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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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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躲不过去,有些事情,或许是孽债的宿命。

近日来,长史董鄂喀济海因赈灾有功,甚得皇上欣喜。爱屋及乌,圣上异常宠爱喀济海之女宁悫福晋董鄂氏,连续几日翻的都是宁悫福晋的绿头牌。宁悫福晋也是个玲珑人儿,叫龙心大悦,得封妃,不曾赐字。

是夜,福临依旧翻的是宁悫妃的绿头牌。闲着无事,孟古青早早地唤宫人闭了坤宁宫。屋子里暖暖的,她便叫宫人在大床上放了一只小几,取了一叠加了五味香料精心炒就得上好瓜子放在上头。自己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卸了妆放下发髻,坐在一旁一边磕着香喷喷的瓜子,一边看刘徽做注的《九章算术》。上头的题目很难,对孟古青来说,内容较深奥。但果真认真去看了,却觉得余味无穷,倒是个消遣时间的好玩意。

忽地,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伴随着福临焦急的大喊:“青儿!青儿!”

孟古青不由得蹙眉,何事竟然叫福临心焦至此,堂堂一个皇帝,等不及宫人通报,把自己弄得无比狼狈。早有伶俐的宫门将门打开,福临进来时,孟古青脸上已满是笑容。

忙忙跳下床来,趿了一双浅绿色的绣花软缎鞋,迎上前去,为福临整了整衣裳。因不曾穿弓鞋,孟古青的身量矮了些许,只及福临肩部。她脸上全无脂粉,头上亦无荆钗,只用一根白色软布束了头发,任由柔顺黑亮的垂在胸前脑后,显得人愈加娇小,映在烛光下,清若莲子。福临看着,不由得有些发痴。

孟古青深呼吸,福临身上带着深夜外头的清冷,凉丝丝地沁入她的体内。福临很是焦灼,眼里却闪烁着星光。孟古青不多说,只将福临拖至床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福临亦笑,一把扫开《九章算术》。见着瓜子却端起来,放到床头的如意柜上,道:“还是那么喜欢吃瓜子,小心门牙磕缺了。”

孟古青调皮地一笑,露出颗颗洁白整齐如同扁弧一般的牙齿,得意地道:“皇上看看,没有缺口。”福临笑,忍不住在她额头点了点,那股子焦急却又兴奋的情绪少了很多。他摊开手里握着的白纸,挡住了左下角的题名,道:“青儿你看看,朕的这幅《水牛图》如何?”

孟古青一看,

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图,分明是乌云珠画的。安郡王终究将这画献给了皇上。她不动声色,侧头细细观摩了一番画,道:“皇上欺侮臣妾,皇上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高人所绘,却偏臣妾这是皇上画得。”

福临举起大拇指,道:“青儿果然火眼金睛。这并不是朕所绘,而是一位极有才气的友人大作。青儿你说说,这画和朕的《水牛图》,有何不同?”

孟古青笑,道:“此画线条极为清俊,取景也极好,中间那头牛正是潜水之中,只露出宽宽的一张大背,恰恰定了画的中心,不至于轻浮。旁边那牛,整个身子都潜入了水中,只露出大大的一颗头,那眼神点得很是传神,水牛的活力尽显其中。另外那头,却只可看见半边身子,线条很长,充实了画面,又不至于抢去中间那牛的位置。我看呀,倒像个娇俏俏极为细心的姑娘所作。”

福临赞许地点头,“青儿继续说。”

孟古青白了他一眼,这人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了!她继续说道:“若比韵味,臣妾看皇上的画比起这位高人来说,尚有不足。但比起意境来,这位高人的画稍逊却风骚。”孟古青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了。

福临兴致高涨,心里却挠得痒痒的,百般求饶,道:“到底为何?娘子,你就告诉朕吧。”

不得不说,这个称呼很让孟古青欣悦。她道:“水牛,最叫人倾倒诚服的便是那勤劳质朴坚韧的品性。水牛在水中,原是劳累后的憩息,而不是休闲玩耍。皇上看看这幅画,水牛的神情太过轻松闲逸了些,池旁青草红花的点缀,使得画面的感觉忽变,倒像是水牛在此安享娱乐。皇上再看这水牛的角,用笔太轻,弧度太过柔和。这样用笔虽是美观,却大大削弱了水牛坚毅的品性。说起皇上的画,不若此画赏心悦目,却叫人深思。皇上画得水牛用笔磅礴,构图极为大气,一笔一线都道出了水牛对生活的努力向上,对艰辛的隐忍不发,对苦难的坚韧不拔。因此,皇上的画,发人肺腑,促人上进。这位高人的话,却适合豪宅里深闺中一两个女子闲来无事把玩。可说,这位高人的画作,是场梦。皇上的画作,却是人生。再个,不知皇上有否发现,此画用笔稍欠流畅,画画之人当时想必情绪波动较大。另,池旁的花草似乎较水牛的画技要高超,运笔更为自如。若臣妾猜得没错,此人习画怕有数年,画水牛却应当只是近期。”

福临望着她,一双眸子烁烁发亮,道:“朕竟没有发现这么多,只觉得这话好,甚至将朕的画比下去了。叫你这么一细究,朕发现果然如此。青儿,你有此等赏画才华,朕居然不知。你对朕的《水牛图》之评比,实实切切道出了朕的心声,朕的每一笔画之血汗。青儿,真乃朕之知心人。”

孟古青脸上浮起红晕,不由得娇羞道:“哪里,皇上你可是,哪里有这样夸奖自己的妻子的?”又说,“臣妾不过是懂得看画,若要叫臣妾画画,只怕看画的人要哭出声来。”

福临轻笑,道:“如今优秀女子真不少,往往叫男人刮目相看。你看这画……”福临放开左手,露出题名,“此画的确是一位女子所绘。此画虽则尚有不足,但在女中已属翘楚。不过,更加让朕欣喜的,却是朕的皇后。青儿,你还有什么好处,可要快快说来,全数告之朕。”

福临卷起乌云珠的这幅《水牛图》,随意地放在笼柜上,忽地踢开小几,一把扑在孟古青身上。“哐当”一声,引起孟古青一声惊呼。孟古青心慌,道:“明明是宁悫妃。”

福临佯怒,皱眉道:“管她,不许提别的女人。”说罢,见孟古青蠕动着红艳艳的小嘴,尚要说话,只得将那剩余的话挡在嘴里。

孟古青闭上眸子。养心殿洗得白白净净的宁悫妃,怕是要白等了。至于乌云珠……

前世,福临见此画,惊为天人所作,更觉遇到知己。福临最爱水牛勤劳质朴坚韧的品性,自比水牛。自学画起,他便不停地画《水牛图》,乌云珠是在教堂见过福临一眼之后无比倾心,才开始画这水牛,哪里比得上福临十数年如一日?更兼她画此图时情思澎湃心神不安,又有女子思郎情怀所限,孟古青这番评判,并非污蔑。只是她画技高超,若不是深懂她心之人,一眼难以看出其中缘由。

福临,福临,怎的依旧为他费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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