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阳村是一个小小的村庄,背靠青山,村边有一条河经过。
村民们平日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干活,吃饭,睡觉或造娃,这是属于所有村庄的平静。
今天,这种平静被打破了。
太阳正毒辣的时候,大批村民围在河边,从远处看去黑压压的一片。
两个农妇,一个男孩,被围在圈内。
“你说!”一农妇脸上因劳苦而生出的皱纹挤在一起,声音哀戚,颤手指着男孩。
“为什么狗娃溺了,就你没事!”
男孩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不敢抬起头来看她,嗫嚅道:“我……我……”
另一个农妇哭着把男孩抱在怀里,看着自家惊魂未定的孩子,怒气反生:“我家石娃就活该一起死吗?!!”
先前的农妇歇斯底里地悲号一声,就冲到后者的面前抓了上去,下手之沉重与不留余地,似乎已经把理智扔了,只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悲愤。
掐、推、扭……无所不用
后者要护着怀中的男孩,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反击,不慎被先前的农妇推倒在地,手臂有了擦伤。
人群中挤出一个汉子,似是后者的丈夫,怒斥一声就将前者狠狠推了回去。
“我家石头不也差点回不来吗!”
农妇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的丈夫红着眼也挤了出来,又连带着兄弟亲戚隐隐在人群中攒动。
两方竟对峙起来。
村民们愤怒着,沉默着。
“够了!”
终于有德高望重的人站了出来,村长拄拐敲地,厉声说道:“村里都沾亲带故的,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村里没有警告过你们吗?夏日里看好自家娃子,别下河被河神收了去!”
村民们沉默起来,农妇也不再撒泼,只是低泣,呆滞:“我的狗娃。”
“我真傻……我真傻……”
村长也只能叹息,这条河前后流经五个村子,每年都警告夏日里不许去玩水,可每年都听说有被溺死的,还能怎么说呢?
这次只是轮到自己村子吧。
“都散了,都散了!”村长环顾一周,大声斥道:“都闲的慌吗?田里不需要去看着吗?”
“陈许氏,你也起来,大热天的地上不烫吗?回家去给狗娃准备准备……”
人群渐渐散去,这种封建背景下,血缘宗族为纽带所推举的村长,其所拥有的威信远超后人想象。
汉子将自家媳妇和儿子扶起,走在后面。
老村长背着手踱着步,突然叫住他们:“石娃,刚才人多我不好问,现在你说说你和狗娃到底是怎么出事的?是缠着水草了,漩涡呢?还是……”
老村长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柔和些,但看到男孩只是沉默地摇头,否定了自己所提出的那些可能,面色已经沉重起来了。
他胡子微颤,轻轻地捋了捋。
“那……总该不是碰着什么东西了吧?”
男孩身体颤栗着。
“村长!”丈夫心疼了,可怜地喊道:“别问了,反正……就是那种鬼东西!”
“是……水猴子”,男童轻声开口,“我跟狗娃正游得高兴,突然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抓住他的脚……”
“我当时吓坏了……”男童哽咽着,泣不成声。
村长的身子仿佛佝偻了些,拄杖长叹:“怎么就到了我们这里来呢?造孽哪!”
……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丘阳村内,宗祠、神庙皆有。
村长先去了祠堂祈求先祖庇佑,又去了旁边的神庙,恭敬地跪在太一神像前祈愿。
太一者,东皇也。东者,五方之首,尊贵之极,是以东皇的东是尊称,而非狭义上的方位。
东皇太一与昊天上帝,俱为天帝,起源是两个对立的神灵。周天子及中原诸侯祭昊天,燕、齐、楚祭太一,秦朝祭五帝,汉朝再次主祭太一。
《周礼》:天子祭天地、五岳、四渎;诸侯不过其望也;大夫五祀;士门户;庶人祖。
意即:除天神地祇、四海五岳、五祀先祖外,皆为淫祀,是朝廷的重点打压对象。
(五祀,即门神,户神,灶神,井神和宅神之类。)
香火点燃,青烟悠然升起,村长看着简陋的神庙,心里有些悲然。
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村长的太爷爷的太爷爷的爷爷时,丘阳这里还是座大城,城里有座威严的神庙,庙里有个小……庙祝。
“水浅难养真龙,这个小庙里也没个庙祝,要不然我也不会为水里那个东西头疼到现在。”
看守神庙的,是一个老头,并不比他年轻多少,还得连着宗祠一起看守,能有什么本事他还不清楚?
村长是有见识的,在他漫长的阅历里面,今日的水鬼并非第一次遇到,每次遇到,他都得去最近的大城里去求助。
“给我备俩牛车,我要去元城。”回到家,村长对自己的大儿子吩咐道。
“现在?”
大儿子吃了一惊,他今天也在场,知道父亲肯定要去元城一趟,但没想到这么急,天色可不晚了。
“就现在,不然能等吗?”村长吹胡子瞪眼。
“好吧,让小四跟你去吧,他给你赶车。”
大儿子知道犟不过,就提了个要求。
“去去去,我自己赶不了?”老村长越发不耐,“你老子赶了这么多年车,还不懂?”
大儿子无奈,只好去备车。
……
老村长赶着路,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城里不许驱车,他将牛车寄放到老地方,径直入了一座神庙。
后来的佛教寺宇普遍金碧辉煌,如今的神庙并非这样,装饰朴实无华却雄壮大气。
村长跪坐在一位祭祀面前,将事实如实说尽。
祭祀听完,沉思片刻。
“我若没记错,你们遇到的该是河童。”
“如何处置?唉,这样吧,如今是何年月?”
祭祀看向位于他身旁的侍者。
“太初历八十年六月下旬。”侍者恭敬地说道。
“唔,那这样,你带着这符回去,再叮嘱村民不许下河,不许单人近河,如此,一旬之内即可无患矣。”
“一旬之内吗?”村长喜出望外地接过符纸,“多谢祭祀为我等解难,请问需要多少报酬?”
祭祀摇头,推辞道:“不需,你且安心回去便是。”
村长见祭祀推辞再三,感动地长拜,然后就神清气爽地走了。
城门已关,不得外出,他便找了个旅舍歇下,晚上睡得格外安稳。
再说村长走后,侍者问祭祀:“您的符咒能在旬日内除了那只河童吗?”
祭祀大笑,笑得眉须皆动:“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给他的不过是一张安神咒,好让他不至于失眠而已,哪里能除妖?”
侍者失色:“那,您岂不是失信于那老丈了,河童若继续作乱该如何是好?”
祭祀伸出枯瘦的手,屈指轻敲侍者的头:“平日叫你看的书都看了?”
“河童多现于燕赵乃至三晋,如当年西门大夫故事。其性喜阴,入水则凶,入陆则怯,夏出而秋伏,如今既然到了六月夏末,还能逞几日凶?”
“所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河童喜阴,遇热易怒,待天气转凉,其自会潜伏,何必再动干戈呢?”
祭祀单手撑头,眯眼遥望殿外的风景。
其实他心底还藏着一句话没有说。
“如今正是大争之世,万物自由,怎么知道今日的水中精怪会不会是明日的四渎之主呢?
且随他争,且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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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河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