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依买回来的菜纵使不新鲜,但怎么说都是用钱买回来的,小冉好好整理,便草草下锅炒了。
等饭菜上桌的时候,一府子的人都聚在一起吃饭,一桌上的人们脸色都异常的苍白,凑在昏暗的饭厅里,白得格外醒目,好似黑夜里游荡的游魂似的。小冉觉得自己做的饭挺好吃的,可扒了几口后,抬头一看,看到一桌子上的人吃饭吃得闷闷不乐的,好像她们吃到嘴里的那不叫饭,而是大便。
她扫了一圈吃饭的人,把他们的心事尽收眼底,但什么都没说。
王妃和慎行脸色苍白是因为精神控制过头了,所以无精打采;王姨娘脸色苍白却是担心明日的事,明日吉时一到,她就要陪王爷去了,生死关头,她怎么能不怕呢?最可怕的就是她想跑也跑不了,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能跑哪儿去?再说了,她真跑了,家里的人又该怎么办?
皇家之赌,赌的不止一人之性命,还牵一发动全身。
她白小冉什么都做不到。
饭没吃几口,王妃又和以前一样摔筷子了:“难吃死了!今天做饭的人是谁!不知道本王妃最讨厌吃芹菜吗?还两碟芹菜!还有这!”她拿筷子挑了挑那碟鸡屁股,嫌恶道:“这是什么鬼东西?闻起来还臭臭的?”
小冉看了她一眼,哼了哼,道:“鸡屁股。”
“什么?”王妃跳了起来,手伸到桌子底下,作势就要掀了桌子。小冉蹭地站起来,压住了桌子:“你不吃饭,也不让人吃?告诉你,这一桌子的饭菜都是我做的,厨娘跑了,你以后都得吃我做的饭菜。我告诉你,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我辛辛苦苦做出一桌子饭的时候,有人不吃!母妃啊,今天你不吃也得吃,不然明日可没力气送父王最后一程呢。”
“谁要送……”王妃一半的话冲出口,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极快地收住嘴,看到小冉嘴边挂着的冷笑,她恨恨地跺了跺脚,不再说话了。
小冉胜利地笑笑,点点桌子:“坐下,吃饭。不管你喜不喜欢吃,我想你都得留点儿力气活到心愿达成的那一日,是不是?”
漂亮的桃花眼中尽是挑衅,王妃跟小冉算是耗上了,两个人拼了吃奶的力气瞪着对方,好似对方是和自己有了杀父仇人一般。
她们瞪了好久,直到慎行烦躁地拍桌子大吼:“你们够了没有?父王去世那么多天了,你们还吵!你们就不知道为父王难过吗?”
不是不知道,而是没多余的时间难过。小冉眼神一黯,战斗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了,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抬头看了一眼那还站着的王妃,那冷淡而无所谓的白小冉又回来了。她冷哼一声:“你儿子问你有没有为你丈夫的死难过呢。”
王妃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这问题不能说不,但她又不愿在小冉的面前说“是”,支吾了半天,实在开不了口,就哼了一声,拉着脸坐下了。看着那丫头若无其事地吃饭,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恐怕王爷死了,是有人比我更难过吧!”
那讽刺的意味昭然若揭,让旁人听了不由得尴尬地转过头去,王妃那醋劲天天发,这府里的人都清楚得很,但公公和媳妇的关系哪能这样乱说的?他们身份不高,不能说些什么,也不能阻止主子说些什么,只能当作没听见了。
但慎行听得难受。
真心难受。
父王已经死了,就算母后不为父王掉一滴眼泪也就算了,为什么在人死后还要这样诋毁他的名声?
他难过,难过的不止是父王死后的世态炎凉,而是他第一次发现,他父母的关系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破碎的、决裂的、冷漠的,不像夫妻,而像仇人。小孩子敏感地察觉到了端倪,没有证据证明,却在反复思量中加深了恐惧与痛苦。
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子,他觉得很惶恐。
夹在视对方为仇人之间的他算是什么?好像,什么都不是。
不是他们的儿子,然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一餐饭,吃得苦涩死了。
吃过了饭,他们去给王爷上了柱香,唠叨了一阵便要散回自己的房间里。每个人的脸色苍白,都是疲累之相。宫里头的药也到了,小冉吩咐月依去煎药——这丫头做饭不行,煎药却会了,白夫人富贵病不少,月依作为她的贴身丫鬟,没少为她煎药。
宫里头不知何故,送来的药多了几天的份,听送药来的太监道,是那御医来诊病的时候,看见一府子的人脸色不好,断定一府子的人也和世子一样进来情绪不好,间接影响到精神不济,于是回宫禀报了皇帝,“仁慈”的皇帝便多赐了些安神的药下来。
这样也好,正好府里面的人每个人都精神疲惫,没有一刻松缓。
送走了宫里人,大家伙儿才真的回房歇息,在分开的时候,心不在焉的王姨娘不小心撞到了王妃,王妃“哎哟”一声,扶着扭到的腰狠狠扇了王姨娘一巴掌:“死贱婢,不长眼睛啊?撞到本王妃,你有几条命都不够填的!”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不是,你明天就要死了,本王妃就不和你计较了。”说罢,便哦呵呵笑着离去。
王姨娘抚着被打疼的脸,隐忍地看着王妃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放下手,低下头,想要离开。
她眼睛微红,但没有哭泣。
小冉看着她静静地离开,若有所思。
慎行拉了拉她的手:“冉姐姐,怎么了?”
小冉回过神来,笑容意味深长:“没什么,我们回去。”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小冉就是找出府里所剩不多的纸,写了一封信交给小莲,让她再跑一趟皇宫。小莲今日已经去过皇宫了,纵使不能入内,守宫门的侍卫也认得她的样子了,她去送信将会事半功倍,只要她出现在皇宫外,便有一大堆人知道安立王府使了人进宫送信,就算皇帝皇后有意思不出手相助,一大堆眼睛都在盯着,他们没理由不帮助孤苦无依的安立王府一家。
毕竟,安立亲王的死,是他们欠她们、欠天下人一个交代的。
“冉姐姐,你在写什么?”沐浴完后的慎行走到桌旁,趴着比自己矮一些的桌子问。小冉摸摸他的头,笑道:“你喜欢王姨娘吗?”
“不喜欢。”出乎小冉意料之外的,慎行很乖很诚实地回答了她:“姨娘们,我没有一个喜欢的,她们虽然会经常送我一些小玩意玩,但我总觉得她们没安好心。你知道吗?”他凑近小冉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偷偷地说道:“我五岁的时候,家里面有十几个姨娘呢,我记得有一个袁姨娘,有一次她送我桂花糕,我吃完后拉肚子,后来大夫查出来是有人在桂花糕里下毒了,父王很生气,把袁姨娘赶出了王府,可是没过几天,我听到王姨娘对丫环说,那药是她下的。”
“那她还挺聪明的。”小冉笑道。
慎行不高兴地说:“她下毒害我,你怎么还夸她呢?她是个坏人!”
“坏又怎么样了?至少她聪明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以后,自己也要那样子呢,每一步都要做个精心策划。她叹了一口气,看见慎行还在气嘟嘟的,便摸了摸他的头,道:“这世上坏人多了去了,你要是不想被坏人害死,便变得比他们聪明就好了。”
也不管小孩听得懂还是不懂,她把人赶上了床了。
把慎行弄上了床后,小冉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把书架旁的墙壁敲了个遍:她记得清流替她典当嫁妆后的银票就藏在这面墙的暗格里,但就是不知道抄家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搜了去。前些日子,安立王府到处遭难,她并不想动用这笔钱财,因为这是她们王府最后的希望了,若情非得已,绝不动用。但现在依情形来看,皇上是不会把王府的财产归还了,她也只能动用它们了。
她找到了暗格,掏出了藏匿着银票的小木盒子,捧了出来。
她看到慎行还没睡,正睁着眼睛看着她,便不避讳地把小木盒端到床上,给小孩看。
小孩现在乖得很,得给他甜头看看才成。
“这是什么?”小孩趴在床上,等着这不起眼的小盒子问。
“我的嫁妆。”小冉趴到他旁边,打开小盒子,暗黄色的银票便露了出来。她把银票取出来,递给慎行:“考你数学,数一数,到底有多少钱?”
小孩便拿着一大叠的银票数了数,那银票小冉以前是整理好的,五两、十两、五十两、一百两银票是分开叠在一块儿的,慎行数起来并不困难。慎行数到最后,那小狗般湿润润的眼睛变得亮起来了,他高兴地数出了最后的总额:“七百八十!冉姐姐,好多钱啊!为什么张三来的时候,你没有拿这些钱去还呢?”
一提到张三,小冉的脸就拉下来了,她哼了一声道:“欠债的是你娘,又不是我娘,我干嘛要替她还钱?替她还钱了,我还要不要吃饭?”
“冉姐姐……”慎行扁起了嘴,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小冉叹了一口气,心想不管王妃是怎么看待慎行的,但她在慎行心目中依旧是他的母亲,那母子天性是无法磨灭的。
“好了,我……”小冉刚要说些什么,外边忽然响起了月依的尖叫:“有刺客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