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京城之中发生的事情, 鲜为人知。
百姓们紧闭着窗户, 听到外头长街上马蹄声响,几乎响了彻夜。
次日一早, 大家纷纷询问出了何事,却没有人知道详细,只知道前日康王世子跟张侍郎夫人给掳劫, 也许是关外的匪贼报复,又掀起波澜云云。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初升的时候,康王殿下进宫面圣。
将昨夜种种经过向着皇帝叙述完毕, 康王道:“儿臣当时也是没有法子,那贼人挟持着世子,还有张侍郎的夫人, 跟永宁侯怀有身孕的妾室, 儿臣怕逼急了贼人,伤及一干人等的性命, 所以才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请父皇恕罪。”
“在当时的情形下,也只能如此而已。”皇帝说了这句, 又问道:“世子都伤在哪里?”
康王见问,眼圈一红:“其中一只手臂折了, 除了身上各处皮外伤,且听太医说,还有些内伤,若是能动, 此刻就随着儿臣一块儿来面圣了。”
“自然不必着急,别亏了身子,”皇帝问道:“是贼人们虐待所致?”
康王忍着泪,道:“听说贼人们起初倒并没有十分虐待,只是世子看不过他们欺辱两个女子,所以才挺身而出……以至于受伤过重。”
皇帝叹了口气:“世子倒也是个重情义的,在危难之时还懂得维护妇孺,不愧是皇家的子孙。”
康王听皇帝赞赏,不禁举手拭泪。
皇帝沉吟了片刻,忽地又问:“对了,朕听闻,那贼人先前送了信去康王府,不知是为什么?”
康王一怔,忙道:“原本是贼人们要挟世子,开了些无理的条件,儿臣并没有理会,已经将那信撕毁了。”
皇帝笑了笑:“割让边关三城,的确是极无礼的了。幸而你没有理会。”
康王并没有将详细告诉过皇帝,皇帝却已经知道了。
康王心头一凛:“皇上圣明,儿臣自然不敢做这种祸国殃民之事。另外,其实世子写这封信,本意不是为了让儿臣答应贼人的条件,而是在信中通风报信,点明了贼人藏匿的地点。”
“原来如此,”皇帝颔首道:“横竖只要世子平安无事,也没有铸成大错就很好。你先退下吧。好生照顾着世子。”
康王听皇帝的口吻淡淡的,心中隐隐地竟有些不安:“父皇……”
皇帝挥挥手道:“罢了,你回去吧。最近发生的事儿有些多,朕也着实累了,不想再管,幸亏那匪首管凌北已经伏诛,那逃走的,大不了以后再仔细缉拿就是了。”
康王闻言,只好告退。
且说康王离开了皇帝寝宫,满腹心事,正要出宫之时,迎面却见周淑妃带了一队宫人走来。
两下相见,周淑妃道:“王爷的脸色不大好,想必是昨日的事情太过劳心劳力了?”
康王叹了声:“多谢淑妃娘娘关切,幸而一切有惊无险。”
周淑妃问道:“世子可无碍吗?”
康王道:“虽然受了伤,但是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周淑妃点点头:“世子自然是有诸神庇佑的,王爷也不必太过忧心,也要保重身子才好。”
康王抬头跟淑妃目光相对,终于勉强一笑:“多谢娘娘教诲,我知道了。”
周淑妃道:“方才王爷是去面圣了,皇上怎么说?”
康王听她问起这个来,犹豫了会儿说道:“皇上自然也是关心世子的,只不过,皇上好像……”康王回想方才皇帝的反应,终于轻声道:“我感觉父皇仿佛很介意世子所写的那封信。”
周淑妃还不知此事,康王便跟她说了,淑妃听后道:“王爷何必忧心呢,世子又不是真的要卖国求荣,只是权宜之计而已,我看皇上未必是因为这个。”
康王忙问:“那还能为了什么?”
淑妃道:“之前我隐隐地听人说起,潘楼前围剿管凌北的事,据说那会儿静王殿下也在,仿佛平妃娘娘很不高兴,也不知有没有向着皇上说什么话。”
康王脸色微变:“平妃娘娘说什么了?”
淑妃笑道:“这我哪里知道去?只不过娘娘她向来最看重静王殿下,料想……也许是担心静王殿下的安危罢了。偏偏缉拿管凌北是殿下您主持的……”
淑妃没有说完,康王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以平妃的心意,许是觉着把静王卷入这件事中太过冒险,而且有是康王派了人去做的这件事,如果平妃对皇帝挑唆说是康王故意把静王卷入,那皇帝自然会不高兴。
康王心惊肉跳,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一节上出现意外。
他定了定神,心念转动,忙对淑妃道:“真是冤枉,我只一心要捉住那逆贼,又怎会事先料到静王也在?难不成要为了静王放走了逆贼?只怕父皇还怪我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呢,娘娘得闲要在我父皇面前美言几句才好。”
淑妃道:“王爷放心,我心里自然有数。咱们毕竟也是亲戚相关,我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王爷给挤兑也不管。”
康王看着她笑面如花的模样,心中略觉宽慰:“那我就先多谢过娘娘了,娘娘的好意,我自然铭记在心。”
淑妃道:“所谓投桃报李,相得益彰嘛,王爷知道就好。”
***
张府。
七宝慢慢地苏醒过来。
喉头隐隐地有些疼,七宝睁开眼睛,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她看见吊在床帐上的几个香囊,以及熟悉的粉色帐子。
“我不是死了吗?”七宝心中掠过这个念头。
“姑娘,可算是醒了!”旁边传来了类似喜极而泣的声音。
七宝转动眼珠,看见俯身在床前的一张熟悉的俏丽脸庞。
“同春?”七宝本能地叫了声,声音却沙哑而微弱。
她试着动了动,手居然能抬起来,七宝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掌,终于抚向颈间。
同春及时地把她的手握住了:“姑娘,不能动……”
七宝察觉她的掌心很温暖,显然不是鬼怪了。七宝呆了呆:“我怎么了?”
同春说道:“姑娘之前昏迷了,幸而现在醒了过来。”
七宝的目光直了直:“夫……大人呢?”
同春道:“大人他去了吏部。”
七宝又眨了眨眼:“同春,我真的没有死吗?”
同春忙啐了两口:“不要说这些晦气的话,好好的怎么会……那样呢。”
“可是……”七宝此刻还觉着喉咙上隐隐作痛。
当张制锦扬手,自己给管凌风一拉,七宝清晰地察觉有什么打中了自己的颈间。
那东西冰冷且锋利,七宝来不及仔细体会,整个人便无法喘气,眼前发黑,身不由己地往前跌了出去。
难道……这样还没有死掉?
正秀儿送了汤药上来,瞧着七宝仍怔怔地,便小声道:“奶奶别想太多,只先把身子养起来最要紧了。”
七宝才醒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什么?”
同春瞪了秀儿一眼,自己接了汤药到手上,含笑道:“没什么,只是先前看姑娘昏迷不醒的,这丫头也有些担心而已。”
七宝慢慢地把药都喝了,舒了口气,才要躺下,突然又想起很要紧的事:“程姑娘呢?还有……世子呢?”
同春一愣,然后说道:“你是说那个裴侯爷的侍妾吗?她倒是不知道,至于世子殿下,如今正在康王府内,听说伤着了,正在调养。”
七宝听说赵琝无恙,略觉宽心,又听她不知程弥弥的生死安危,却又悬心。
忙道:“洛尘可在府内?或者你派个别人,去打听打听。其他人若不知道,去镇抚司问大辛,他应该知道些底细呢?”
同春道:“才醒来,你忙什么?只管安神休息,我待会儿就叫人去打听。”
七宝“唔”了声,觉着颈间不太舒服,便扭了扭。同春道:“别动,这里虽伤势不重,但也要留心些。”
同春安抚了七宝,果然出外叫人去打听程弥弥的下落。
这边儿七宝闭目养神,昨晚上的一幕幕慢慢地在心底掠过,冰凉而骇人。
正在水火交织,外头李云容带了张琼瑶,张良,张岩三人前来探视。
七宝暂时不想跟她们照面,便只装作睡着的样子。
李云容到了床前看了一眼,悄悄地说道:“咱们别吵着她,等醒了再来吧。”
张良望着七宝冰雪似的脸色,以及颈间缠着的帕子,叹息说道:“可怜见的,婶子这样好的人,怎么竟多灾多难。”
张岩亦道:“可不是?这世道欺软怕硬的,真真寒人的心。”
这会儿张琼瑶道:“你们何必先这么感叹呢,就算老太太那边儿过不去,至少九哥哥不会答应休妻的。”
张良忧心忡忡地,却忙点头:“就是!”
李云容忙制止了她们:“嘘!别说了。”忙又掀开帘子看了眼。
却见七宝闭着双眸,仍是安静地睡着。
李云容打了个手势,四个人转身出外,李云容又问了同春几句别的,才都去了。
等众人都走了,床帐内七宝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心底一直回响着张琼瑶说的“九哥哥不会答应休妻的”。
“休妻?”七宝回味着这两个字,突然觉着很冷。
之前同春派去的那人去镇抚司询问大辛,下午时候回来报说:“大辛说了,让咱们放心,一切都妥着呢。”
七宝本来极记挂此事,但因之前偷听的话,便灭了要再细问之心。
在屋内无人的时候,七宝把同春叫到跟前,细问她府内的情形。
同春见瞒不住,只得说了。
原来自从昨儿七宝给掳走,张老诰命勃然大怒,虽然张制锦将她带了回来,但老诰命对宋氏扬言,说七宝给贼寇所掳,已经没了清白,这种女子留不得,务必要休了才使得。
当时靖安侯在府内,听宋氏回房说后,便去老太太跟前说和,却给盛怒之下的张老诰命打发去跪祠堂了。
老诰命甚至发话:“倘若你们这些做父母的也做不了主,那就只好我这个当祖母的豁出这张老脸了,如果他也自恃不听我的话,那我就一头碰死在那祖宗牌位前,省得睁着眼看家风被玷污,一死也罢了!”
话说的这样激烈,靖安侯自然不敢再怎么样了。
所以如今张府内到处都在传扬此事。似张岩张良等,忍不住为了七宝担心。
同春小心说完,本以为七宝会很难过,谁知七宝的反应十分平静。
同春只以为她伤心过度:“姑娘……不用怕,九爷一定有法子的。”
七宝说道:“是呀,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不管怎么样,大人都是有法子的。”
同春疑惑地看着她,七宝抬手在颈间碰了碰,又说:“但是,我……”七宝的眼前出现的是那夜张制锦冰冷的眼神,他真的无所不能,说起谎来也像是真的。
七宝迎着同春的目光:“同春,我有点怕他。”
同春一愣,然后笑说:“谁不怕九爷呢?”
七宝说道:“不是平常的那种怕。我、我看不透他的心意,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真的要杀了我,还是假的,因为对大人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同春似懂非懂。
***
在康王面圣之后,张制锦跟裴宣两人也给传召入宫。
皇帝看着裴宣苍白的脸色,特命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让他坐了说话。
裴宣谢恩之后,侧坐在椅边儿上。
皇帝先是询问裴宣那日潘楼擒拿管凌北的详细,听裴宣说完后,皇帝问道:“这么说,你事先的确不知道静王也在楼里?”
裴宣摇头:“臣的确不知。”
皇帝说道:“那你觉着,康王事先知不知情?”
裴宣微震,缓缓起身:“请皇上恕罪,臣……不敢妄自揣测。可是,捉拿匪首管凌北之事是康王殿下交给臣的,没有查清静王也在楼中,是臣的疏忽。”
裴宣自然明白皇帝这简单一句话的用意:皇帝大概是在怀疑康王是不是有意针对静王。
皇帝见裴宣如此聪明知大体,一笑:“你且坐,朕只是随口问问,不必多心。”
裴宣这才又重新落座。
皇帝又看向张制锦,询问他昨日以及昨晚上发生的种种。
张制锦说罢,皇帝道:“七宝到底是聪明,知道在信里透露藏身之处,但还得你有心才能窥察。不过,只单凭着七宝跟世子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人在裴宣的侧室那里,是不是太武断了?”
张制锦瞥一眼裴宣,把心中另一句话压下:“臣也……不过是赌一把而已。到达镇抚司的时候,恰好永宁侯也想到了,这才一拍即合。”
皇帝笑道:“聪敏难得,七宝聪明,还得有你善解她意。不过,你怎么竟伤了她呢?”
张制锦如实回答:“因管凌风自以为挟持了七宝就能要挟臣,所以臣若关心情切,只会让他更觉奇货可居,未免不肯轻易放了七宝,所以臣才略施小计,让他以为臣并不在乎七宝的生死。”
这才是当时张制锦对七宝下手,又假意去抢救赵琝的用意。果然管凌风以为他不在乎七宝,反而抢着松手、去跟他争夺赵琝了。
只是这详细的一点张制锦没跟皇帝提罢了,万一皇帝知道他以赵琝为诱饵让七宝脱身……那可不知如何了。
皇帝打量着张制锦,眼中掠过一丝异样。
顷刻,皇帝长叹了声:“不得不说,你的做法,比康王要高明多了。”
皇帝叹息过后,不知为何,情绪有些低落。
竟也没有再细问下去,只叫内侍带两人退了出去。
张制锦跟裴宣退出了皇帝寝宫,起初两人谁也没有出声。
过了会儿,裴宣说道:“方才皇上看着张大人的时候,眼神似乎别有用意……”
张制锦道:“哦?”
裴宣却也说不明白,只道:“我听小弥说,七宝是为了护着她,才跟那些人周旋的……”
张制锦不等他说完便道:“怎么,侯爷怕我误会了七宝,特意替她解释来了?”
裴宣语塞,但终究忍不住这口气:“你若不怪她,那昨晚下手未免太狠……你可知道如果力道拿捏的有丝毫差错,你就可能真的杀了她!”
张制锦的回答很简单:“我做事,不会有差错。”
裴宣蹙眉,虽恨他自大,却也不能否认事实的确如此。
“另外,你只管放心,她是我的夫人,我自然最明白她,”张制锦看似波澜不惊的:“落在那些人手中,我只想她能自保,不管用什么法子。”
——什么“谋杀亲夫”,在听管凌风说出这句的时候,张制锦差点儿就掩不住笑意地脱口赞七宝聪明了。
又怎会怪她分毫。
“竟是我小人之心了,”裴宣愕然之余,一笑:“对了……方才皇上问你,怎么确认他们藏匿在小弥那里,你似欲言又止,为何?”
张制锦转头看向裴宣,却不回答。
因为这话不好回答。
要他怎么说呢,就算不是那些字里行间偷传的消息,七宝其实已经把答案明显地写在信上了。
张制锦抬手入袖内,将七宝的信拿了出来。
裴宣展开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下面的那个哭泣的女像上。
望着那张有几分肖似七宝的脸,裴宣突然明白张制锦在皇帝面前没有说出答案的原因。
因为这哪里是七宝,这分明就是程弥弥。
作者有话要说: 活捉这只大萌,么么哒: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9 23:3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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