不冷的,反而有些暖洋洋的意思,她很安心。
然而外界的震荡愈演愈烈,咆哮声比先前除了大一些更无区别,这一瞬间她好像又陷入之前的恐惧。
嘈杂转为喑哑,那些大而愤怒的声音终于如大厦倾颓一般绝望又无可挽回地落到地上,之前那个说要把自己救出来的声音也难以寻觅,苏小有些难过,难过之后又有些明悟,看来没有人能救自己了。
那要一直藏在水里吗?苏小正不知所措,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慢慢上升,像是身后有人在推着托着自己,要让自己到外面去。
苏小惊慌失措,回头看去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仿佛这完全是自己身体的动作。
似乎有什么人下了什么命令,然后周围的事物都服从了,连空气也在卖力地把自己往上托。
苏小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但失去的太多无从想起,她在一点一点向上升,外界也从井边一寸寸地露出,她看见远处的一棵松树倚在夜幕里隐隐绰绰,井边的石板缝里露出几丛被压得歪歪斜斜的草来。
久违的风将她尚未结髻的头发吹散,旧了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十三岁的少女踏在井边砌石上,一滩泛着几丝温热的水落入冰凉的土地,润泽了几株草的草根。
她乍一幽幽浮现在井边,就吸引了所有活物的注意,还保留下来的人正交掩着步步后退,因此得到了一起喘息的时机。
一头狼绕着其转了两圈,冷不丁冲上前来。
苏小下意识地抬手格挡,那头狼刚一接触到她就立马哀嚎着退了回去,一杆狼脚血肉模糊,伤口处更有无数小小的血线在努力扩张蔓延。
那头狼起初还能翻滚几下,再过几息却已经趴在原地一幅奄奄一息的样子,苏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她的世界里从未有过任何可以参考的例子。
不断的又有几只狼冲上来,却只能给苏小带来新的认知。
一头矫健的狼从身后悄然接近,骤然发难,猝不及防的苏小只能伸手去挡,那细柔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手臂上出现了几个深深的牙印,却一第血都没有流出来,倒是反应过来的苏小一把抓住掼砸到地上。
呜咽着挣扎着,那头狼抖掉了鼻子上的那些泥土,短而细的狼毫根根耸立,它拼命想要站起来,最终一瘸一拐地挪向了后方,一边挪还不忘冲苏小咧嘴威吓。
苏小并不在意,她陷入了更深的茫然,这么强大的力量从哪里来,她该做什么?
狼群不再上前,默契地半围在她身旁保持距离,任由最后还能站着的两个人类落在圈外,然后那头牛犊大小的狼王抖了抖毛发,抖落一片霜气,昂然迈步走向了苏小。
狼王行进的过程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苏小,那眼神喜悦而恶意,热切而贪婪。
苏小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生起了怯懦,她之前远远看见这头狼时就被逼近了井里,出来后那些野狼不再可怕,但这狼王在她的感官里反而越发厚重阴郁,让她感觉自己被扔在暴风雨时的悬崖上,悬崖下是涌动的大海。
苏小为之窒息,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跟在阿娘后面学农学桑的小女孩。
狼王迈着沉凝的步伐步步逼近,苏小一直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有心想避开扭头就跑,却不知跑到哪里去,小时候被村外的野狗吓到了她就会慌忙逃回家去,然而这里就是她的家啊,再跑到哪里呢?
威胁感越来越浓郁,苏小的脑海却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紧张而不知所错,一半漫无边际地在魂飞天外。
“也许大人待会儿就来救我。”然而她隐约想起来父亲大人挡在最前面,她这也才有机会慌不择路的逃跑想去找救兵,然而这不是往年饿疯了的狼冲进村庄偷食……
“也许可以去村西里躲着,那里树多容易躲,而且有许多好看的花。”
由远及近,狼王的身体一步步变大,那双幽绿狼眸的恶意也似乎溢满了,苏小第一次鼓起勇气,攥紧拳头,主动地挥出了出去。
动作轻飘飘的,但之前这只小小的手轻松地将几只狼扔出去。
拳头落到狼王身上,后者似乎也颤了颤,然后置之不理,若无其事地张开血红的大口,咬在了苏小的肩上,拼命地吮吸起来。
苏小没有尖叫,只是浑身颤栗地用力推它,后者纹丝不动,由于靠得很近苏小甚至能听到那粗重的喉咙吞咽声。
苏小浑浑噩噩,她并不疼,甚至可以说一点疼痛也没有,但虚弱感越来越强,似乎自己被抽空了一般。
念头像一条线在无垠的空间里蔓延,悠长而缓慢,苏小变得迟钝起来,她微微抬起眼睛,斜看幽暗的天空,“也许很快就结束了吧。”
她从未如此平静,就像她以前一样始终听话懂事。
然而天空似乎忽然低垂几分,像是整个天穹都往下压了几寸,苏小认真看了几眼,才发现这是这是覆盖在上空的云海在同时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