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的路,也总会有个终点;再艰苦的谈判,也总会有个尽头。
无数车灯把这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透过车窗,邵炜曦看到,阿华就像是舞台上追光灯罩住的主角一般,慢慢的走了回来。
邵炜曦也有看到,阿华的双手放在身前,似乎不经意般交叉了一下;再一下。
而同样看到这个手势的阿平,在长长的叹息一声后,强笑着说道:“他们谈好了,小曦,我们下车。”
他率先打开车门,跳了下去;邵炜曦也紧跟着下了车。然后,他把杨若惜从车上扶了下来。
尽管有满心的疑惑,但就连杨若惜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提问的好时机。
在邵炜曦有力手臂的帮助下,杨若惜堪堪能够在地上站稳。而这个时候,一直跟在阿华身后的那个中年人,已经向前疾行两步,伸开双手。
而阿平也展开双臂,但在和那个中年人来个热烈的拥抱之前,他抢先说道:“欢迎回来。”
邵炜曦敏锐的捕捉到,在听到这句话后,中年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的尴尬。
但阿平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回过头来,对邵炜曦介绍道:“这是康哥。”
邵炜曦彬彬有礼的叫了一声:“康哥。”
在所有人的眼里,此时的邵炜曦不过只是个小混混而已。阿康根本连一句答话都欠奉,只是出于礼貌,淡淡的点头回应;然后他就开始和阿平拥抱、并且开始说起话来。
邵炜曦和杨若惜已经尝尽了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他们根本不会为这种事情,而郁闷生气。何况就在这个时候,邵炜曦的注意力,也已经转向了阿华的身后。
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老人。
乍一眼看上去,这个老人的体态有些臃肿;以邵炜曦的眼光,也能看出这个老人之前是个习惯于养尊处优的人;但他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却自然而然的透出一股威压;这威压让邵炜曦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心跳加速起来。
邵炜曦不是没有见识过,为上位者的威严。邵永莲会长和张进,就是最好的例子;尽管他们平素表现得和蔼可亲,但邵炜曦知道,那只是一种淡漠、和不屑于计较而已;事实上,他们越是平易近人,别人越是从来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但这个老人的威压和他们两个人比起来,却截然不同。如果说邵永莲会长和张进属于那种内敛式的上位者,那这个老人便是一个外放式的上位者。
是的,从他身上感觉到的,那是铺天盖地的杀气!尽管他一直在极力隐忍,但却依然隐匿不了,那份与生俱来、根深蒂固、一言而决人生死的杀气!
即便是对澳门黑道并无多少了解的邵炜曦,脑海里也立时跳出了一个名字——
阿刀。
还是在下午香港到澳门的船上,邵炜曦就详细的看完了张进给的那份资料。而在阿泰饮恨自杀之前,浅见继国借阿力之手逼跑阿刀的事情,他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位三年前、澳门的三大吸血鬼之一;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他所有的杀气和威压,都是建立在向他借钱的那些赌客身上的。当然,不仅仅是他,还有阿力和阿泰,以及他们三个人手下的数千名叠码仔;这所有人就像是澳门各个赌场的寄生虫一般,以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吸干每个赌客的血肉、直至生命。
尽管邵炜曦清楚的知道,在这种事情里,那些看似处于弱势的、看起来无比可怜的赌客们,其实自己要负上最大的责任。毕竟,阿刀这些人都是属于已然洗白的正规高利贷者;他们不会、也根本不需要用其他手段,来逼迫不愿意的人向自己借钱;所有找到他们的,都是知道后果,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病态赌客。可是,邵炜曦依然没办法对这些吸血鬼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好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事实上,无论是阿刀被阿力逼得跑路,还是阿泰被阿力逼到自杀,邵炜曦都只是认为,这是一场狗咬狗的戏份罢了。
阿华并没有向邵炜曦介绍阿刀;而和阿康一样,阿刀当然也不会主动和邵炜曦这样的无名小卒打招呼;于是大家就这样静静站着,直到阿平和阿康彼此松开双手。
“好了,你们上船吧。”阿华对着码头指了指,对阿平说道。
阿平眯缝着双眼,轻声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刚才我们已经谈好,阿康带一些人跟我回去,阿勇已经死了,是时候把小姐身边好好清理一下了;至于你们,刀哥现在还不方便在澳门露面,他带着剩下的兄弟,亲自把你们送回香港。”阿华淡淡的说道。
在阿刀的带领下,阿平、邵炜曦、杨若惜穿过废弃码头,踏上了一艘小船。这是真真正正的小船,连同驾船者在内,也只能容纳六个人。
阿刀在上船的时候,对着岸上招了招手,淡淡的声音、却有着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力量:“阿基,你跟我上这船。”
一个中年男子马上越众而出,向这边小跑过来。
单从外表看来、完全空无一物的废弃码头里,远远不止这一只船。其他人也纷纷各自上船,随着马达的轰鸣声不断响起,那些船向四面八方开去。
大约半小时后,刚刚还喧闹不已的码头已经变得静宓起来;一直在船舱里闭目养神的阿刀,这才轻声说道:“可以开船了。”
这艘小船应该是经过改装的,尽管样子和其他船只一般无异;但随着马达“嗡嗡”响起,邵炜曦感觉到,比起下午他坐的那只喷气式汽船,这只船的速度至少还要快上一倍。
阿刀伸出手去,使劲将舷窗移开一条小缝;带着腥臊和盐咸味的海风、便呼啸着透过这窗缝钻进船舱。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但却没有任何人说话。
阿刀有些贪婪的、大口呼吸着这空气;过了一会,这才关上舷窗,有些感慨的说道:“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过去。阿基,我已经三年没有踏足澳门了;难得你们老兄弟还记得我。”
阿基马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刀哥,兄弟们一直都盼着你回来;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就等你发句话,我们大家拼死也要为你把澳门给夺回来。”
邵炜曦忍不住看向阿平,面对此情此景,阿平应该想起了阿泰,他的脸上,蕴藏着浓浓的悲哀。
阿刀的目光恍若实质,在船舱里巡回游弋;良久,他才像所有老人一样点了点头,但就在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一声海面上喇叭传出的断喝,打破了这份寂静——
“海关临检,前面的船只停下。”
小船慢慢减速、停了下来;阿平和阿基下意识的,就把手伸向自己的西装内口袋,掏出手枪;而杨若惜虽然没有动作,但呼吸也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还能保持镇定的,就只有阿刀和邵炜曦了。
如果说邵炜曦不紧张,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他这一天实在经历过太多奇怪的事情了;不夸张的说,这一天过得甚至比他的整个前半生还要丰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天的最后一个节目,能够平平稳稳的完成,他早已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思想准备。那就是——
以不变应万变。
如果阿刀、还有阿平和阿基都处理不了这种事务;那他又能做些什么?邵炜曦心里这样想着,面色却依然平静如水。他只是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了杨若惜的手。
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一直流淌到杨若惜的心湖;她也不禁放松下来;是啊,过去的二十年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每次炜曦哥都会顺顺当当的解决,难道不是么?有炜曦哥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需要紧张的呢?
尽管她的心底其实也明白,这种事情并不是邵炜曦的能力能够解决得了的;但正如张洁被浅见继国完全迷惑一样,杨若惜也为自己找到了诸多借口。
恋爱中的女人,永远都是盲目的。
可惜,阿刀并没有给他们两人更多柔情蜜意的时间;他淡淡的话语,把杨若惜拉回到现实之中:“这是在海上,对方是缉私船,阿平、阿基,你们两个再能打也没用。”
阿平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手枪,盯着阿刀。而阿刀却转过头来,对邵炜曦缓缓的说道:“你们两个,去船头表明自己的身份。要他们放行。”
“他们两个?”还不等邵炜曦答话,阿平就奇怪的问道。
阿刀用力的点了点头,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只要把你们助养院的名号说出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