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为了不要皇位而随便娶了一个女人，最不幸的，就是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
洗个澡的时间并不长，可却足够小冉把慎行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她看着小孩子瞪大了眼睛，说不清那是惊讶还是倔强着忍着泪，等把所有的事情一点都不隐瞒地告诉慎行，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变得冷漠了，居然能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说他母亲的坏话。
为孩子扣上里衣，小冉觉得自己之前说的话太重了，便安慰了一句：“但我想，他一定不会后悔当初这么选择的，因为正是因为那个选择，所以你才能出生。你是你父王一生中最大的安慰了。”
“三更了，该睡了。”小冉把慎行推到床上，“你今晚先睡吧，我去给父王守夜。”
“我也要去。”慎行蹦下床，紧紧地揪着小冉的衣服。他在害怕——小冉看到了他的颤抖，她忽然笑了。
像。
真的好像呢。
真的和在外头浪荡了半年多的自己很像呢，只要给一个线头给自己，不管能不能救命，都会狠狠地扑上去抓住，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放手。
小冉的眼前掠过了一场画面。
好像，回到了桃花盛开的那一日。
那日，雨夜刚过，翌日却是阳光明媚、桃花盛开。她记得她赌气地推散了一盘棋子，撒气地说不再玩了，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桃花花瓣纷纷飞落。
“阳光，好像有味道了呢……”她打了个呵欠，缱绻的日光让她昏昏欲睡。那个人的回答是什么了？当时太困了听不清，好像后来……后来说了的是：“是啊，桃花的味道……”
呵呵，好像在那很久之前，她就把那个淡墨如竹的男人当作自己救命的浮木了，一直追随着他，曾经想过死扒着他不放的。原来，从很久以前，她就把他当作自己最不愿放手的浮木。
“走吧。”小冉给慎行穿上外衣，牵着他的手出了门。亲王的灵柩停在正厅，她要带着慎行到正厅去。王府经历这一劫难之后，少了许多人，走在空荡荡的长廊上，夜风吆喝，有点儿凉。身边的小孩扯了扯她的手：“冉姐姐，我怕……是不是……有鬼啊？”
“有啊，而且还是个叫聂小倩的女鬼，专门挑你这种9岁的孩子吃。炸、蒸、红烧、清炖，各种做法，正好凑成一桌满汉全席。”小冉心不在焉地说着恐吓的话，果然感到手一疼，慎行把她攥得更紧了。她停住脚，转头看去，看到那孩子已经躲到自己身后的阴影去了。
“我下个月就十岁了，不是九岁！”慎行气鼓鼓地叫道，但说完却又很快地缩回去了，还是很怕。
小冉阴阴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走廊真的空荡荡的，即使两个小孩的脚步再如何的轻，与夜的寂静相比，依旧算是吵闹了。
像有鬼。
但在唯物主义理论洗礼了二十年，小冉是不会相信有鬼的。
“冉姐姐，父王……真的死了吗？”
“好像是的。”小冉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正厅的门，空荡荡的灵堂里只摆放了祭祀的物品与棺材，连个人都没有，归还王府的下人，明日还要继续解雇一些人呢。
“但我……没有亲眼看到，是怎么也不能不相信的。”小冉把孩子拉进屋里，把大门合上，上了门闩。
“你要做什么？”小孩歪着头问。
“开棺验尸，你要不要帮忙？”小冉问，人已经跑到棺材前去推棺材盖了。“重……！慎行你还不快来帮忙？”
“哦……哦！”慎行现在什么都听小冉的，赶紧跑过去和小冉一起推棺材，一点都不管孝不孝道了。
推开它！
在两个孩子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相同的强烈的愿望！
推开它！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棺材盖缓缓地移动，孩子们睁大了眼睛，害怕自己将要看到的会是他们不想看到的结果。
那一个活在他们生命中最为鲜明的人，怎么会说死了就死了呢？
小冉期待一个奇迹，希望那一日看到的只是假象，那个传说中一喝就挂一条命的毒酒只是假死药，亲王喝了睡一觉就醒来；什么皇族中兄弟阋墙只是电视剧剧本胡扯出来的，并不真实存在。
亲王，没有死。
棺材盖推开了，露出了里边躺着的人的脸。
慎行“啊”地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一张小脸布满了惊恐。
小冉静静地瞅了那人很久，很久，久得让慎行以为她看得不是一具可怕的死尸，而是一个她爱恋的人。慎行爬了起来，已经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了，他吞吞口水，张口刚想要叫对着尸体发愣的小冉，小冉忽然笑出声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的，不该打扰你的……”她笑着努力地把沉重的棺材盖挪回去，但一个女孩子的力量毕竟有限，慎行赶紧上去帮忙，但却不敢再看棺材里一眼了。
他看到，小冉的笑是颤抖的，好像已经无法控制了。
皇奶奶死的时候，她只是冷着脸看着，可没有像现在一样，抖得这么可怕！
她也在怕……
慎行忽然觉得安心了，原来他想要依靠的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坚强，她也会像自己一样害怕、痛苦……可是她为什么不哭？
合上了棺材盖，小冉一转身，就好像失了力气一样，靠着棺材滑了下来，跌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她张大着眼，好像这样子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
慎行蹲在她身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她。
父王的死，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这个人，会陪着自己一起害怕与难过。
“你父王，好像真的死了……”半天，小冉才呵呵地说出来，“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个梦，梦见王爷死了，我们整个王府都被关进大牢里，有人送来有毒的饭菜，柳姨娘、孙姨娘吃了就死了；隔壁的牢房关押了好多丫鬟，被泯灭良心的狱卒给奸污了；他们还把王府的人都卖出去了……”
“这一切，就好像是做噩梦一样，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王府什么都没变。王妃和姨娘们依旧安安分分的，王爷也会每天下朝回来就找我下棋，王府的阳光还带着桃花的味道……”
“可是我回王府的时候，王府里的人……没了……阳光，也没味道了……”
“可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在没有看到王爷的尸体之前，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我不相信……”
“可是王爷死了，出了那么多尸斑，还臭了……”
“那脸是王爷的脸，如果是毁得看不出来是什么脸的话，我还可以安慰自己那是替死鬼，可是没有啊……”
等了许久，都没再见下文，慎行歪着头问：“那，父王真的死了？”
小冉点点头，但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方。
慎行在她一边坐下来：“我见你开棺，我以为父王没有死，这几天的经历都是假的……”他捂住了脸，没多久就传出了难以抑制的抽泣声，那哭声越来越大。小冉忽然心烦起来：“别哭了！要哭留明天哭去！明天来吊唁的人多了去了，要哭丧你到明天再哭，今天哭了，免得明天你哭不出来！”
慎行吓得顿住了：“我父王死了，还不给我哭吗？”
“你今天已经哭得够多了，烦死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像你这么哭的，是孬种！”
“那我能做什么？”慎行委屈地叫起来：“我又不是神仙，能叫父王复活！我什么都不能做，你和母妃下狱的时候，我被人当钦犯追杀，可我有什么办法？除了躲还是躲，要是躲不过我就只能死！姨娘不是我毒死的，丫鬟也不是我叫卖的，你是在怪我吗？别说是我，你又能做什么？”
小冉忽地转头狠狠地瞪了慎行一眼，把小孩子的叫嚷都给吓吞回去了。
“你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又能怪我什么……”小孩低下头，委屈地嘀咕着。
“对啊，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小冉又呵呵地怪笑起来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狰狞：“我的确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个小孩，没有什么通天的能力，可我之前居然认为我什么都做得来。”
“呃……”慎行往后挪了挪，小冉眯着眼盯着他的视线让他毛骨悚然，那古怪又有点狰狞的笑声好像恨不得将自己吞吃入腹一样，真可怕。
小冉古怪地笑着，指手划脚地说了起来：“王爷要我照顾你到十五岁，我居然以为我真的能做到。他要我撑起这个家，我居然以为我真的能撑得起来！我能吗？皇帝只给了我们一个人的俸银，一个月就五百银钱，要养活一王府的人哪儿够啊？田地、还有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去充公了，讨不回来，要是一个月五百两都不够养人，想当些什么补贴家用是根本不可能的，家里面也没有可以出面的男丁，没有赚外快的渠道，到最后还是要饿死！别说三个月了，我们连一个月都撑不过。”
【看完这一章，云云应该跳出来追杀俺了吧，因为王爷臭了……坏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