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凌晨时分,巨炮在土堆上被安放完毕。
鄂图曼人修建起倾斜的木制平台,并在其前方树立木栅栏,以抵御敌人的火力,木栅栏上有带铰链的门,开炮前要将门打开,炮弹就穿过这个门飞出。
苏莱曼苏丹的御营正对着的是罗德城延续到圣尼古拉斯堡的那段属于西班牙语区的城墙。
这里是罗德城防御工事较为完整且坚固的区域,苏莱曼对此心知肚明——他的工程师们向这位鄂图曼的苏丹详细的阐述过这一点。但苏莱曼并不以为意,还是选择了这里作为进攻方向之一。
这其中的原因虽然有苏丹本人的自大和为显示其无所不能,其实也有现实的考量。
鄂图曼军队攻城的方式之一就是以海量的人力资源优势消耗对方的火力和兵力。
对西班牙语区的进攻,本就有摊薄罗德城守军防御密度的意味。
况且一旦幸运的攻破了这里,鄂图曼帝国的军队便可以顺着城墙拿下圣尼古拉斯堡,帝国的海路大军便可以合兵一处,医院骑士团也就成了瓮中之鳖,再无生路。
6时,罗德岛之战正式打响的第一发炮弹开始装填。
火药被装入炮管,然后向炮管内填入木制或羊皮制的炮塞,用铁棒压紧,以确保无论何种情况,除了火药爆炸的冲击力外,炮塞绝对不会飞出炮膛。
炮手们将石弹抬到大炮前端,小心翼翼地填入炮膛。炮弹被设计成与炮膛匹配,但口径很难做到完全相符。炮手们通过量角器和经验进行校准,然后通过用木楔垫高炮台来调整俯仰射角。
然后炮手们还要用巨大的木梁将大炮垫放到位,同时用石块压住木梁,以吸收后坐力,以免火药爆炸的冲击力和猛烈的后坐力使得大炮偏离正确位置,导致射偏。
最后,起爆火药被填入火门,射击准备就完成。
8月 1日早7点,当苏莱曼在金红两色帐篷前的地毯上当众朝向东方的麦加方向祈祷完毕时,苏丹的炮手将火把凑近火门。
巨炮剧烈的震动了一下,随后就发出一声可怕的轰鸣。
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大地猛烈颤动。撕裂耳膜的巨响一直传播到远方。
在恐怖的雷鸣般巨响和可怖的爆炸中,炮口的火焰照亮和炙烤了周边的万物,木塞子被干燥空气的炽热爆炸冲出,石弹被强大的冲击力推出。
难以置信的力量驱使着石弹呼啸而去,击中了西班牙区一处棱堡的胸墙。
当即的,胸墙的一角被笼罩在浓烟中。
石弹本身则被炸裂为无数碎片,碎片四处乱飞。
“巨兽”的嘶鸣不仅撕碎了棱堡的一角,其巨大的声响同时传入了城内,传到了大团长宫,传到了底下的地牢内。
在这里,关押着的都是重刑犯。其中便包括以一己之力诈骗了医院骑士团半年之久的奥鲁奇以及那两名被俘的鄂图曼士兵。
三人被关押在一起,这是堂·刚佐的特意安排。这位骑士团的情报头子希望从三人的交谈中,探听到更多的情报。
当炮声响起时,奥鲁奇正在带领着两名奥鲁奇士兵做晨祷。
这位如今只剩一条手臂的男人只用了只言片语便让两名鄂图曼士兵相信自己是一位虔诚的神学家,并且心甘情愿尽心竭力的服侍于他。
奥鲁奇的祈祷声悠长而又悒郁:“Lacha i Lallach,Lacha i Lallaet Rossullach!……”
当他念到“Rossullach”,炮声传了进来。接着,整座大团长宫似乎都摇晃了下。
两名鄂图曼士兵惊恐地抬起头,随后马上低下——天花板上掉下的石灰迷住了二人的眼睛。
奥鲁奇却依然保持着祈祷的动作,他气定神闲继续念着“真神至大”的祝词。
当念完第三遍时,奥鲁奇才转过头。
“各位,我看见,真神令帝国的阳光照耀鄂图曼人的家宅,将天堂环绕在他们的领地周围。其最尊贵者便是苏丹。真神赋予他权柄,让他成为时代的帝王,让他们统辖世界的人民。”
奥鲁奇的神奇庄严而肃穆,而他的最后一句尤其让人兴奋——“苏丹将在太阳下山前拿下罗德岛。”
但显然,身处地牢的奥鲁奇过于的乐观了。
当硝烟散去,巨大的石弹造成的损坏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这一炮虽然摧毁了棱堡的一角,但并未如它的前辈轰击君士坦丁堡时那般——将整段城墙摧毁,或打垮一半,或或多或少地摧毁部分塔楼,又或一段胸墙。
新型的棱堡那厚实的胸墙抵挡住了巨炮的威力,只导致部分的胸墙剥落。
首发炮弹命中效果不明显,但巨炮却不能马上发射第二发炮弹。因为大炮的装填和瞄准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哪怕是在最完美的条件下,巨炮一天也无法发射超过8发炮弹。
而且,火药爆炸产生的高温会慢慢在不够纯净的金属上产生发丝般的裂纹——这是金属炮管纯度不足所导致的必然结果。为了防止大炮炸膛,在每一发炮弹发射出去之后,炮手就必须立刻用温热的油浸泡炮管,以阻止较冷的空气进入、扩大裂纹。
如此战果当然不能令苏莱曼满意。
于是,各种中小型火炮开始唱起了主角。穿透性极强的铁弹丸被快速投射到胸墙和雉堞上,用以击穿城墙;陶制和铜制的燃烧弹被抛射到城墙后面,用以制造混乱和燃起火墙以阻止支援;还有弹道很高的臼炮弹,用以杀伤棱堡和城墙表面的士兵。
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120 发炮弹落在了西班牙语区的棱堡和城墙上。
但医院骑士团一方没有还击。
穆斯塔法王子和易卜拉欣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色。
医院骑士团没有反击,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他们在猛烈的炮火下全军阵亡了;第二种是他们在隐忍,如同猛虎般潜藏爪牙,等待时机给出致命的一击。
而显然,第二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穆斯塔法王子建议暂缓总攻,继续用火炮轰击棱堡和城墙,或者挖掘地道,等缺口被打开时再进攻。
但苏莱曼断然拒绝了。
作为真神在人世间的投影,苏丹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真神的旨意。
所谓言出法随,又如何能轻易更改。
战鼓雷响,白帽摇曳,状似风追浪涌。
穆斯塔法王子目之所及,几千名鄂图曼正规军士兵、志愿兵在数百名鄂图曼近卫军的压阵下一齐狂奔向前方的城墙。
在其他各处,同样有数目不等的大军做出同样的动作。
王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
他们中有许多人将从此再也见不到斯坦布尔清真寺的高塔,再也见不到博斯普鲁斯清澈的水波了,但此刻他们正执拗地、内心又抱着某种胜利的希望朝着城堡的方向猛跑不息。
为着苏丹的意志和那流着蜜和奶的天堂以及七十二颗葡萄。
李尔·亚当高大的身影的顺着大墙奔走,他的头部和肩部在垛口间若隐若现。
“别开火。等我的口令!”他对经过的每个炮位旁边的炮手叫喊说。
由于有苏丹醒目的御帐,医院骑士团很容易便判断出鄂图曼人主攻的方向。
李尔·亚当亲率着作为预备队的五十名骑士和两百五十名见习修士和雇佣兵支援这里。
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弩手带着火枪、绞盘弩、十字/弩隐伏在雉堞后面。随着鄂图曼士兵的呼喊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士兵们因为紧张而呼呼喘气。
终于,鄂图曼人跑到壕沟边。他们开始往壕沟抛下成捆的灌木、树枝、麦秸,成袋的棉花、沙土。
李尔·亚当缓缓举起了一只手。
然后坚定
地落下。
罗德城的城墙仿佛复活了一般。无数的炮口和枪口从雉堞后面露了出来。士兵们的金属头盔反射太阳光,耀的壕沟边的鄂图曼士兵睁不开眼。
炮声响起,每一发炮弹都在鄂图曼士兵中犁出一条血路。这时候,不管是鄂图曼正规军士兵的链甲、西帕希骑兵的重甲、还是志愿兵的破衣烂衫在炮弹面前都如同纸糊的一般。
扳机扣动,无数的铅弹和弩箭从城墙上射下,射入鄂图曼士兵的肉体中。无数的士兵捂着身体的某个部位,不甘地倒在地上或落入壕沟中,成了填壕的工具。
鄂图曼人伤亡惨重。但对来自苏丹惩罚的恐惧和对圣战的献身精神让他们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鄂图曼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继续冲锋。在其后的近卫军们则架起了火枪,为友军提供火力支援。
鄂图曼近卫军的兵源来自地方上进贡的基督教男孩。这些孩子常年在军营里严酷训练。他们是优秀的弓箭手、弩手、火枪手和炮兵,枪法极其的精准。
棱堡上的守军开始出现了伤亡。十数名火枪手和弩手被敌人击中,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李尔·亚当高大的身形成了鄂图曼火枪手和弓箭手最好的目标。数十发子弹和羽箭飞向了他。但适时出现的巨盾和李尔·亚当身穿的精良的板甲救了他。
除了一支羽箭擦过李尔·亚当的手臂外,大团长毫发无伤。
护住李尔·亚当的正是瓦莱特和博格。
瓦莱特举着盾牌的手不断的感到猛烈的撞击。他知道这是敌人的羽箭在集火射击。
李尔·亚当是罗德城、是骑士团的主心骨,瓦莱特担心自己百密一疏,让大团长再受伤害。于是他劝道:
“大团长,你先撤到后面些,这里有我和博格!”
李尔·亚当却没有听从瓦莱特的规劝。他虎目圆瞪,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看着异教徒被打退。”
说着,李尔·亚当身体力行。他走到一门青铜炮的身边。
“用霰弹。”
他对炮手命令道。
填炮手拿起了一包装满铅弹的布袋。可他刚稍稍的站起身,一发子弹命中了他的头部。
皮盔没有起任何作用,填炮手的脑袋如同烟花般炸裂了开来。鲜血撒了李尔·亚当和瓦莱特等人满身满脸。
但三人却只擦了一把身上和脸上的血污。瓦莱特扔掉盾牌,做起了填炮手的工作。
以霰弹为填料的火炮在近战中大显威风。一发炮弹就使敌兵成片倒地,就像狂风不经意地一拂便刮倒满地簇立的蒲公英。
那些冲到连接两处棱堡凸出部分长廊上的敌兵,处于三面火力夹击之下,一个个进退无路,他们开始毫无秩序地往中心跑,密密麻麻的人相互挤踏,纷纷倒下,形成了一座座战栗的人丘。
李尔·亚当继续操纵火炮,向这人群倾泻霰弹。
当前头的正规军和志愿兵被打的所剩无几后,李尔·亚当抬高了炮口,将目标对准了鄂图曼近卫军。
鄂图曼近卫军虽然是鄂图曼军队中最为精锐和勇猛善战的力量,但火枪明显是无法与火炮相较量的。在数十名近卫军倒下后,其余的人纷纷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败逃回了大营。
这一次,苏莱曼没有阻止他们的溃逃。
在其他的几处进攻点上,鄂图曼军队同样遭受了失败。在新式的棱堡面前,庞大的人力被科技所抵消,每一处的阵地上,鄂图曼人都丢下了数以百计的尸体。
敌方也就开始作决死的拼搏。精壮士卒两个三个多至五个结成小群体,彼此背靠背相互依靠,手里或使梭镖或使斧钺或使弯刀或使战刀疯狂劈砍。惶遽、恐怖、自信必死而绝望,这诸般情感在他们心中演化成了单一的暴戾。战斗的狂热控制了他们。有些敌兵忘乎所以地扑向胸墙,想作个对个的白刃战,但眨眼之间这些人就在铅弹和弩箭下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