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制锦来至户部, 才下轿, 就见一名随官陪着个工部服色的官员走了出来。
那人远远地看见了张制锦, 早紧走两步过来行礼,口中说道:“下官参见侍郎大人。”
张制锦竟不认得他:“这位是?”
旁边那随官忙道:“侍郎, 这是之前工部外派监管河道修缮的罗康年罗大人,他是初秋才调任回京的。”
“哦,原来是罗大人。”张制锦的记性甚佳, 听了这个名字,顿时就想了起来。
这是一年前在外负责修缮青龙河的时候出了纰漏,后来因不方便临阵撤换, 便仍许他戴罪立功的那个人。
后来听说他在水利上的确有些才能,把河道也的确修的很妥当,所以张制锦并没有再追究他之前的失职。
近来他竟调任回京, 看服色已经是五品的工部郎中了。
罗康年见张制锦记得自己, 也是满脸荣幸,笑道:“当初下官在外监修河道, 多亏了侍郎宽仁体沐之情。”
张制锦道:“也是罗大人你自己的能为。我也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
张制锦知道这人是康王殿下所用的,便简略地寒暄了两句, 便进部里去了。
这边儿户部随官自送了罗康年上轿去了。
张制锦往内而行,边问堂官:“这罗郎中来部里做什么?”
户部堂官回答:“这罗大人倒是个很会做人的, 虽然才调任回京,却已经把六部走遍了,现如今京城内的官儿认得他的不少。”
张制锦道:“果然是个长袖善舞的人。”
堂官笑道:“他还说,下个月是他们府内老夫人做寿, 想请大人也过去听戏喝酒呢。”
张制锦一笑,不置可否。
张制锦还没到自己的公房,户部高尚书那边就派了人来紧急叫他。
到了尚书房中,高尚书便满面堆笑地说道:“先前内阁的陆大人因为称病,内阁里一直少了一个人的缺,你也知道皇上向来看中你,今日在宫内,又问起此事,几位阁老都一致推荐你候补入阁。”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且陆大人其实也并不是因为病,若说是病,大概也是心病。
毕竟陆大人曾经是之前倒台的齐王殿下的侍读,虽然圣上天恩,并没有连累,但陆大人自己也无法自处,入秋之后便索性称病告老,皇帝也准了。
而且候补阁员花落谁家,在京内其实也是心照不宣的。
年青一辈之中最出色的、最得皇帝青眼的,自然便是张制锦,论理他也早该入阁了。
张制锦心中早就有数,见高尚书特说起来,不免也简单地自谦几句,说些无法胜任的话等等。
高尚书嘉许地笑道:“你就大胆的领旨便是了,你的能为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也不亏皇上格外器重你。”说了这几句话,又叮嘱说,“你上午把公务料理妥当,下午便进宫谢恩吧。”
张制锦领命而出,回到公房,将底下所呈送的公文一一阅览,看时候差不多了,草草吃了中饭,又忙忙地看过了几分公文,眼见午时过半,便起身进宫。
才出了户部,就见小厮洛尘气喘吁吁地从旁边墙根跑了过来。张制锦扫他一眼,洛尘忙道:“大人,我并不是乱跑,才接了一封要紧的信,是给您的。”
张制锦道:“谁的信?”
洛尘早躬身将信呈上:“您看了就知道了。”
张制锦把信接过来,封皮上并没有一个字,于是只得先揣入怀中,躬身上轿。
等起轿往前之时,张制锦才又把信拿出来,打开看时,里头有一张薄薄地信笺,抽出来,却见上头写得是: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意思是:一个人若是不讲信用,那真的不知他还能干什么。
张制锦看着这没头没脑的几个字,眉头微蹙,这字迹极为熟悉,他倒是认得的。
将轿帘微微掀起,果然看洛尘就在旁边,张制锦问:“哪里得来的?”
洛尘笑嘻嘻地小声回答:“是威国公府的一个家奴送了来的。”
张制锦将帘子放下,慢慢将信纸合上。却就在这时候,又见底下隐隐有些墨渍,反过来一看,见写得是:你骗人,骗子!
底下还有一行字,却又给一笔浓墨给抹去了。
张制锦把信举起来在眼前仔细看了半晌,依稀还能认出几个字。
大……我再也不相信你。
***
且说七宝叫同春把那封信送出去后,在暖香楼里坐立不安。
原来这送信到威国公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玉笙寒。
七宝本来想立刻去见谢老夫人,或者询问苗夫人,但定神细想,就算去见了又有什么用?府内的人把消息瞒的密不透风,自己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此刻贸然去问,只会让她们更为不安担心。
突然想起周绮前日跟自己旁敲侧击的话,七宝心头一动,忙带了同春往周绮的院子而来。
周绮正在窗前坐着,不知道在写什么连七宝进门都不知道,还是小丫头叫了声“七姑娘”,周绮才蓦地醒悟,忙把那张纸抓了起来。
七宝原本没有留意这个,却给她这突兀的动作惊了一跳。
周绮也察觉自己露了行迹,便索性把那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在旁边的字纸篓里,然后若无其事地问七宝:“怎么突然就来了?”
七宝扫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来,便道:“我打扰了四姐姐吗?”
周绮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在桌边坐了:“我刚才胡乱写了两个字,很不像话,正想扔了呢。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若按照七宝往日的性子,是写的什么一定得翻出来瞧瞧,可今日因心里有事,便没去计较这个。
七宝说道:“四姐姐前日跟我说,咱们老太太跟太太送了补品给静王府去,倒不像只是为了区区风邪那么简单,四姐姐觉着是怎么样呢?”
周绮听她提起这个来,才说道:“好好地怎么又问起来了?”
七宝说道:“我疑心三姐姐的病另有内情。现在想想,上回老太太跟太太回来后,他们的样子的确有些古怪,必有缘故。”
周绮不便多言,就只说道:“你问我,我也只能跟你一样猜测,有个现成的知道真相的人在,你怎么不去问她?”
七宝一愣,顷刻间醒悟过来:“我只顾着急,竟然忘了叶姐姐!”
周绮笑道:“什么叶姐姐,叫三嫂。”
七宝点头道:“很是,她是跟着去的,一定知道内情。我这就去问她便是了。”于是忙忙地起身往外一阵风似的去了。
周绮本还想叮嘱她两句,她却已经跑了。周绮无奈,叹了口气,回头看看那字纸篓。
这会儿丫头正捧着要去倒了,周绮忙制止了。
让小丫头退出去后,周绮才又将那字纸捡了起来,慢慢地打开,上面却并不是什么诗词,而是个气宇轩昂的人像。
且说七宝忙奔去周承沐跟叶若蓁的居处,将屋内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就问叶若蓁静王府的事。
叶若蓁起初不肯说,却抵不过七宝的纠缠逼问,终于一一吐露了实情。
但叶若蓁到底也不敢十分说孔王妃的不是,就只说周蘋身子不好,怕在王府调养不当之类的话。
七宝听说是小产了,果然吓得脸都白了,眼中就泪盈盈的。
原来玉笙寒在那信上并没有直白地说周蘋到底如何,只说她病的另有内情,不能等闲视之。
叶若蓁见七宝如此,忙说:“老太太跟太太不愿你知道,就是怕把你吓坏了,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老太太已经在想法子了。”
七宝的泪本来已经涌了出来,听到“想法子”,才醒悟过来:“又想什么法子?”
七宝抬手擦擦眼泪,说道:“叶姐姐,你不用瞒我,我知道王妃对三姐姐不好,是不是?”
叶若蓁吃了一惊:“你……”
七宝倒也不蠢,从谢老夫人送补品去静王府,到周绮的欲言又止,再加上上回在静王府的风波,她也能猜出几分。
如今见叶若蓁如此反应,更加明白。
七宝深锁眉头:“不成,我要去静王府。”
“什么?”叶若蓁忙拦着她:“就算这会儿咱们都去又能怎么样?王妃未必会把咱们放在眼里,只怕还说咱们无事生非,再借机责罚一顿可怎么样呢?另外三姐姐毕竟还是要在王府内的,还得受王妃的管辖,若是一味地得罪了王妃,又有什么好处呢?”
七宝受了这几句话,这才呆呆地又站住了。
叶若蓁叹道:“横竖这件事不是咱们能插手的。就让老太太跟太太想法儿便是了。另外,幸而三姐姐是个能人,她一定会好好度过这段儿的。”
七宝听到这里:“再怎么能耐又怎么样,这种事谁又能受得了?唉,怪不得这两日老太太总有些强颜欢笑之意。”
叶若蓁低下头去,知道她说的对。
正在此刻,外头丫鬟听诗进来,行礼说道:“奶奶,太太那边派了人来,让奶奶好生准备明日进宫谢恩的事。”
叶若蓁应了声,打发丫鬟又出去了。
不料七宝听到“进宫谢恩”,突然心头一动。
***
次日一大早,苗夫人便带了叶若蓁跟七宝两个进宫。
原本只是叶若蓁因新婚而向周淑妃行礼,七宝执意要跟着,且说自己想念淑妃了,苗夫人知道淑妃向来疼爱七宝,便也答应了。
一行人进了宫,往淑妃的寝宫而去,走到半路,突然见一队宫中内侍从前方而来。
其中一个老态龙钟,给小太监扶着,边走边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七宝突然认出是静王府中曾见过的平妃娘娘身边的大太监高和,七宝因为想着那时候是扮了男装,怕给他认出来,远远地就低了头。
谁知高和跟那些内侍们来至跟前儿,正要经过之时突然止步。
高和掀动鼻子,然后抬头看了过来,当望见七宝的时候,高和笑道:“哟,是你呀,小丫头。”
七宝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屈膝行了个礼。
高和笑道:“你不是在静王府吗,怎么又跑进宫来了,难道真的跟我老人家说的一样,也进宫来了吗?”
七宝知道他半是清醒半是糊涂的,没想到这记性却也令人吃惊:“公公,我是进宫来谢恩的。”
旁边的小太监忙提醒:“高公公,这是威国公府的七姑娘,是来拜见淑妃娘娘的。”
高和又盯了七宝一会儿,才说道:“原来你没有许给我们静王殿下,可惜,可惜。”
七宝变了脸色,苗夫人也不知怎么样。
正在尴尬之时,里头周淑妃派了内侍过来接了他们进殿。
直到入内,苗夫人等才明白为何这一次淑妃传的为何竟如此的慢。
原来这会儿皇帝正在淑妃宫中。
苗夫人又惊又有些胆怯,只忙在内侍的指引下上前跪地磕头。
身后叶若蓁跟七宝也跟着跪地行礼。
只听皇帝笑说:“平身,赐座。”
苗夫人竟有些站不起来,还是周淑妃身边的女官上前扶了起来,在旁边的鼓凳上坐了。
叶若蓁跟七宝则站在旁边。
皇帝打量两人,目光在七宝脸上停了停,不禁说道:“早听闻七姑娘有些不俗的传闻,今日一见,果然是天生丽质。”
周淑妃在旁笑道:“皇上能这样说,可见七宝果然还能入眼。”
皇帝打量着七宝,心中竟也有点惋惜之感:当初本以为静王能娶如此佳人,只是平妃偏说什么体弱、内向之类的话……如今亲眼瞧见了人后,才知道那些果然是妇人之见。
皇帝对淑妃道:“你是自谦太过。好就是好,自然不用讳言。想来这也是张制锦的福气。”
七宝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张制锦的名字,不由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一看她滴溜溜的眼神,便笑道:“听说张爱卿还特意跟你们府里求了,让你提前出嫁?果然倒是值得他这样做。”
七宝脸上微热,没想到皇帝这一把年纪了,居然也开这种玩笑。
此刻周淑妃便问苗夫人:“怎么老太太不曾来呢?”
苗夫人低着头回答:“近来天冷,老太太的身体又有点儿不大好,所以不曾进宫。”
实际上是老夫人因为惦记周蘋的事,近来常觉着胸闷不爽。
周淑妃忙道:“待会儿再叫两个太医去府里看一看。仔细保养。”
皇帝在旁也说道:“国公府近来的事情多,光是今年就好几件大喜事,老夫人兴许也是劳心了。”
周淑妃正要开口,突然七宝说道:“皇上圣明,只怕最近还有一件喜事呢。”
刹那间,在场的众人都呆住了。
淑妃不知家中还有什么喜事,苗夫人也愣愣的,见淑妃面露疑惑,苗夫人就忙摇了摇头。
只有皇帝笑了笑,眼中流露饶有兴趣之色:“是吗?最近又是什么喜事?你且说说。”
七宝却捂着嘴说道:“请皇上恕罪,我、我是胡说的。”
皇帝皱眉。
周淑妃心头一震,忙呵斥道:“七宝,皇上面前怎可如此失态?”
皇帝望着七宝闪闪烁烁的眼神,虽然有些慌张恐惧之色,但这幅胆怯张皇的模样,却越发令人怜惜。
皇帝便一笑:“她年纪小,不必这般。且朕看她倒不是胡说,七宝,你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不可再隐瞒,快些说是什么喜事?”
周淑妃心中焦急,苗夫人也吓得色变。
七宝犹豫着放下手,小声道:“回皇上,这次我哥哥成亲,在静王府的三姐姐本是要来的,却竟没有出席……后来老太太他们去王府探望,虽没有带着我去,后来我却听说,老太太命人送了好些补品之类的东西去静王府。”
苗夫人心头悸动,几乎晕厥过去。
皇帝毕竟老于世故,隐隐猜到了几分,便笑问:“然后呢?”
七宝红了脸说道:“我本来不知道的,只是回头竟然听底下有些人乱传,说什么大喜之类的话,我就记在心里,刚才又嘴快说出来了。求皇上别怪我。”
皇帝大笑:“竟然有这种事?静王为何竟没有来回?”
苗夫人撑不住,身形摇摇晃晃,从鼓凳上几乎摔倒,幸而旁边叶若蓁跟女官及时扶住了。
***
在太医来救治苗夫人的时候,早有急欲讨好的太监出去把寝殿的事告诉了平妃。
平妃闻讯,飞一样地赶了来,又惊又喜地打听消息。
这会儿淑妃正在看护着苗夫人,叶若蓁拉着七宝,心焦万分,避开人悄悄地问:“你、你方才是做什么?”
七宝说道:“姐姐别管,待会儿若是皇上跟平妃娘娘问起来,你就直说。”
叶若蓁也几乎要晕过去了:“你、你……”
果然,因见苗夫人一时没有醒,平妃欢天喜地的,对皇帝说道:“皇上,臣妾想要即刻出宫去静王府,求皇上恩准。”
皇帝瞧着苗夫人的情形,已经察觉不对,只是想不到平妃来的如此之快。
皇帝便走到外间,命人把叶若蓁跟七宝叫来,询问道:“七宝,你方才所说的可是真的吗?”
七宝还没回答,叶若蓁已经忍不住跪在地上,哭道:“求皇上恕罪。”
平妃在旁愣怔住了,又笑说道:“恕什么罪?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当初平妃就是怕七宝不好生养,这才不想选她做静王妃,如今听说周蘋有喜,她便高兴的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静王府去。
叶若蓁道:“静王府里的事,当时是我们老太太跟太太领着我去的,虽然知道……但却不敢对任何人说起,所以论起内情,七宝也是不知道的。”
平妃已经迫不及待地笑着插嘴道:“你们也太小心了。不过也是,若是不到三个月,也还得暂时保密不要张扬。”
皇帝皱眉道:“平妃,让她说完。”
当下叶若蓁战战兢兢,含泪带泣地就把去静王府,发现周蘋小产的事说了出来。
皇帝因为从苗夫人反常的举止里早就猜到了事情并不简单,所以并不觉着十分震惊。
倒是平妃,方才还像是在天上,突然间又如同从云端摔了下来,错愕之余,竟放声哭道:“天啊,我那可怜的小孙儿!好好的怎么就没了!我敢情在做梦?”
七宝原本在威国公府听说的时候就想哭的,只是因为哭也无用,又想要想法儿,才忍住了。
如今见平妃哭,那份心酸便加倍,就索性也跟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此时周淑妃也走了出来,已经听见了,见七宝哭的难以自制,她忙过去道:“快别哭了。”
话虽如此,淑妃也很是感伤,跟着掉了两滴泪。
淑妃掏出帕子拭泪,又道:“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才要高兴一场……侧妃可说了是为什么?”
平妃听了这句,就也停下来:“就是说,缘故呢?”
叶若蓁道:“听说是、是说侧妃身子弱,其他就不知道了。”
平妃叫道:“瞎说,侧妃是我看中的,明明是益生养的相貌体格!”
叶若蓁吓得不敢做声。
平妃转头对皇帝,哽咽道:“皇上,请恩准臣妾去静王府,就算是看看侧妃的身子也成啊。”
皇帝看一眼不远处的七宝,却见她正低着头,哭的抽噎,浑身发抖,不停地抬手拭泪,这份真挚之情,却是无法伪装的。
皇帝叹了声,说道:“也好,你去看一看吧。”
***
一行人出宫的时候,已经晌午。
而国公府众人往宫门走的时候,听说平妃娘娘已经先一步往静王府去了。
直到出了宫门,马车中,苗夫人兀自有些缓不过神来。
另一辆车内,是叶若蓁跟七宝两人。
叶若蓁也仍是浑身战栗,有些手足酸软,耳听到车声辘辘,走到半路,叶若蓁才终于挣扎说道:“七宝、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些!你怎么敢在皇上跟娘娘跟前儿说谎?”
七宝说道:“我没有说谎,原本老太太跟太太就没跟我说实情,我是不知道的。”
叶若蓁道:“你还嘴硬,你不是问过我了吗?做什么又在宫内闹这一场?如今平妃娘娘去静王府,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谁知七宝应声道:“是啊,我若是不闹出来,平妃娘娘怎么会去静王府呢?”
叶若蓁一愣:“你、你说什么?”
七宝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姐姐,虽然老太太那边儿一定在想法子,但老太太年纪大了,之前又病了一场,很不该再让她老人家为难,这件事的症结在王妃身上,就如你劝我的话,咱们不管是谁出头,都压不过王妃去,试问这世间上,还有谁比平妃娘娘更合适的?”
叶若蓁微震,睁大双眸:“你、你是说……”
“是啊,平妃娘娘是王妃的婆婆,我知道平妃是最想要抱孙子的,这件事让她去料理,比谁都合适,”七宝看着自己的小手,轻声说道:“而且这件事是我‘不知情失口’说出来的,也不是咱们府里告状或者怎么的,方才太太在寝宫甚至惊吓的晕了过去,这些事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你放心吧。”
叶若蓁百感交集,半晌终于握住七宝的手:“难为你、怎么竟想出来的,又怎么有胆子这样去做。可知道方才我几乎也都给吓晕过去?”
七宝笑道:“我自然有胆子呢,横竖皇上不会立刻叫把我推出去杀头,除了死没有别的大事,且又给三姐姐出了头,又给老太太跟太太解了难题,我怎么没胆子?”
叶若蓁叹了口气,把七宝搂入怀中:“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你这丫头,笨起来就笨的让人好笑,精灵起来,却又精灵的让人心疼。”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听到外头有马蹄声响,隔着车窗,听到外头有人道:“是永宁侯!”
七宝一怔,忙擦干了眼泪,隐隐地听到裴宣的声音:“车内的是老太太吗?”
“是太太同三少奶奶跟七姑娘进宫谢恩的。”仆人回答。
裴宣才答应了声,七宝便把车帘子掀起来,叫道:“裴大哥!”
裴宣牵着缰绳,微微地拨转马头,在马上回身看了过来。
望见七宝的瞬间,裴宣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七妹妹,你跟着进宫做什么呢?”
七宝回答:“见我大姐姐。”
七宝答了这句,却又望着裴宣,满心称赞说道:“裴大哥,你这样打扮可真威风啊。”
此时裴宣身着从五品镇抚使的服色,大红的武官袍服上麒麟的补子格外的鲜明醒目。
腰间带着佩刀,腰下悬挂着刻有“勋”字样以青绿线缠结的牙牌,以及出入宫禁的金牌,脚踏麂皮宫靴,委实的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裴宣见她双眼发亮地望着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便咳嗽了声说道:“上回皇上升了我的官职后,出入宫中就穿了这一身儿,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不过若是去你们府里自然是换了的,所以你是第一次见。”
七宝听了不禁说道:“你也没去过我们府里呀,我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了。听三哥哥说你忙的很,男子汉以正经差事为重,倒也罢了。”
两人自从裴宣才回京的时候见了一面,此后竟再也不曾会过面。
裴宣轻轻地一笑:“七妹妹是愈发懂事了。”
七宝看着他仍旧有些清癯的脸容,本来还想再说两句话的,只是他人在马上,自己在车里,说的太久怕会引人注目,何况裴宣好像还有公务在身。
除此之外,裴宣仿佛跟自己真的不似之前那样亲厚了,多半是在避嫌之类。
于是七宝说道:“裴大哥既然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快去吧。”
裴宣迟疑,然后点头道:“也是。那我先告辞了。太太那边儿,七妹妹多替我问好。”
说着,裴宣又一抖缰绳,拨转马头,动作飒爽利落。
七宝看他一眼,将车帘子放下,不由低低说道:“真真是物是人非,裴大哥是这样,三姐姐也是那样。”
叶若蓁说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放心吧,侧妃必会平安无碍。”
两人在车内虽然低声,谁知裴宣是个有心的人,隔着车帘子,隐约听见是在说周蘋。
裴宣眼神微变,有心上前再仔细问问,略一踌躇,那边儿车驾就远远地去了。
***
且说平妃来至静王府,静王妃孔春吉不知发生何事,忙起身出外迎接。
两人相见,王妃俯身道:“母妃怎地突然驾临?”
平妃扫了她一眼,问道:“我听说侧妃有了身孕,特来瞧瞧她。”
王妃一惊。
原来周蘋滑胎之时,正当周承沐娶亲,所以周蘋不想张扬此事。
至于孔王妃,因之前周蘋诊出有身孕,她自己却仍无消息,王妃心里很不自在,巴不得不去张扬。
正因为民间的规矩,头三个月不宜先声张,所以孔王妃吉索性也没有告知宫内。
如今周蘋小产了……听闻皇上的身体也欠佳,自然不好立刻巴巴地再去说知,免得“报忧不报喜”似的,于是又顺水推舟地压了下来。
没想到平妃居然当头就问了这句。孔王妃微怔之下忙道:“这个、我本来想亲自告诉母妃的……”
平妃早瞧出她脸色不对,便问:“那为什么没有说?”
王妃听平妃的口气有些冲,却不敢如何,只回答:“本来想等稳住胎气后才向母妃报喜,谁知道、谁知道竟不小心……”
平妃听到这里,心痛如绞:“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又道:“快带我去侧妃房中!”
孔春吉无法,便陪着平妃往周蘋的院落而行。
谁知才进院门,就听到里头说:“这又是何必呢,国公府也是多此一举的,难道怕王府里伺候不好侧妃吗,巴巴地又送了这些补品。”
又有笑说:“这其实怎能怨得了别人,只是侧妃自己运气差一点罢了,不过也是,这府内自然是王妃福气最大,没个王妃还没有生下嫡子,侧妃反而生下庶子的道理。”
孔春吉脸色微变,平妃却早就气白了脸,她不由分说地加快脚步进了院门,气的大声说道:“方才说话的是谁?快快给我绑起来,往死里打!”
平妃自己出身低微,又是一步步爬上去的,生的静王也算是这些奴婢口中的“庶出”。
所以平妃听到这些人如此说,自然戳心,何况好好地一个孙儿没了,平妃心中正是又气又苦,无处发泄呢。
那两个伺候的婢女给平妃身后的内侍们捉了去,就扔在二门上狠狠地打了起来。
平妃仍然气的胸口起伏,回头看着孔王妃道:“王妃把这王府管的很好啊,这些该死的奴才们居然敢青天白日下就乱嚼舌头起来了?”
孔春吉不敢言语,只是躬身听着:“是我一时不查。请母妃息怒。”
平妃又上下扫了她一眼,说道:“你别打量谁是傻子,要真的有福气,那你的肚子就多争争气!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先回去吧!”
王妃的脸本来正在涨红,听了这句,又有些发白。
平妃喝道:“你还不走?好好地检点一下,看看这府内还有多少习惯嚼舌主子的无法无天的狗奴才!”
孔王妃又羞又气,只得答应了,后退之时,眼中已经有泪掉了下来。
这边平妃仍然不消气,盯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也是奇了,亏得皇上这样看重,竟然是这样的人物!”
平妃在外头发落的时候,里头周蘋已经听见了动静,便叫小璋扶着起身往外走来。
平妃还没进门,就见周蘋迎面跪倒。平妃早见她脸色苍白,跟以前自己见着时候脸色红润的样子判若两人,心中体恤,忙叫人赶紧扶着,又上前嘘寒问暖,说起体己话来。
正如七宝所料,平妃娘娘往王府走了这一趟,却比千军万马还强。
平妃又特留了四个心腹的小太监,两名宫女,两名老成的嬷嬷,专门在周蘋身边贴身伺候。
这样一来,就算王妃因此事而恼怒,却也是无计可施了,何况王妃也不敢做的太过。
事后,王妃也仔细打听过平妃为什么突然知道此事又盛怒而来,也知道了当日威国公府苗夫人带人进宫谢恩。
宫内的眼线探听明白,就把当日在寝殿里,七宝如何对皇帝说漏了嘴的事告诉了。
王妃听了后,对别人也就罢了,唯独深恨七宝。
这日黄昏,下了一场秋雨。
玉笙寒手中提着个檀木描漆的食盒来至静王的小书房,推开门时,一阵木炭的暖气扑面而来。
静王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不少,但一旦湿寒天气,仍有些禁受不住,所以已经生了火炉。
静王赵雍正裹在狐裘里,看一卷书,见玉笙寒进来,便把书扔下。
玉笙寒走到跟前儿,看了一眼那书,笑道:“这《史记》王爷看了多少遍了,还不觉着厌烦?”
赵雍笑道:“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玉笙寒将食盒放在桌上,道:“王爷倒是悠哉,就不怕后院失火吗,亦或者还想隔岸观火。”
赵雍接过她递过来的汤碗,却并不喝,只是放在桌上。他伸手勾住玉笙寒的腰,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你不是已经把火救下了么?又何须我担心。”
玉笙寒眼中掠过一丝暗色,一笑道:“王爷不想当面得罪彪烈将军,也不愿跟王妃口角,只是,这次若不是七宝那丫头有些急智,王爷又想怎么收场?”
赵雍想了想,说道:“本王一直觉着车到山前必有路,本来我不想张扬,但王妃的行事偏跟我相反,我若约束她、她也未必肯听,可是因为侧妃的事,竟引得母妃出宫,母妃说话自然比我好使,所以王妃近来的行事也收敛了许多,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玉笙寒回头望着赵雍仍然有些清瘦的脸庞:“王爷不觉着可惜吗?为那个小孩子?”
赵雍垂眸:“怎么不可惜。”
玉笙寒道:“但王爷却也默许了这个结果。”
赵雍一下子得了将门之女跟国公府的女孩子,可见皇恩浩荡,再加上孔王妃行事张扬,这跟赵雍向来的韬光隐晦大相抵触。
如今康王正是激流而上的时候,齐王只跟他一块儿操办了冬至祭天,就如拦路石般给剔除。
虽然周蘋的事实属意外,但静王却并没有追究,一来是因为王妃的身份,二来……自然就不可说了。
赵雍欲言又止,抚过她的脸:“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来了?”
玉笙寒定了定神,微笑道:“没什么,王爷还是先喝药吧,一会儿又凉了。”
赵雍凝视着她明亮的眸子,半晌忽说:“你放心。”
“放心什么?”
赵雍道:“我绝不负你。”他端起那碗药,慢慢地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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