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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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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中,主子们之间,最后得知襄亲王殁了这消息的,反倒是襄亲王的亲兄弟――皇上。得到太后的通知赶到慈宁宫时,孟古青见太后已经换上了灰青色的素服,脸上脂粉全无,明显比平日显得老了好几岁。脸上的肌肤,已经无法挽救地松弛下来。她身子端端地坐在几旁,眼眶泛红。但眼神依旧是坚定地,似乎永远没有什么消息能够打败她一般。

过了好些时候,皇上才到,犹穿着橘色龙纹马蹄袖四叉长袍。福临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扶着房门,无法移动步子。望着太后,福临悲伤又无助地说道:“博果儿他,死了……”太后转过身子来,哀伤地望着他。

福临双目无神,继续说道:“为什么,他要自己杀死自己?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太后呆滞,难以置信地问道:“你问谁呢?”

“他到底是为什么?”福临不停地重复,喃喃自语。太后按耐不住,猛地一拍小几,厉声喝道:“他为什么死,问问你自己去!”说毕,将一团裹着鲜血的纸,扔在了福临头上。孟古青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一次太后愿意将她带来,显然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但是,如此尴尬的境地,倒不如不出现。

福临转身,缓缓弯下腰去,拣起纸团,摊开一看。纸已经被鲜血浸透,显得凄惨无必。然后,大团红色的血依旧掩盖不了纸上的四个大字:辛悲无奈。前三个字灵动潇洒,后一个字却狂放不羁。

太后问道:“这是谁的字?写得怎么好,不可能是博果儿的。是你的,还是他福晋的?”福临无限悲伤,痛苦地闭上眼睛,脸上滚落下两行泪水,颤声道:“是我们的字。”

太后痛苦地控诉道:“这哪里是字,是你们给博果儿下的□□。他倒痛快,一口气给喝下去了!而你们呢!你们将这□□倒过去,心底可有愧疚?”福临脸色乌黑,因为痛苦,整个人几乎要缩成一团。

太后又道:“那样的女子,对夫君何其残忍?这样一颗心,到底是哪点叫你着迷?”福临不住摇头,哀恸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愤怒半晌,太后定下神来,对孟古青说道:“哀家要去襄亲王走一趟,青儿你陪着皇上。”

孟古青忙扶住她,担忧地喊了一声:“额娘!”福临却若无所动,只将自己紧紧地缩着,哀哀哭泣。太后哀伤地望了他一眼,又看孟古青,道:“孩子犯的错,做额娘的,总要为他担着。”说毕,唤过苏麻喇。苏麻喇扶起太后,让她的重量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孟古青忙跟着上,看着这个年老的女人依旧在为自己的孩子奔波。无论福临犯了多大的错,即便斥责,依旧完全站在自己的孩子这一边,为孩子去收拾残局。明知去襄亲王府将会受到极大的愤恨与责难,可依旧蹒跚着步子,往前走去。

孟古青忍不住又唤一声:“额娘。”太后往她身后看去,福临并没有跟出来。

太后神色复杂,看了看孟古青,道:“我知你怨他怪他,我懂,我不怪你。但,他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的地。所以青儿,务必善待他,用心用你的爱去唤醒他拉回他,莫要叫他走向深渊。你是有善心的好孩子,待我,待……大阿哥,待身边的人皆如此,所以也别忘了他!”

太后往前走去。一群又一群神鸦自天空飞过,打着旋儿,“呀呀”惨叫着。天色无比阴暗,低沉地压在头顶。对面的屋顶,有丝丝白,原来早就下过雪了。刺骨的干冷涌进身子,孟古青只觉心底无比的寒。

太后已经有了察觉,知道藏的事情,也知道了孟古青待福临的冷漠。作为福临这样一个皇帝的额娘,只能后退一步,换得孟古青对福临的不放弃。

这是多么深沉的母爱。但孟古青的心底却打了一个寒战。太后看似宽容,实则睚眦必报。不过是将这份心藏在了最里处,不说出来,只暗地里出气。若一切平和,只怕太后就要惩戒这一次她和牛钮的不顺服了。

回到屋里,顺治居然顺着桌脚,滑坐到了地上。屋里的宫人早被太后遣出去,因此无人将他扶起来。孟古青忙过去,扶着福临,哭道:“皇上,您起来吧,地上砖凉,又是寒冬,小心冻坏了身子。”

福临转过头来,无助地望着孟古青,满脸是泪。他忽地抱住孟古青,将头埋在她怀里,哀哀地说道:“青儿,为什么他要死?”

“皇上。”孟古青无法回答他。

“朕一向知道他心眼小,没有肚量。可是没想到,他心眼小到,竟然连自己也容不下了。”福临放生大哭,如同野兽嚎叫一般。这样的悲伤,显然是真的。可孟古青不懂,这个明显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的皇帝,为何明明心系身边的人,却依旧要一次又一次做那些伤害亲人的事情。伤害亲人也罢了,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愿说,只不停地将责任往已死的博果儿身上推去。

福临哭了许久,在孟古青的怀里睡了过去。不多会儿,孟古青已经半身麻木。她忙唤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过来,想要将福临抬起,放到暖阁的床上去。不想,孟古青才离开福临,福临便低吟一声,焦急地唤道:“青儿!”

孟古青忙抓住他胡乱飞舞着的手,由着他紧紧地拽住自己。忽地想起太后的话,索性在慈宁宫众宫人的面前,叫小太监们将福临送到凤辇中去,自己也跟了上去,陪着他。

有皇上在内歇息,轿子走得极缓又稳。吴良辅跟在辇旁,低声说道:“娘娘,皇上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好好歇息了。每日子时之后还不能睡,待到寅时又要准备上朝。白日里累得紧,也只在案台上附着,稍稍眯一眯眼。”

轿内没有声响。吴良辅小心翼翼地,又道:“奴才觉着,皇上为的并不是宫外的人。”

吴良辅这样无心无肺无血无泪的人,尚且懂得为自己的主子考虑。孟古青望了望握紧她手沉睡的福临,这样至情至性似乎善良慈悲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将刀子戳进至亲的胸口。

而宫外襄亲王府,太后为了自己的孩子,正在继续持起刀子,往太妃的胸口猛.插。不用想象,孟古青也知道,太后去襄亲王府,便是要所有的人封口,包括太妃。在太后心中,大清国福临是至高无上的。因此,她一定要将福临与博果儿的死撇清关系。那么,这么不体面的事情,只能由逝去的博果儿承担了。

孟古青并不同情太妃,可博果儿虽有心胸狭窄头脑简单的毛病,但并没有什么坏心眼,也不会主动去伤害身边任何一个人。这么可怜的一个人,只因娶了乌云珠这样一个在众人眼中天姿灵秀意气高洁的女人。而乌云珠,却丝毫不懂得珍惜。

这时代,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不用说大富大贵的皇亲国戚宗室子弟了。可,唯有博果儿一人,身边只得乌云珠一个人。先前虽有经历,但前福晋已休,乌云珠是正正当当明媒正娶进来做的福晋。有了乌云珠之后,博果儿再没想过娶侧福晋纳妾。就连乌云珠的陪嫁丫头蓉妞,他也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太妃此人虽庸俗好强心又盛,但为着儿子,也算善待乌云珠,不曾逼迫博果儿纳妾。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其实是作为一个女人可以得到的最大的爱情婚姻幸福了。不用花尽心思去揣测夫君的情感,不用绞尽脑汁与夫君身边一堆女人斗智斗勇说不定还要拼去自己的孩子的性命。然,乌云珠丝毫不珍惜。她眼底,只有福临这一国之君。

孟古青胡思乱想,身侧的福临眸子紧闭,不时发出一两声呓语,喃喃唤道:“青儿,青儿……”又云:“对不起,对不起……”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说出这句道歉的话。

接连几天,福临一直不允孟古青离开。孟古青稍一离开他的视线,他便哭闹不停。孟古青只得紧紧陪在他身边。

襄亲王的丧事非常低调。太后懿旨,不允许任何宗室皇亲前去襄亲王府。襄亲王即将安葬,皇上将要去襄亲王府祭奠。孟古青作为中宫,原不适走这一遭。但福临千般祈求,请孟古青陪着她一起去,似乎襄亲王府藏着让他无比惊惧的事情。

孟古青不愿意去,一个于礼不合,另一个她知晓前世就是这次祭奠之后,福临便封乌云珠封为贵妃,迎进了宫里。她不希望她的在场,让事情有变。可,皇帝的旨意与哀求她不便拒绝,只得以于礼不合的缘由,向太后请示。

不想,太后的懿旨是一切随皇帝的心意。自然,皇太后希望在襄亲王府,皇帝的身边有孟古青在。帝后和谐,同时出现,必然可以堵住不少人的口舌。

此次祭奠,除去孟古青,福临还带了他最信任情感上异常依赖的安亲王。虽然对安亲王这个人各方面事件熟悉无比,孟古青身居后宫诚惶诚恐安分守己,还是第一次见着安亲王。比起福临,安亲王年纪较长,已至中年。长相极为敦厚,哀伤并不显露。一眼便可看出性格内敛,忠实未必,但是个可靠之人。

孟古青已然换上素白石青竹叶花纹的素服,安静地跟在福临身后一言不发。襄亲王府中一片缟素,所有颜色鲜艳的物事都被撤去,或被蒙上了丧布。亭堂上、横梁上、树木上都满满地挂着白色缟布条,显得无比凄清。王府的某个角落,隐隐传来低泣声,更兼寒风瑟瑟,叫人心底哀伤。

进了奠堂,满目白色之中,灵位左侧襄亲王福晋与丫头蓉妞披麻戴孝,跪在一旁。

孟古青已经是第二次见着乌云珠了。然夫君去世,孟古青从她脸上并无看出多大哀伤来。许是她总是闷闷不乐的模样,脸带苦样,又眼含泪水,平时就是一副守丧的模样。偏生,福临竟会看上这样的女子。说起容貌,比起佟妃可差了不止一点点。

或许,就是这样悲苦的一张脸,让福临将她引为知己吧。这张脸,可不就是福临“辛悲无奈”心境的形象描绘?

福临见着乌云珠,脸上忽地显出一丝茫然。他无助地往后看,见着孟古青,忙拉住她的手,将孟古青拉至身侧。孟古青伴着福临,一同深深地鞠躬。抬起头那一瞬,孟古青看到乌云珠望着她与福临紧紧拉着的手,神色呆滞。乌云珠咬紧唇,两行清泪就这么滚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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