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英雄。」
六骨一路小跑追在后面，背在身后的行李与瓶瓶罐罐碰撞，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收下我，我对你有用的。」
「有什么用？」哈雷脚步没停。
「出门在外，万事用钱。您身上没有，可我有啊。」六骨既然是逃跑，必然是将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家当都背了出来。
哈雷觉得六骨说的有理，他醒来的时候光着上身，就穿着一条裤子，而且还没有兜。他现在虽然跟鹰羽「借」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但却是货真价实的身无分文。
他停住了脚步。
阿苏美也停下了。
他问阿苏美：「你有钱么？」
「有，但不多。」阿苏美补充了一句，「跟乞丐差不多，只能喂饱我自己的肚子，喂不了动物，尤其是大型肉食动物。」
哈雷转身看六骨，消瘦的占卜师弯着身子，双掌压着膝盖喘着粗气，这一路小跑，是自从他两年前搬进瓜瓤村以来运动量的总合。
「你叫什么？」哈雷问。
「六骨。」六骨掰开自己的手指头，让哈雷更好地理解这个名字。
「你有很多钱？」
六骨警惕拍了拍缠在胸口的包袱，又有些得意地说：「够我们两个人花的。」他对阿苏美抱歉道，「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愿意把你算进来，实在是积蓄有限。」
阿苏美没有搭理他。
「有个问题，」哈雷说，「我为什么不先杀了你，再把你的钱拿走。」
「不，不，你不会这么做的。」六骨说，身体却心虚地朝后一缩，「你，你可是一个英雄啊，英雄不会乱杀人的。」
「我可不是英雄。」哈雷说，「我是一个兽魂者，想凭借铲除我成为英雄的人倒是不少。」
「你现在不是，将来一定是。」六骨说，「所以，你需要我。」
「一个骗子？」
「我是一个骗子。」六骨说，「自古以来，传奇英雄的身边都有骗子的存在，因为有些事情，不能脏了英雄的手。」
「行。」哈雷说，「那你就跟着我吧。」问了阿苏美一句，「你不介意吧。」
「我介意有用么？」阿苏美反问。
「没用。」哈雷说。
「所以咯。」阿苏美说。
于是，
兽魂者，祛咒师，骗子。
一个奇怪到顶级吟游诗人都想不到的三人组合，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
第一站，山牛城。
「老大，我们去的路是白丘城。」六骨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
「嗯，从白丘城出发到山牛城。」哈雷单肩扛枪走在最前面。
以步行的速度，从瓜瓤村走到白丘城要整整两天。所以，他们在最近的镇驿站租了两头双足疾行龙。哈雷继续步行，因为疾行龙骨质太轻，负担不了黑狱的重量，骑龙前行反而会拖慢速度。
两个「随从」既然有了坐骑，哈雷就可以放开步伐疾奔起来，两头双足疾行龙追在后面吃了一路哈雷扬起的尘土，这是两头疾行龙在职业生涯上受到的最严重的一次羞辱。
上午从镇驿站出发，赶晚饭前就抵达了白丘城外驿站，归还坐骑的时候，两头疾行龙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像狗一样耷拉着舌头。驿站要求赔钱，哈雷看向六骨，后者很自觉地掏钱。
进了城，选好旅店，定下三间房，简单地吃完饭，哈雷跟六骨要走钱袋，六骨虽然不放心，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有些后悔，检讨自己跟着哈雷一起逃命的这个选择是不是过于冲动。甚至有些怀疑，哈雷会不会拿着他的钱从此消失。
不。
六骨选择相信哈雷，他选择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很快。
哈雷回来了，穿着一件崭新的黑色武斗袍，袍子下摆垂至膝盖，贴身的裁剪把哈雷衬托得更加有英雄气概。
六骨为自己刚才的怀疑表示内疚与惭愧。
哈雷把钱袋还给了六骨，结果，真的就只是一个「钱袋」。
「钱呢？」
「穿身上了。」哈雷说。
「那里面可是有两百多枚金刀！」六骨震惊。
「所以，很贴身不是么？」哈雷说，「放心，很快就还你。」
如果说，刚才的六骨，是有些后悔。
那此刻的他，是完完全全、非常非常的后悔，他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吃掉。
天亮之后，哈雷选择用最快的方式——搭乘最早的一班纹咒飞行艇去山牛城，只需要一天时间。
买票的时候。
「别看我，我没钱了。」六骨说。
「如果这么多年来，你只骗到两百多金刀，作为一个骗子，你就是一个失败者。」哈雷说，「你说，我该把你当成一个失败者，还是当你在跟我开玩笑？」
「当然是开玩笑。」六骨强颜欢笑，变魔术般又掏出一个钱袋，买下三张票，「这是我最后的财产了，老大。」
「到了山牛城就还你。」哈雷说。
你怎么还啊。你身上就那长枪值点钱，要是卖枪的话，也不用非去别的城，白丘城就能卖。
「别在心中念了。」阿苏美好意提醒六骨，「你的嘴巴都快把你的心思全抖出来了。」
六骨被吓得一哆嗦，赶忙笑着说，「我心中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想。」
三张纹咒飞行艇的票，并不包含三餐。
或许是阿苏美同情六骨的「遭遇」，她支付了飞行艇上的伙食费用。
一夜颠簸，隔日在飞行艇上看完日出，他们也便抵达了山牛城。
「晚上，我请你们吃饭。」下飞行艇的时候，哈雷这般说道。
看来，这个男人在山牛城里有旧相识可以借钱。
或者说，他在这里存了钱。
六骨正等着看哈雷如何变出大把的金刀，哈雷却带着他们一路走到了牛首区，找了一个树荫，然后……坐下。
盘腿而坐，单手拄着那杆长枪，就像立着一杆旗帜。
「老大，你这是……干嘛？」六骨问。
「等着，」哈雷说，「等人送钱来。」
这……这不就是乞讨么！
六骨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能把乞讨说得这么正气凌然！
可他，至少也该配个碗吧。
哈雷没有多做解释，六骨也没有办法只能陪着哈雷干坐着，他这一坐下，倒是让「乞讨」看来专业了许多。
阿苏美虽然知道哈雷的行为自有他的道理，但她可没有兴趣陪他坐在地上，让人当笑话看。
「我去周围逛逛。」阿苏美说完就走了。
一个上午过去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瞧过来的人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一个人扔钱。当然，也没有真正的乞丐来找哈雷和六骨的麻烦，只要他们不瞎，就应该能看到那一杆竖直朝天的大长枪。
六骨好奇的是，为什么连黄袍子都不上前过问一声？
咕噜，咕噜。
是六骨肚子在叫，既然哈雷没有吭声，出于省钱的原则，六骨决定忍过去。
直到快傍晚的时候，麻烦终于找上门来。
准确的说，那并不算是一个麻烦，而是一个醉汉摇摇摆摆地凑过来。
「谁让你们在这乞讨的？」他对着哈雷骂骂咧咧。
哈雷抬眼看他，眼神锐利。
「你还敢瞪我！」醉汉指着哈雷，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六骨觉得事情要遭，赶紧站起来搀扶住醉汉。
「我们不是乞丐，是……是等人。」六骨编出一个自己都不信的借口。
「等人，等什么人。」醉汉一把推开六骨，大吼一声：「快滚！」，然后摇摇摆摆地走了。
「老大，你不用跟这种醉鬼一般见识，世上有八成的男人在喝醉的情况下，觉得自己能屠龙，剩下的两成，则觉得自己有本事可以跟老婆吵一架。」六骨说，「前者想做也不做到，后者么，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废话说完了吗？」哈雷问。
「嗯？」
「那就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哈雷说。
东西，什么东西？
六骨这时才发现，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对折的小纸条。
「这是？」
哈雷展开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钱到位了。」