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4日。
七月初正是一年中热的时候,这会刚过两点,连空气都燥热得厉害。
一户农家小院门口,树荫底下,一个穿着背心加蓝色短裤的少年正坐在那,右胳膊上打着石膏。背对着院子,他耳朵却微微侧着,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院子里,他父母正跟客人聊天,桌上摆着几块西瓜。
少年名叫周寻才,母亲叫杨秀娟,父亲叫周志平。至于父母对面的那个中年人,那就不认识了,只知道是附近张庄的。
“我听高大姐说,你家那个初中没毕业就不读了?”杨秀娟说了一句。
中年人说道:“念书念不好,我干脆让她去店里帮忙了。不过她挺聪明,家务都会做,勤快着呢!”
“勤快好,挺好。”杨秀娟点点头,说道:“说起来,我家这小子才可惜呢!他本来过几天高考,结果你看看,路上跟车撞一块,胳膊摔折了。这都是复读了,去年高考前发高烧,这次又这样。唉,他身体又弱,我都不敢再让他复读了。”
“那确实可惜了。”
听着院子里的聊天声,门口的周寻才就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一声不吭,愁眉苦脸说的就是他现在了。
周寻才也是刚知道,老娘竟然在张罗着帮他相亲,这个中年人就是对方家长。可,你们聊我的事,好歹来问问我的意见啊!
对这次相亲,杨秀娟态度还算热情,毕竟,从的打扮也看的出来,人家家庭条件不错。
不过,家庭条件在十八岁的周寻才眼里的意义,估计跟早上吃面还是吃米区别不大,也就在父母眼里算个加分项了。
作为学生,周寻才的心高气傲来自好成绩,可现在呢。大后天就是高考,他右胳膊上的石膏却等于指着他脸在说:你现在还傲气?!
这半个月,周寻才一直在苦练左手写字,可想想也知道,这跟临上公路了才学开车有什么区别?躺倒的命。
越想心里越气,他甚至觉得,老娘就是不想让他再复读了,才这么急着让他相亲的。周寻才几乎可以想想以后的生活,早早结婚生子,接着跟村里别的年轻人一样,农忙了种地,农闲了去工地打工?
可他不愿意。
“寻才,你过来说会话啊。”杨秀娟看了眼门口的儿子,说道。
“我腿疼,走不了!”周寻才牛吼般喊了一声。
“这孩子,跟谁赌气啊。”杨秀娟嘟囔了一句。
过了不久,中年人终于站起来,打算离开了。本想跟周寻才说几句,结果周寻才不搭理,中年人也就脸色不悦的骑着摩托,在一阵突突声中,喷着尾气离开了。
中年人一走,周寻才也气呼呼的提着椅子回了屋。
“妈,我过两天就去高考。”椅子往屋里一放,周寻才说了一句。
“高考?你这胳膊写字都费劲,能考几分?!去了也白搭。”杨秀娟说道。
“那我不想相亲,等胳膊好了我就打工去。”周寻才又说道。
“咱家你说了算啊?”杨秀娟正擦桌子,手里的抹布啪的一声摔在了桌上了。
“都什么年代了,你这是包办婚姻!”周寻才昂着下巴,不怕她。
“随你咋说吧。”
“我不愿意!”
“你说了不算!”
“你不讲理!”
“我念书少,听不懂你讲的理。”
“好了!都别吵了。”
看俩人吵了起来,周志平连忙站到两人中间,说道:“多大点事,吵啥啊?……再等等吧,等寻才胳膊好了再说?”后半句他是对杨秀娟说的。
“你儿子,我是管不了了。”杨秀娟瞪了丈夫一眼,去了厨房。
周志平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站在院里两边受气。
走到屋里,他拍拍周寻才肩膀,小声说道:“你妈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越说她越来劲,别跟她对着吵了。”
“我不想相亲!也不想一辈子在农村,一辈子打工种地。”周寻才挑衅一般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道。
周志平连忙扯了扯儿子肩膀,“没拦着你!你妈刚才那是说气话呢。”
叹了口气,他声音又低了下来,“她不是不让你去复读,是担心你身体受不了啊,看看你这两年,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再复读一年,谁能放心?”
“我身体没事。”周寻才嘟囔了一句,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却更多了些颓然。
别看他一直嚷嚷着要再复读,但他自己心里却明白,那是赌气呢。累了,他太累了!从心理到身体都疲惫不堪。
连着两年高考前失利,耗去了他太多的心力,身体也虚弱,基本隔两周就得去一趟医院。
刚才也不过是不甘,现在父亲说不拦着他,就像没人打的沙袋,自己慢慢的就没劲晃悠了。
“你再想想吧。你叔在他们单位也算个小领导,我帮你说说,你要愿意,到时候去厂里当工人。”
说完,周志平就去了后院。
他们家宅子面积挺大,除了前院还有一个后院。周志平只有一个兄弟,而且一直在城里生活,所以他们家分的宅基地也多。后院这边,羊圈,鸡窝都在这,周志平还养了几只鸽子。
吃过晚饭,周寻才在床上躺了一会,脑子里却总乱七八糟的,睡不着。干脆趿拉着鞋子走出了屋子。
今天的天气不错,不是满月,但总算是有点亮光。
站在院子里,看着静悄悄的夜幕,周寻才心里更难受了。
他的人生啊!方向在哪里?
谁知道?
心情不顺,那就看哪都糟心,屋里电风扇吱呀吱呀的响着,像是在嘲笑,远处的几朵灯光也像看笑话的目光。
“去你的!”周寻才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自个脑袋上。
下一刻,那灯光跟着屋里的电风扇一块没了动静,停电了。
停电在夏天再正常不过了,基本天气一热就这样,所以连屋里的周志平也只嘟囔了几句,就又没动静了。
周寻才站在那,看着彻底暗下来的村子,缓缓坐在地上,心里也跟着暗了下来。
咚!
突然,他脑袋里像响了一声鼓,悠扬沉闷,并不来自现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